琳琅颔首,眸中带泪,嘴角含笑。
    尉迟珩有意提拔陆从骞,壮大琳琅娘家的声势,以此为琳琅在后宫逐步立威。新科入仕三甲分封了官职,除了陆从骞从四品宣威将军跟随项斯,其余众人都安排了七八品的官职,陆从白并未被远配,而是封了正七品的四门博士,乃是大江国最高学府的博士,专职用来作育英才。
    旧岁末尾的时光流逝得特别快,到了农历十二月底,后宫中有去岁迎新的祭祀活动要主持,过去都是由皇后主持大局,今年尉迟珩本属意由贤妃主理,显示她在后宫中无上的地位,但琳琅畏冷,又懒得抛头露面费心,便把此事推了,论资排辈便落在了珠镜殿的谢德妃肩上。
    谢莺莺入宫将满半年,见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本以心如死灰,没想到却担了这么个差事,可以借个由头去太极殿和皇上商量祭祀之事,满心满怀都是足矣。
    岁末之初,尉迟珩想借新岁新气象之际,正式推行削藩令,护国公谢玄龄是极大的阻碍。论理谢玄龄并非节度使,但他未雨绸缪,少年天子雄心勃勃更是立威之际,尉迟珩有集中军权之心,谢玄龄功高震主,尉迟珩为怕谢玄龄作反,必定会想方设法夺走解散他的谢家军。他连同一众要臣上书,让皇上暂缓推行削藩令,削藩要按部就班,并不可一蹴而就,否则各地节度使结伴围攻,长安城岌岌可危。
    尉迟珩被削藩一事牵制了大量的精力,朝堂上以谢玄龄为首的重臣虎视眈眈,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太平。
    他得了空就往蓬莱殿走动,随着孩儿月龄增大,对于琳琅总有一种见一面少一面的痛感。到了该下朝的时辰,琳琅起身在窗前站一会儿,眺望游廊下匆匆而来的人影。她对他一番痴恋,到了生命即将倒数的时刻,反而越来越沉重。
    宫中平静如死水,谢德妃因着主理祭祀一事,往往要召集宫中女眷在珠镜殿聚集,聊一聊对后宫的想法,说一说在祭祀中有什么新的想法,来体现她在宫中的地位。琳琅有孕在身不便出席,谢德妃也省的虚情假意地关怀,没有一来二去的走动倒也省事。
    是日午后,项斯造访,琳琅请他入殿叙话。她请项斯在暗中替他调查赵永康之事,可见是有了一些眉目。
    项斯挑重要的说,“说来奇怪,微臣暗中查遍了后宫,居然无人在赵永康出事当日见过他。更奇怪的是,宫闱局登记在册的婢子太监少了七八人,逐一对照后,发现这些失踪的人,恰好是在赵永康尸身被发现之后才无端消失的。”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初萌动(二)
    琳琅不禁打了个寒噤,火盆都不足以暖她手足。“那便是说,赵永康一事与邵文淑无关,在赵永康出事当日与之打过照面,或者有过交集的婢子太监一并被偷偷处置了,那此人必定尚在宫中潜伏。”
    项斯讶异不已,“除了邵文淑,还有谁想对您不利?”
    “谁都有可能,谁让皇上认死理,有我在就是绝了旁人的宠爱。”琳琅叹息道,“只是谁这么狠心,这么有魄力,可以一下子让七八个人凭空消失?”
    项斯怕琳琅思虑过甚,伤了心肝,损了气血,“这事儿微臣会查实,您千万别耗神费力,您得毕其功于一役,保住自己和小皇子。”
    琳琅用神过度便会头疼,在清冷如雪的深宫中,难得有熟人来看望他,她勉强打起精神。她以手撑着头,含笑问道:“光顾着说这事儿,我倒想问问,你和芙仪如何了?”
    项斯面色泛红,他原本就害羞,尤其不善讹谎掩饰,红坨坨的一脸,外人一看也知道是用心了。“就……那样。”
    琳琅不好追问,项斯和芙仪的感情进展到了哪一步,她要是多嘴也是隔了层,不太合适。“那你有什么打算?嫣华宫消磨年华,你每每下朝借故走动,长久下去,恐怕后宫中流言蜚语不会少。到时候皇上问究起来,不好看相。”
    项斯颔首道:“您提醒的在理。只是最近皇上为削藩令一事焦头烂额,此时若是跟他提起芙仪,恐怕会惹他厌烦。微臣想尽力为皇上办事,过了这一层难关,理顺了朝堂上下的关系,在想皇上提请将芙仪接回府。”
    琳琅想深了一层,项斯要娶芙仪,尉迟珩必然大怒,可事情是他惹出来了,害了人姑娘这辈子不荤不素的,起码也得给她一个交代。“项大哥考虑周详,只是皇上一直看重你,不知道与我提过多少次,要物色与你般配的女子。芙仪身份尴尬,即便接回府,也做不得正妻。”
    项斯认同琳琅的顾虑,“做不得正妻也罢,总之,我得给她和夭折的孩子一个交代。”
    西风一日日吹皱寒冬,临到了岁末,吃过腊八粥各宫开始打扫除尘。谢德妃把这项无上的荣光耗费心力到了极致,自腊八清晨开始大扫除起,她便备上名单,名单上的人需参与除夕祭祀礼仪。吩咐宫闱局给各宫的女眷,按照品级份例准备新制冬服。
    御膳房则准备格形神具美,又要取个好意头的各式糕点。不仅是御膳房要准备做糕点,大江国前朝后宫中有皇后,有太后,主持祭祀大之事往往由后宫中最有权势之人主理,宫眷齐集在主事宫妃宫中,济济一堂做糕点,用糯米粉糖粉揉搓糕点,做成方块状,然后置于蒸笼中,看谁的糕点隆起得越高,来年会得到越多的君宠,开枝散叶,子嗣绵绵。
    谢德妃想起这项旧俗就深感尴尬,谁不知宫中贤妃独宠,其他妃嫔宫眷连一点点边边角角的油都没有揩到过。这旧俗到底是办还是不办,办是依照旧制图个吉利,不办也是省得闹心。
    李之雁和刘青佩凑在珠镜殿上商量祭祀事宜,其他品级稍低等的宫眷没有说话分,但是道理上都应该来珠镜殿听候谢德妃的安排。
    商量之下,旧俗不可废,便定下农历十二月二十,在珠镜殿做蒸糕,后宫女眷一起图个吉祥热闹,拉近女眷之间生疏的关系。宫中别的女眷只要她一声令下悉数到场,只是蓬莱殿的贤妃如今身骄肉贵怀有龙嗣,她若是不愿意来,那就是赤裸裸地落了她的面子。可即便她不愿意来,也得派人去请,礼数上要到位,派谁去请,就成了棘手的问题。
    宫中传闻,贤妃表面弱质芊芊,实则手段狠辣,仗着皇上的盛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出这个挑,干这尴尬的苦差事。
    李之雁最会看眉头眼尾,谢莺莺一筹莫展之际,她施施然说道:“德妃娘娘莫急,若是信得过妹妹,不如就由妹妹去一趟蓬莱殿,想来那贤妃也不是洪水猛兽。她如今怀了身子,不来也是情理之中。若是来了,咱们也依足后宫礼数应对。新岁过年,大家都图个乐呵,旧俗绵延百年,自然也有它的道理。况且今年是皇上登基第一年,更是桩桩件件要做到齐齐整整,祈愿给皇上一个安枕无忧的好年景。”
    李之雁句句温和,犹如清风拂面般柔爽,一下子就安抚了谢莺莺焦躁的心,她挽起笑容,颔首道:“那要劳烦妹妹走一趟。”
    蓬莱殿距离珠镜殿有一程冗长宫巷,快到蓬莱殿时,遥遥望见墙角一枝腊梅旖旎而绽,在残冷的冬日后宫中,如此诛心的颜色尤其令人心寒。仿佛阖宫衰败,唯有蓬莱殿一枝独秀。李之雁紧了紧心神,这是她第二次踏足蓬莱殿,短短半年时间,蓬莱殿衰落过,也风光过,可见宫中的主人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任何一个简单的女人,都无法收拢帝王的心如此长久。
    孩儿月份一天天渐长,不适之症日渐严重起来,大抵怀了六个月的身子,琳琅只觉浑身臃肿,连脚都跟发糕似的膨胀。静如用杞子菊花水给她温脚按摩,舒缓累日的疲乏,听外间婢子说起昭仪李之雁到访看望,当真是料想不及。
    琳琅请李之雁去正殿中稍等,自己整理了仪容便过去。琳琅皮相会长,即便是周身水肿,脸上还是清清爽爽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若不是隆起的小腹,谁能看出她已是少妇,照样有少女婉约的风流和稚嫩。
    李之雁头一回那么近距离看琳琅,不自觉看得痴了一下,贤妃美艳,芳名远播,可原来说她美艳之名,就是亵渎了她。那出身脱俗的雅致,确实让后宫其他女眷黯然失色。李之雁见琳琅屈膝行礼。
    琳琅温言和煦,“李昭仪,不必拘礼,请坐。今日你来得巧,小厨房做了杭州小吃荷花酥。”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笑语盈(一)
    李之雁客气道:“谢谢娘娘美意,冬日百花残败,吃一味荷花酥赏心悦目亦好。”
    采薇端了荷花酥,沏了一壶茶,只见白色酥底之上粉红的花色,潋滟之色犹如池中盛开的娇粉荷花,做得惟妙惟肖。
    琳琅请李之雁品用点心,说道:“吃荷花酥,配一壶西湖龙井是最好的,点心松酥香甜,别有风味,龙井清苦回甘,正好解腻。”
    李之雁品了茶,用了点心,看琳琅和颜悦色,心中不免戚戚然,如此美好的人物,真真是可惜了。琳琅只与她谈笑,好似全无城府,上一回她与谢莺莺等人来蓬莱殿中献礼交好,贤妃应对自如,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把旁人的礼物都拒绝了,偏生留下了她送的茶壶。以至于谢莺莺因此而冷落她一阵子,她好不容易挽回了与谢莺莺的关系。琳琅应该是个狠角色,如今身怀六甲反而少了戾气,多了祥和温美。
    李之雁品了一盏茶,逗留了一炷香的工夫,正事也要紧着说:“贤妃娘娘,妹妹这次来是担了谢德妃的差事,请娘娘一起去珠镜殿做蒸糕的。”
    琳琅猜到李之雁必定有事儿来,却不知道她口中的蒸糕是何意。“蒸糕?”
    李之雁浅浅一笑,“宫中的旧俗,都是众姐妹逢着过年的喜庆图个团圆一乐。贤妃娘娘若是身子方便,不妨于珠镜殿中一聚。也不必真的亲力亲为做蒸糕,让婢子们做了带去一并蒸便可。”
    琳琅莞然含笑,“这旧俗有意思,劳烦妹妹同谢德妃说一声,本宫会去凑一凑热闹。”
    李之雁微微一怔,原只想着若是不邀请贤妃于理不合,贤妃高冷素来不与人亲近,必定是推却拒绝,没想到贤妃一反常态,谦和有礼,她立刻舒展笑意。“谢德妃若是知道贤妃娘娘同往,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那真是齐整和谐,一起祈愿皇上的后宫祥和锦绣。”
    李之雁一口璀璨妙词,与她周旋入耳都是灿烂如花的好言好语,琳琅知道李之雁来自尚书令府中,原是与陆白羽有亲,之后因着陆从白年少轻狂与尚书令之子发生冲突,致使尚书令公子有了损伤,两家人就这么不欢而散,退婚断绝往来。
    因着这层关系,琳琅对李之雁多了一层耐心,问道:“妹妹是尚书令之女,原本咱们李陆两家该是亲戚,虽然因着羽哥做了错事,如今做不成亲戚,但是妹妹在本宫这儿也不必客套。”
    李之雁诚惶诚恐,脸色微变,“娘娘还记着这事儿,陆公子年少,哥哥也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动手起来,也轮不上谁对谁错。之后父亲大怒,断了姐姐与陆公子的姻缘,也是一时气急,只怪咱们李家与陆府缺了一层沾亲的福气。”
    琳琅听她口吻拘谨,该是顾着她在后宫压她一头的身份,尚书令当年勃然大怒,至于李公子到底伤势如何,她从未关心了解过,听着李之雁的阐述,大抵也不过尔尔。只是尚书令从政出仕,自以为身份高于陆氏一届富贾,当时两府联姻是陈其玫的父亲宰相陈维烈牵的姻缘线,在世俗眼中陆府已经属于高攀,陆白羽不仅不感恩戴德,还要狂妄自大,这婚事散了也罢。谁知现如今风水轮流转,陆府一门双杰,陆氏兄弟分列新科文武状元,而琳琅身居贤妃,皇上唯一入眼入心的女子,她随便吹一阵枕头风,就能让皇上把李氏一族连根拔起。
    李之雁见琳琅脸色发白,怕是打扰太久,贤妃身子骨坐不住,知情识趣地退下了。到了晚上尉迟珩在太极殿处理完政务就来陪她用膳,琳琅这阵子胃口极好,但邹佩衍却给她的食谱圈定了细致的范围,过往爱吃的辛辣酸涩都不许沾染,这一胎兹事体大,况且母亲身体百倍虚弱,若是引起脾胃的刺激,恐怕会牵一发动全身,引发难以预测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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