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
    漫天的风雪依然在,遮天蔽日,可它还是升起来了。那一刹那给所有人带来的是纯粹的感动,是这片山河亘古不变的情怀。
    颐和不由再次遥想起那一年的玉林台春宴,莘莘学子济济一堂,共抒壮志,而昔年的神京,又是怎样一番旷世盛景。
    终有一日,她要从老天手中将一切夺回,让这片山河,重焕生机。情到深处,她不由深吸一口气,用力挥下鼓槌的刹那,朗声诵道——
    “美哉我大夏河山,与天不老!”
    “壮哉我大夏儿郎,与国无疆!”
    剑鸣声与琴声齐齐附和,风雪吹来,却再无寒凉。因为鲜血已经沸腾,大夏儿郎当无惧风雪、无惧死亡,更无惧用双手去开创下一个千年盛世!
    “杀——”
    戴小山长剑前指,经过半夜修整的八百余位修士们再次冲出结界,呐喊着冲向兽群。
    乐曲声为他们保驾护航,沈青崖十指疾弹,琴声如瀑倾泻,又如影随形。
    妖兽们逃不开、躲不掉,便只能发狂。可一旦发狂,它们便会自乱阵脚,无法再像昨日那样形成有效攻击。
    可最后的疯狂,也依旧可怕。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笃定己方一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如若妖兽中那个新的王,忽然就出现了呢?
    孟七七转头看向陈伯衍,陈伯衍恰好也看向他,两人没有说话,却默契天成。下一瞬,孟七七拿出了那块缩小成巴掌大小的黑玉碑,郑重道:“准备好了吗?”
    陈伯衍:“好了。”
    闻言,孟七七又回眸看向高处的沈青崖,借由大阵将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此举凶险,待会儿若有不对,立刻收手。”
    “你也要答应我,不可逞强。”
    “好。”
    孟七七笑了笑,三个友人对视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候。那时候他们并肩行走,如今更要并肩作战,可见岁月虽无情,却终究敌不过他们的心。
    “待此间事了,我们再一起去清平郡吃豆花好不好?”他问。
    “好啊。”陈伯衍和沈青崖答得异口同声。
    孟七七对此很开心,心情便不由轻松许多。随后他抛了抛手中的黑玉碑,深吸一口气,眸光明亮地看着战场,道:“那便开始吧。”
    两人将手同时搭在黑玉碑上,十指紧握,体内元力流转,缓缓注入碑内。
    很快,银莲与剑痕几乎同时出现在两人的掌心,一个紧贴着黑玉碑的这面,一个紧贴着另一面,黑玉碑上逐渐亮起的光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
    “陈兄,孟前辈!”
    众人惊疑,却不敢随意打扰。而孟七七二人担心引来他人担忧,也怕给大家无谓的希望,是以并未将黑玉碑一事公开。
    来了。
    孟七七心中一凛,一股莫大的吸力逐渐盖过了两人主动向黑玉碑内注入元力的力道,几乎是狼吞虎咽地进行着吞噬。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却并未撒手——陈伯衍是天生剑体,体内元力本就浩瀚如海。而孟七七经过数次提升后,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大阵,他们可以借由大阵源源不断地抽取离散在天地中的元力,而不用担心元力枯竭。
    可是黑玉碑的胃口之大,令人咋舌。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黑玉碑上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要把孟七七二人整个淹没,可黑玉碑还是没有发生任何明显的变化。
    戴小山心焦不已,颐和亦忍不住投来担忧的目光,可他们最终还是移开视线,握紧了手中的剑和鼓槌。
    “继续!”
    每个人都在拼命,没道理停下来。
    孟七七和陈伯衍亦主动加快了元力灌输的速度,哪怕因为速度过快而引起了经脉抽痛,亦不曾停手。
    光芒,愈来愈亮,黑玉碑终于开始发烫。一股犹如熔浆般流动的光芒在碑面的纹路中浮现,滚烫的温度差点让孟七七脱手。
    再坚持一下。孟七七咬牙握住,元力疯狂灌注。
    终于,黑玉碑上传出了一阵来自另一个空间的波动,一股撕裂般地力量随即如猛虎般从中蹿出。
    “小心!”
    陈伯衍眼疾手快,瞬间将黑玉碑从孟七七掌心撕下,以元力打入战场。
    孟七七顾不上手上的灼痛,目光跟着黑玉碑而去,只见那玉碑在空中划过时,碑面纹路似活过来了一般,浮现出一张栩栩如生的大夏版图。
    而那块玉碑本身,则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至变得如神京城门那般巨大,直直插入战场中央。
    “轰——”四周妖兽翻飞,修士亦被震出老远。
    巨响之下,所有愕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黑玉碑上,连乐曲声都有瞬间的停顿。而就在这万众瞩目中,黑玉碑在漫起的烟雾和风雪中,逐渐转化为一个幽深入口。
    “门,那是一扇门!”
    惊呼声解释了大家的困惑,那可不就是一道门么!
    可是那黑黝黝的入口又将通向哪里呢?众人又纷纷看向孟七七和陈伯衍,可不待他们问出声来,沈青崖的琴音就出现了变化。
    铮铮杀伐,化作溪水流淌,舒缓着妖兽的神经。
    去吧……
    去吧……
    快去吧……
    妖兽从最初的发狂,到狂躁,最后陷入彷徨,这明显的变化看得修士咋舌。沈青崖的琴音一直不断,直至十指被琴弦割破,汗水从鼻尖低落,也依旧不停。
    颐和公主见状,略作思忖,便示意所有人将鼓声停下。
    天地间,一时只剩下幽幽琴声,不断地催促着。
    归去吧……
    归去吧……
    可是对于那个幽深的入口,和那个入口中隐约传来的撕裂般地力量,妖兽有着天然的恐惧。他们抗拒着那个入口,便也抗拒着沈青崖的琴音。
    整个妖兽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躁和恐慌。
    颐和凝眸,抬手示意所有人停止动作,静观其变。
    战局陷入诡异的凝滞。
    忽然,“铮——”的一声悠扬琴音,似穿破云霄而去,又从九天折返,比之前更空灵、更悠远,也更具诱惑性。
    与此同时,孟七七的耳边也响起了沈青崖的声音。他凝神倾听,随即将他的叮嘱借由大阵通达全城。
    下一瞬,笛声呜咽,如故乡古调,催人神殇。轻缓如雨落的鼓点声也随之而来,整个《破阵曲》的风格为之一变,可细细品味,却还是那个曲子。
    当世仅有沈青崖,有此谱曲大才。
    他闭上眼,凝神倾听着乐声,也倾听着来自于妖兽的声音,染血的指尖不断拂动琴弦,于毫厘之间,窥探人心。
    又是一手拨弦而过,血珠从琴弦震落,带来远方的呼唤。
    众人紧盯着妖兽的动作,终于,一人指着靠近黑玉碑的地方低声惊呼:“看,有妖兽进去了!”
    “吼!”一只妖兽,一头扎入玉碑入口,便如被黑暗吞噬,转瞬间消失于无形。
    它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
    有一便有二,越来越多的妖兽向着玉碑冲去,与其说是归去,不如说更像一头撞在那儿,赤红着眼,想撞破什么可悲的命运。
    与此同时,正苦思于该如何逃出神京的屈平,霍然回头看向城外。玉林台有一处密道,便是皇室也并不知晓,他从那儿逃出来,却不经意地感觉到了城外的异样波动。
    那种令人绝望、压抑的气息……
    是秘境!
    可这怎么可能?!
    屈平惊骇不能自已,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城外冲去,可是很快,他又骤然急停。
    就算他冲过去了,凭他一人之力,又能做什么呢?
    他不由得陷入了新的迷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又从不远处感觉到一阵陌生又熟悉的……来自同类的气息。
    那是谁?
    他能感觉到那个气息呼唤他,这种呼唤越来越强烈,并让他隐隐生出一股臣服之感。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同伴在赴死前告诉他的话——
    只要你靠近他,就一定会有所感应。
    难道……屈平蓦地睁大眼睛,心中冒出一个极具可能的猜想,呼吸都变得粗重。他立刻仔细辨认,发现那个气息传来的方向正是百花楼。
    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刻往百花楼潜行而去。但是百花楼内住着许多受伤的修士,不仅有金满,更有周自横,屈平刚一靠近便凭借妖兽的本能感应到了他们,于是立刻停下。
    不过这个距离,足以他将那个气息辨认出来了。
    那是沈星竹,阿舟的妹妹。
    故人的出现,让屈平再度湿了眼眶。他急忙捂住了嘴巴,避免自己发出声来,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想了很多。
    既然那人是沈星竹,以孟七七和沈青崖等人的性格,哪怕她是妖兽,也不会对她如何。单这一点,屈平还是信得过对方的。
    但若是沈星竹的真实身份曝光……
    思及此,屈平眸光闪烁,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注:颐和公主吟诵的那两句来自《少年中国说》,我改了几个字。么么~
    第295章 神京雪(十五)
    屈平离开百花楼, 迎着风雪在城中奔驰, 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极快。他没有往城墙处跑,试图突围, 也没有再看玉林台一眼, 而是直接跑回了四海堂。
    推开四海堂破败的大门, 扑簌簌的灰尘和积雪洒满他的肩头,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歇, 一直跑进库房, 打开隐藏在最深处的暗格,从中拖出一个大铁箱子。
    他看着铁箱, 手指轻轻颤抖着掸去锁上的尘土。隆冬的天气, 身上却出了一层热汗。
    这里是四海堂, 离城墙甚远。可是妖兽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传来,穿过一重又一重院墙,直直地凿进屈平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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