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欲期 作者:无虞
    口欲期——无虞(50)
    枕霄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他手腕内侧细嫩的皮肉,叹息似的轻吟飘出来,不轻不重地落在他手心里。
    为什么不相信我。
    夏惊蛰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回答,余光瞥见桌上的手机亮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视线从高启炀三个字上扫过去,就突然明白了什么。
    怎么就不相信你了,他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摸摸枕霄的头,觉得自己像在安抚一只心情欠佳的大型犬,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怕牵扯到你而已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说清楚做个了结,永绝后患嘛。
    枕霄掀起眼皮看他,显然没那么好糊弄:有什么话非要当面说?
    手腕还是被人握着,带给他某种柔软的威胁感。夏惊蛰沉默一秒,觉得执意隐瞒并不是当下情况的最优解他倒是想自始至终瞒着枕霄解决掉这桩旧事,也做好了任凭逼供绝不松口的心理准备,但偏偏事与愿违,消息已经被看见了,他总不能反过去怪对方偷看他手机。
    太无理取闹,他干不出来。
    也没什么,单挑打一架,到底还是实话实说,夏惊蛰清了清嗓子,让语气听起来尽可能平常,我输了告诉他他想知道的,我赢了就到此为止放心,输不了。
    枕霄大约也想到了是这么个结果,看起来不太惊讶,只是依然握着他的手不放,像什么无声的僵持他其实没有要求夏惊蛰必须坦诚的立场,毕竟真的追溯起来,他所隐瞒的事远比对方多得多,目的也是纯粹的自私与怯懦,不像对方还有个为了你好的限定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看夏惊蛰手上常年握笔留下的茧、用于缓解腱鞘炎的白色药贴,还有那些看起来重得能压断手指的金属戒,就想起若干个月前他们第一次重逢,被跟踪者缠上又利落脱身的少年,从阴暗窄巷走进日暮黄昏里,冷静又柔韧,像一只黑猫。
    有时候他觉得夏惊蛰什么都不在乎了,能放任随时可能出现的跟踪和骚扰,也不介意周围充斥的谣言,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他在乎的东西,比如动辄画到凌晨两三点的漫画,私信里需要他去开导的那些粉丝,他的父母,他的外婆。
    现在似乎又多了一样,让他开始介意原本无所谓的跟踪者,其中的契机不言自明,就让枕霄心口一软,彻底没了指责的底气。
    只能晃晃他的衣袖,煞有介事地抱怨一句,怎么宁可相信混混信守承诺,都不肯相信我。
    夏惊蛰就撑着沙发靠背翻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捏着他两边脸扯成个滑稽的鬼脸,手动扯垮他那点儿不高兴:说了没不相信你,两码事再说了,谁说我相信他,给自己画个句号而已,要是他真的食言,我也不介意再闹大一点儿,闹到我爸妈都知道,或者报警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想太多。
    枕霄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父母,愣了愣,讶异道:你不是最不想让父母知道
    无所谓了,夏惊蛰扯了扯嘴角,话音就带上些许自嘲似的笑意,知不知道都一样,他们也没那么在乎反正我这辈子都达不到他们的期望,只知道装乖,安分守己,没能力继承家业也不讨人喜欢乖不乖都一样,我现在也没那么在意他们的看法了。
    他说谎的时候总是会说很多话,眼神却低垂着,不让旁人窥探。
    枕霄看着他略微颤抖的睫毛,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去抱他,把又露出柔软锋芒的刺猬揉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后背作为安慰。
    然后他听见夏惊蛰闷闷的声音,没头没尾的一句。
    我其实挺想让他们知道真相的。
    当时他外婆身体抱恙,他也没心情计较,不知道高启炀家在他父母面前如何歪曲事实,泼了他多少脏水从结果看来大概诋毁得不轻,直到现在他妈依然觉得是他主动挑事,转学也是自讨苦吃,如果不是中秋时候他外婆突然进了医院,他大概连见父母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更遑论找个时间旧事重提,洗脱冤屈。
    但有时候他想起母亲的脸,又觉得说不说都是一样的,也不会改变自己在父母眼中的既定印象,解释反而像不懂事,说谎,浪费他们的时间。
    说起来其实很讽刺,他能开导很多人,用笔下的故事为他人指明方向,实现别人或宏大或渺小的愿望,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前路,也开导不了自己。
    会知道的,枕霄的话音很轻,像安慰他又不尽然,都会知道的。
    夏惊蛰紧绷的肩膀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像只卸下防备的猫,就任他抱着,消遣开始工作前少有的拖延:不知道也没关系,你知道就够了。
    枕霄就弯下身来亲他,拂开他散乱的额发,在额间印了个吻:嗯,我知道。
    他有时候想不通,明明认识枕霄也没多久,为什么自己总能在这个人面前放松下来,不介意暴露真实的自己,也没由来地信任对方说他像从前的玩伴都有些自欺欺人,他甚至怀疑枕霄就是那个人,才能解释这种冥冥中的信赖。
    但如果枕霄真是他那个玩伴,冥冥二字就又要加上后来同背弃相关联的诸多情绪,变得复杂许多。
    枕霄总会在他情绪欠佳的时候变得很温柔,让人不自觉感到安心的温柔与可靠,像个为他量身定制的陪伴人偶,神灵赠予他的礼物夏惊蛰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突然觉得周五那场荒唐的单挑,或者之后可能发生的其他事也没那么糟心,无力垂落良久的手指终于像重新装上骨头,轻轻勾了勾。
    手机声音也懒倦,尾音略微拖长了,少有地柔软,我先看看私信。
    差遣我啊,枕霄似乎笑了一下,看他充满电有了精神才有意逗他,这算是跟我撒娇吗?
    第74章 充电
    最后一场考理综,从两点半考到五点,终于交卷的时候夏惊蛰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在心底里警告自己以后画稿不能再拖延,至少别因为沉迷谈恋爱把工作拖到凌晨三四点。
    几分钟后他的沉迷对象走过来,还是像前一天那样拉开他前面的椅子坐下,轻车熟路地趴在桌面上,伸手勾勾他的衣袖,手指就停在他腕骨处的白色药贴上。
    不同的是今天教室里没有其他人留下来,或许因为月考彻底结束,平时晚饭时间还会留晚些复习的学生也都去了食堂,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像为明目张胆地亲密接触创造契机。
    怎么又贴这个啊
    不贴就真成腱鞘炎了,夏惊蛰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解释,只是这两天画多了,怕负担太重,加上考试不过我刚才空了好多题,太困了,题目都看不懂。
    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像为找借口似的发言提供证据。
    枕霄看着他睫毛挂上细碎的泪珠,心想这个人缺觉少眠的时候看起来比平时更没有防备,让人很想摸摸他的头再陪他一起补觉就自然而然地将想法付诸现实,伸手拍拍小男朋友的脑袋,又顺手抹去他眼角的泪花:空着也没事,反正写不写分数都差不多回寝室吧,睡会儿。
    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写不写都差不多,基础题我还是会做的夏惊蛰瞪他一眼,却没躲开贴在脸颊的手,饿不饿?现在食堂人太多,没那么饿的话就点外卖了。
    枕霄似乎想说什么,看了一眼他泛了血丝的眼睛却还是摇摇头:不饿,等你睡醒再说吧。
    行,我也就补一会儿,晚上还要画稿,夏惊蛰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来,语气就煞有介事地严肃几分,今天不许影响我工作了,听见没有?
    事实证明夏惊蛰嘴里的一会儿不止几十分钟,再睁眼的时候天都暗了,他瞪着灰蒙蒙的空气恍惚了许久,才想起摸过手机看一眼时间幸好是七点刚进入夜晚,不是凌晨四五点黎明前的黑暗。
    醒了?枕霄的声音在昏暗里响起来,由远及近,最后落在他耳边,两个闹钟也没叫醒你,太吵了,我就关掉了。
    嗯天黑了都不开灯,干嘛呢唔,你干嘛?
    前一个问题针对对方坐在黑暗里无所事事的迷惑行为,后者则是因为坐起身的时候突然被抱住,吓了他一跳。
    枕霄两个都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埋在他肩窝里,圈在他身后的手不自觉搂紧了,像什么宣示主权的大型犬。
    夏惊蛰一怔,下意识抬手揉了两把他的头发,语气也放软许多:怎么了?
    没什么,考累了。原因有点儿没头没尾,然而从枕霄嘴里说出来,话音低低的哑哑的,又显出几分真实。
    累了睡觉啊,夏惊蛰哄猫似的捏他后颈,也不开灯,放任气氛逐渐变得浓稠又暧昧,不太较真地嘀咕一句,以前怎么没见你累
    枕霄沉默片刻,在油嘴滑舌和适当地实话实说之间选择了前者,圈在他后背的手就滑到腰间,像整个人脱力地占据他的怀抱,明晃晃地黏:你画过的,考试结束可以这样充电不过刚才看你太困了,良心上不太过得去。
    夏惊蛰哑然,想说不累就别充电了,又直觉他这么反常不全是演的,联想起睡醒时候看见的那道在窗前发呆的影子,斟酌片刻,还是伸出根手指按了按对方的太阳穴:真不累?那我要起床了
    他想枕霄这个人有时候也挺矛盾的,讨宠的时候示弱张口就来,真有什么不舒服又要藏着掖着,仿佛要强行割断二者间的因果关系。
    就像现在被他戳穿了还要嘴硬,沉默着摇摇头,却又不肯放开他,执拗得像耍赖的小朋友。
    但头疼也是真的出院后忌深思多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去做题,自始至终每一道都答得周全,像亲手拿着梳子梳通脉络里的血痂,也就自始至终头疼了一天。
    所幸是隐隐作痛,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他听见夏惊蛰很轻的笑,意外地不带调侃意味,似乎只是单纯地觉得有趣放在他额角的手指是凉的,同样轻柔地打转,又安抚似的摸摸他脸颊,就让他松了口气。
    头疼就不学了嘛,又不是养不起你。
    枕霄摇摇头,没说什么,心想这不是养不养的事,很单纯的尊严问题何况今天考试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理解能力有所降低,一道题要翻来覆去读几遍才能彻底明白,实在不算什么好的预兆。
    算了,也随你吧,夏惊蛰也不跟他杠,话音一顿,又道,说起来,画完这本我打算停一段时间,跟一下第三轮复习,等高考完再开新的,已经和编辑商量好了。
    枕霄愣了愣,抬起头,却没能在黑暗里看清他的神情:为什么?
    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毕竟得给家里一个交代,现在也不太想出国再说了,以你的水平怎么着也能考个不错的大学吧,我不想离你太远咳,是地理位置上的别太远,考到同一所学校是不太可能了,我自己也知道。
    真假掺半的谎言是最能糊弄人的,就连枕霄都被他唬过去,没再深究。
    但他还是说了谎关于自己并非从一开始就想过中断梦想去迁就现实。
    所以这两天还是要多画点儿他在心底里松了口气,抬手拍拍人形挂件的脑袋,饿不饿,先吃饭吧。
    说起来,明天就是艺术节了。
    第75章 公费约会(一)
    他们学校的艺术节和其他高中不太一样,最初是校领导为了改善校内沉闷压抑的氛围、模仿隔壁小学强行设立的把小学生乐在其中的游园会形式强行搬到高中,想也知道效果不会太理想,所幸不算照搬照抄,还给了每个班级自主选择白天组织活动或是晚上在礼堂集体表演的权利,让苦于升学压力的高三学生不必花太多时间准备,能用合唱之类的形式糊弄过去。
    高一高二所在的教学楼和高三隔一个操场,整幢楼被海报与展板布置得颇有节日氛围,每个班级的主题活动也五花八门,从趣味竞赛到烘焙体验应有尽有,就显得高三这边愈发安静沉寂,很鲜明的对比。
    我转来的时候还没闹那么大,可能是这届新生比较活泼夏惊蛰在画纸角落里一笔一画地写,觉得趁自习时候给人传纸条的感觉也挺新鲜。
    不过传纸条的对象是自己的同桌,两个人的手机都大剌剌放在抽屉里,真要聊天似乎也不必动用纸笔,就给无聊的行为蒙上些许别的含义,像逐字逐句记录下暧昧的证据。
    枕霄显然对艺术节无甚兴趣,倒是更关心手上的数学题用哪种解法更简便,拿到纸条也只看了一眼,在底下补上三个字,想去吗。
    夏惊蛰偏过头,远远望向窗外另一幢教学楼的方向,对热闹场景的幻想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算了,人太多。
    写完却又有些迟疑,想起身边的人久居象牙塔,大概从未体验过艺术节之类能称得上丰富多彩的活动,就自然而然地将枕霄那句想去吗误解成含蓄恳求,并且在误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过度脑补出一个想去又不好意思直说的小朋友,拉着他的衣袖轻声试探
    回过神来下课铃声已经响了,身边的人三三两两结伴出了教室,目的地显然是操场对面的教学楼他犹豫一秒,还是重新拿起笔,将先前写下的那行字三两下划去,看向枕霄道:去看看吧。
    最初确实只想看看的如果走进教学楼看见的第一张海报不是DIY面具游园。
    规则挺简单,戴着自己画的面具走完全程,再在指定时间去指定地点完成两个小任务,就算挑战成功,能拿奖励。
    设计者的本意大约是拿面具当羞耻挑战,毕竟戴着自己画的怪东西走来走去还是需要些勇气,然而看见海报的时候夏惊蛰还是停下脚步,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这样是不是就没人能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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