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欲期 作者:无虞
    口欲期——无虞(13)
    夏惊蛰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她的精神有些问题,我一直都知道,枕霄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将一大勺冰淇淋送进嘴里,被冰得皱眉似乎只是通过这样简单的举动,他就从沉重的情绪中挣了出来,恢复了一贯事不关己的漠然,轻描淡写道,只是一直觉得还能忍受,就没有送她去医院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住院也没人照顾她。
    所以
    那晚她像平时一样,边哭边骂,说了我几个小时,说全部心血都给了我、对我失望透顶之类的第二天就是高考,我想早一点休息,所以第一次顶了嘴嗯,她动手了,用烟灰缸,玻璃的,砸了这里。
    少年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底下的纱布贴,自嘲似的笑了笑:当时闹得挺大的,因为邻居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声音,报警了她被收进精神病院,我也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其实本来没那么严重,缝了几针,出院的时候早就愈合了,但是
    你给我滚!滚啊
    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啊!你怎么报答我,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没疯!我是你亲妈
    如果当年没生下你这个怪物
    我这辈子我这辈子全毁在你手里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还在继续,邻床的病人拍着手,以不和年龄的幼稚行径围观这场闹剧,医护人员匆匆赶来,却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
    金属饭盒应声而落,尚且温热的汤水顺着头发淋漓流下,让人一时混淆了血与外物的触感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漠然,额角赫然横着一道伤口,触目惊心地淌出血来。
    他看着女人脸上歇斯底里后的诡异笑容,缓缓抬起手,摘下粘在脸颊的一片菜叶,于是流下的血凝成一股,顺着他分明的颌骨轮廓滴落,没入肩头黑色的衣料中。
    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被护士拉出病房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
    本来想着带着饭菜去看她一眼,做个了结,结果枕霄苦恼似的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额角的纱布贴,轻声道,她对我敌意太重了,不知是因为肌肉记忆还是什么,又用饭盒给了我一下,不偏不倚,还是之前的位置伤上加伤,可能还有些烫伤的影响,拖到现在都没长好。
    八月底的时候,离现在十几天吧。
    长久刻意忽视的弦终于被拨响,发出冗长而锈死的噪声,一曲终了,又再次归于寂静。少年垂下眼睫,有些刻意地将头发抓成一绺,挡在额角纱布贴的位置,拿起搁置良久的勺子,搅拌着将将融化的冰淇淋,把本该装饰在最顶端的草莓推进碗底。
    夏已入秋,天却还暗得很晚,窗外的日色只比午后正盛时淡了一点,斜落进这间朝南的狭小包厢,依然显得绰绰有余,足够将这方寸空间假饰出和煦温暖的意味。
    没有人说话,只有窸窣响起的衣料声夏惊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借着一站一坐的姿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顺势向下拢住他的脖颈,略微用力迫使他倾身靠在自己身上,给了他一个不甚完整的拥抱。
    记忆中儿时的玩伴也曾向他抱怨母亲严厉,那时他总会这么抱抱对方以更加亲密且无所保留的姿势,任由那个清冷又爱哭的孩童抓着他的衣服,将眼泪尽数抹到他身上,闷着哭声流露稚嫩的脆弱。
    如果可以,他倒也不介意那样抱抱枕霄不过对方大约会介意。
    猝然被人揽入怀中的少年略微睁大了眼,却也没有抗拒,垂在身侧的手僵了片刻,终于缓缓抬起,牵住了对方外套的一角。
    也没什么,都过去了。他听见自己的话音,有些闷,对我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从长久压抑而窒息的成长环境中解脱出来,生活不再只有学习和母亲的指责哀怨,有了手机,开始同外界有所联系,也不用再为成绩如履薄冰、担心一点吹毛求疵的失误便引来怒骂一道伤疤换来重见天日的自由,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他这样一个除了学习一事无成的人,没有朋友,不善交际,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欠缺得令人发指,甚至背负着高昂的复查费用,也没有收入来源这样的怪物,真的需要所谓的自由吗。
    请告诉我独自活着的意义时常盘踞心头的问题,依旧没能找到答案。
    夏惊蛰实在不算擅长安慰人的那一类,说不出什么振奋人心的好话来。他知道眼前的人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风轻云淡,却不敢贸然揣度对方的苦处,再说些自以为是且冠冕堂皇的鼓励言辞没用的,鼓励也好,安慰也罢,对于真hu正身陷泥淖的人而言,旁人的话语纵使真心,也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他是知道的。
    于是,斟酌良久,他终究也没能说出什么没事,都会过去的之类宽慰人心的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枕霄的头发,轻声道:痊愈之前的医药费,还有其他饮食起居的费用,我可以先替你出,等以后你找到工作或者有能力了再还我就行还清之前,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吗?
    也不知从哪里解读出了他想寻死的多余信息,何况他们的关系真的能持续到他有能力偿还的那天吗,未免也太自信了枕霄漫无目的地想着,却没有真的说出来,只是闭上眼,嗅着对方身上浅淡的洗衣液味道,点了点头。
    明明用的是同一瓶洗衣液,为什么这样的味道落在夏惊蛰身上,就异常地令人安心呢。
    他又想起开学次日,学校附近的小诊所里,这个人看着他挂葡萄糖,浑身锋芒收敛进暖黄灯光里,也是这么无端地让人安心。
    不是没有人接近他,但像夏惊蛰这么纯粹地多管闲事的,还是第一个。
    于是理所当然地,有资格窥见他本性的人,夏惊蛰也是第一个。
    唯一一个。
    他生于囹圄,周遭自始至终只有静默坚冰,安静到他不知孤独为何物,也从未想过逃离。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有个人走近他的牢笼,将坚冰叩开一隙,让他得以窥见熙攘世界,惊觉自己并非不孤独,只是经久麻木,麻木到唯独遇见对方,这种漫长无期的孤独才得以消弥,他才得以松一口气,去触碰所谓迟到已久的自由与温暖。
    人间繁芜,春和景明,都与一人相关。
    温热的体温自布料另一侧传来,隐约能听见平稳的心跳声天气尚暖,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腰腹韧而紧实,比看起来更细一些
    枕霄垂下视线,牵着人衣角的手鬼使神差地偏移些许,猝然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嘶你干什么?!少年一惊,下意识退开两步,撞上对方的视线,又被他眼底浅淡的水光噎住,生生咽下了后半句怒骂。
    始作俑者眼角弯起,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随手拈起一块冷落良久的糕点,起身塞到他嘴边:谢礼。
    夏惊蛰瞪他一眼,无法拒绝送到嘴边的甜软味道,抿了抿嘴还是张口衔住清甜的桂花香味随着豆沙甜香一并抿碎在舌尖,让眼前的阳光也染上几分恍惚的桂枝香。
    站在阳光里的少年眉眼含笑,柔软又狡黠,眼底晃动着碎金一般粼粼的暖意,连周身常年不散的沉冷都化了三分。
    夏惊蛰怔怔看了他几秒,又猛地回过神来,飞快转开视线,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有余力捉弄他,看起来是恢复正常了。
    又忍不住弯起嘴角,在甜腻的糕点味道里暗自腹诽:幼稚。
    明明比他还大一岁,却像个小孩子,热衷于玩这些幼稚的小伎俩,一点甜头就能哄好
    幼稚的人坐回原位,将沾满融化冰淇淋的草莓送进嘴里,扫了一眼他腰腹的位置,意味深长地评论道:你好敏感。
    只是被吓了一跳。
    是么不是怕痒?
    不是。
    别这么盯着我看!
    作者有话说:
    合理猜测:很快枕哥就会熟练掌握博取老婆同情的方法,并且用在包括但不限于挠人痒痒肉晚脱后的各种服软场合(并不会写)
    第18章 关于亲吻的委托
    周一,午休时间,天台废弃办公室。
    终于赶在十二点前画完了预定的章节,和编辑确认无误后,少年大功告成地合起电脑,向后一仰,毫无形象地瘫倒进沙发里,过长的额发垂落下来挡住眉眼,也挡住了眼下浓重的黑眼圈。
    原本周三截稿的漫画,由于增刊紧急提前到了周一中午,导致他昨晚加班加点赶了一个通宵,上午的课都听得半梦半醒,午饭也来不及吃,赶来这里画完了最后一点内容神经紧绷的时候尚且觉不出疲倦,可等到工作结束,积压的疲倦同时涌来,险些让他就这么睡过去。
    听见电脑合起的声音,占据着另外半边沙发的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死鱼般陷进沙发里的同伴,放下手里的小说:画完了?
    夏惊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拖着声音道:来不及点外卖了,抽屉里有泡面,自己凑合吧,顺便帮我泡一碗
    枕霄坐起身,从桌角捞过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到夏惊蛰嘴边自从周六在甜品店喂了那块桂花糕,他就像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似的,开始热衷于给对方喂食,觉得夏惊蛰满脸别扭又不得不张嘴吃下的模样很有意思。
    不过现在精疲力尽的某人连别扭的力气都没有,有东西递到嘴边便毫无防备地张嘴吃了,象征性嚼了两下,又迷迷糊糊忘了咀嚼,半块巧克力在他颊侧顶起一块不大不小的鼓包,像什么接受投食的小动物。
    对了,枕霄收回手,从小说的夹页里翻出个信封来比之前他自己做的那个精致得多,似乎还残留着浅淡的香味放在夏惊蛰怀里,给,刚才捡到的。
    夏惊蛰随手摸了一下,话音懒倦含混:念
    枕霄挑眉,被他小少爷似的做派逗乐了,忍不住逗他:我不。
    那不管了,小少爷把信封扔回他那边,翻了个身,拉过用宽大的校服遮住脸,后半句话埋在衣料里,闷闷的,去泡面,饿了。
    风水轮流转。
    枕霄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把信封放到一旁,起身泡面去了。
    接吻的感觉喂,姓枕的,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吗?
    被点名的人正慢条斯理地吃面,闻言被烫得一呛,咳了好几下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我怎么会知道?
    别说接吻,他说过话的异性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其中还有一半叫不出名字。
    夏惊蛰沉默了一秒,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也是。
    大概实在是饿了,原本昏昏欲睡的人安静了几分钟,又在闻到泡面香味的时候睁开了眼,回光返照似的狼吞虎咽几口,一边被烫得直吐舌头,一边顺手拆开了那封新到的委托函。
    内容不长,字迹娟秀,看得出委托者是个女生男朋友想接吻,但我有点洁癖,理解不了这种交换唾液一样的行为,也无法接受但他觉得这是不够喜欢的表现,说如果实在无法接受就到此为止。我也上网查了很多资料,众说纷纭,不知该相信哪种说法,也不好意思开口问身边的朋友所以我想知道尽可能真实的感受,也就是接吻到底是怎样的感觉,麻烦了,信函的内容大致如此。
    说起来,夏惊蛰放下信纸,喝了一口橙汁,没头没尾地说,以前好像也接过一封委托,说是女朋友不能接受亲密行为,连牵手都会紧张到排斥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对。
    是吗,那应该取得了不小的进展,至少这次问的是接吻了,枕霄淡淡应承,扫过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又落在桌上的两桶泡面间,话锋一转,你不累吗?
    没想到这种近于关心的话能从他嘴里吐出来,夏惊蛰还愣了一下,语气都有些不自然了:不累,还好,就是有点儿困。
    困就睡觉,何必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私人因素占比极大,吃力不讨好的。
    夏惊蛰眉梢一动,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理性分析的结果,正色道:严重到危及他们关系的问题,不算浪费时间。
    但午休时间只有那么长
    我不太喜欢敷衍别人。
    枕霄对上他的视线,一怔,到嘴边的话就没能说出来。
    相较于熟稔后一点就着的性格,夏惊蛰的表情其实反倒没有那么丰富,多数时候总是清淡的,有些冷,像一把刀,平时刀锋向外,令人敬而远之,而心情愉悦时刀背示人,便不那么锋利可怖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一把刀,以至于枕霄只能从细微处观察他的情绪,譬如偶尔泛红的耳廓、烦躁时紧蹙的眉头,或是其他。
    从前他觉得这个人很矛盾,本性分明是烫的,热忱暴躁,任谁都看得出来,偏偏要给自己蒙上一层冰壳,维持着那种不伦不类的冷漠,一碰就化了,像是自欺欺人。
    后来知道那是对方的保护罩,是刺猬柔软躯体外的一层尖刺,疑惑才得以释然,逐渐转变为某种更为复杂的陌生情绪,盘绕在他心头。
    或许因为熬夜赶工,夏惊蛰今天的表情更淡,始终浮着一层薄薄的倦意说这话时懒倦沉落,便有什么别的东西浮现而出,自他砚石般深而匀的眸底晃过,同样陌生。
    夏惊蛰的世界里,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超出理性范畴,无法用逻辑演绎,更无法定论。
    执着,认真,多管闲事,为他人不相干的愿望奔走,单方面的冰释前嫌,还有他的漫画,一些荒唐的、不合时宜的梦想
    请告诉我独自活着的意义现在有一组答案摆放在他面前,不期而至,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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