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欲期 作者:无虞
    口欲期——无虞(2)
    值日生如蒙大赦,连忙上前拖出垃圾桶然而一放松便闯了祸,一时用力过猛,最上层本就摇摇欲坠的垃圾终于失衡,演化为灾难般的滑坡现场,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混乱中一只空塑料瓶落地又弹起,不偏不倚砸向夏惊蛰的小腿。
    夏惊蛰一惊,下意识往一旁躲去,却忘了这个学期自己已经不是单人单桌,身边还有个对他意见不小的麻烦同桌,一时反应不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栽倒在人身上。
    笔尖划破纸面,发出刺耳的撕裂声,而后是耳边响起的低声咒骂与以这个角落为中心、层层扩散开去的突兀沉默。
    少年气性,一点就着的。
    对,对不起回过神来的罪魁祸首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道歉,手里的垃圾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平白攥出一手心的冷汗。
    似乎常有类似的小说情节,不小心惹怒了危险的校园流氓,被当场羞辱也就罢了,放学后还会被拦在学校后的小巷揍一顿,甚至之后的整个高中生活都无法摆脱报复,战战兢兢活在阴影之中
    被自己的脑补吓得近乎崩溃,语言系统也在挣扎说出一句道歉后彻底宕机,值日生呆立在原地,在一片寂静中放弃了挣扎,等待自己的宿命。
    然
    第2章 定情巧克力
    矛盾在前,下午的开学典礼却还是要参加对夏惊蛰来说这样一场接一场的讲话缺乏实际意义,会去坐两个小时也只是因为要点名,缺席的人会被通报批评。
    已经够臭名远扬的了,还是少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耳朵里吧,尤其是以这种方式如果不是座位恰好被安排在某人旁边,他其实也没那么排斥这些活动。
    开学典礼在正礼堂举行。说是礼堂,实则不过是个宽敞到足以容纳全校学生的教室,座椅紧密排列,桌子也连成一排,将空间利用到最大化,留给每个人的位置便有些狭窄了。
    不久前才被他抓着头发威胁一顿的人坐在他左手边,再往左就是墙。
    枕霄靠在墙上,低着头不看他,似乎在竭力避免同他产生任何抽象或具象的接触,但对过分紧凑的座位而言于事无补,两人间的距离还是越过了仇人该有的社交界线,导致他即使不刻意关注,也依然能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冰冷嫌恶,无关畏惧,只是看他不爽。
    都是一样的。
    夏惊蛰皱了皱眉,压下心头渐起的火气,决定暂时无视这个麻烦反正他右手边那位同学同样对他退避三舍,他也习惯了摸出手机搜索先前那本漫画的网络版,随手点了一章继续看下去。
    口袋里还有两块巧克力,不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已经有些化了。几分钟后他又拿出其中一块,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讲话冗长又无趣,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在这上面耗费两个小时,尤其是高三的学生。
    枕霄面前也放了一本习题册,只是他本人并未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其中的题目上,而是以一种懒倦的姿势倚着墙,面无表情地盯着纸面,偶尔拿起笔填上一个数字,然后又回到静止不动的状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夏惊蛰总是觉得,这个人看似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却每隔几分钟就会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他。
    莫名其妙
    不知过了多久,第三次察觉到对方窥视的眼神时,夏惊蛰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手机,面色不善地转头看着他:有事?
    他没有刻意放低音量,所幸台上老师慷慨激昂的讲话声通过音箱环绕在整个礼堂内,恰好盖过了他的声音。
    枕霄抬起眼,缓缓对上他的视线,还是一脸冷漠,盯着他看了几秒,又垂下了眼睫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既不丢人又合乎情理地达到目的,就被撞破了。
    玻璃珠般澄黑的瞳仁被睫毛敛藏,让人无端想起被浓雾与森林遮蔽的湖面。
    夏惊蛰:?
    综上所述,希望同学们在新的一学年心无旁骛,打起精神,共同创造辉煌的校长致辞进入尾声,而后是既定程序般如期响起的掌声。
    少年在一片无机质的混乱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声音从他左侧传来,短促却无法忽视的咕噜一声。
    你饿了?夏惊蛰迟疑地问。
    没有。
    枕霄低下头,下意识衔起外套拉链,把那一小片金属制品咬得微微晃动他的校服拉链拉到最高,立起的领口在这样的动作下掩住下巴,也一并遮挡了嘴角可能显露出的情绪。
    如果不是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他也不会被巧克力这种八岁就不吃了的东西吸引。
    死鸭子嘴硬。夏惊蛰一时无话,沉默片刻,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另一块巧克力,给猫投食似的伸到他面前,语气罕见地有些别扭:让你不吃午饭,活该最后一块了,要吗?
    如果那时他抬头看一眼对方的话,就会发现,枕霄的眼神在看到那块巧克力的瞬间发生了些许动摇,懒倦阴沉的寒雾之下,水波清泠一荡,泛起了近乎柔软的涟漪。
    你好呀,我叫夏惊蛰。
    你好妈妈不让我把名字告诉陌生人,对不起。
    身穿橙色毛衣的小男孩摇摇头,为了让对方安心似的,扬起一个明亮又温暖的微笑来,露出尖尖的虎牙:没关系,不要哭啦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
    走丢了另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低着头,无意识地用手指绞动衣摆,话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努力把话说完整,我迷路了,等了很久,妈妈还没有来找我
    像只小兔子,浣熊,或是别的什么怕生的小动物,过长的刘海挡住了那双黑水晶一般澄澈的眼睛,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上面,泛出橘子色的柔软的光来。
    名叫夏惊蛰的男孩点点头,笑着说:那我带你回家!没关系,这附近的路我都很熟,一定能找到的!
    小动物似的男孩终于抬起头,白净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毫无防备地相信了眼前这个明明比他还矮一些、说话却像小大人般让人安心的孩子,用干净的奶音重复道:夏惊蛰。
    嗯,夏惊蛰拉起他的袖子,想了想,又略微下移些,牵住了对方冰凉的小手,语气明朗,怎么啦?哦,对了,在这里等很久了吧,你饿不饿我只有一块巧克力了,要吃吗?
    如果他还记得的话,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橙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牛奶巧克力味道,是甜的。
    寂静童年里平平无奇的某一天,他遇见了他的小太阳,阳光澄澈直白,穿过浓重的孤独与羞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幸福地,来到他面前。
    第3章 把柄
    请告诉我独自活着的意义。
    一整张信纸上只写一句话,似乎有些过于奢侈,然而除此之外,落笔者也实在想不出还能补充些什么如果他能想出来,也就没必要写这封荒唐的委托函了。
    枕霄放下笔,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对折再对折,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黑色信封里黑色记号笔涂满旧报纸,再将就叠成个类于信封的形状起身向后门走去。
    把装有委托的黑信封放在学校东南角的喷泉雕塑旁,并做好支付未知报酬的觉悟,就能心想事成传言如此,他不算太相信,只是被连日盘桓于脑海的问题折磨得心力交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何必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灵。
    何况那传闻中的神灵并不人尽皆知,还要收取未知数量的报酬,倒更像是什么校园怪谈。
    午休时分,绝大部分学生穿梭于食堂和教学楼之间,主楼侧后方的雕塑旁倒是空无一人说是雕塑,其实早已破败,喷泉装置也不再喷水,偌大的盆装景观被历届学生用于堆放毕业时带不走的书籍,也偶尔会有新生来此碰碰运气,指望捡回一本笔记完备的学霸手迹历代更迭,甚至衍生出了某种神圣的传承意味,校方也就放任不管了。
    少年望着斑斓堆叠的旧书,习惯性咬着嘴边的外套拉链,墨黑的瞳仁如同玻璃珠一般,映出周遭世界无机质的颜色:不甚晴朗的天,高大的破败雕塑,书,还有这个季节红得明艳的枫枝最终停留在雕塑盆状的围栏上、一处书与书分隔而出的间隙中。
    他走近那一小方空隙,将手中的信封填入,一边漫无目的地想,放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就算没有被所谓的黑信封办事处看到,好像也无可厚非。
    夏惊蛰像往常一样不去食堂,独自坐在废弃办公室里画漫画,半长的黑发高高扎起,嘴里叼着一小块压缩饼干,正试图对照手边那本漫画书的风格,将各个分镜用尽可能类同的画风展现出来。
    这是他不久前接到的委托。
    追了十几年的漫画烂尾了,不甘心却又请不起有偿画师,希望能帮忙画出理想中的Happy Ending内容大致如此,之后是大段对理想结局的描写,关于主角死亡的场景其实是一个梦,醒来后觉醒力量拯救世界,顺便同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此云云。
    不算太有趣,但内容恰好合乎专业领域,他也乐得作为日常练笔消遣。
    从收下信函到完成委托花了不到两天,在他上一秒放下自动铅笔到时候,对方理想中的结局就算绘制完成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按照委托函上的方式联系对方,交付作品,再收取报酬不过他并不指望什么报酬,只是要求对方不对外透露委托的过程和结果,对他的身份也严格保密,免得贪婪的人涌上门来,借着委托的名义把无关紧要的小事丢给他。
    人性如此,有这种想法也不难预料,吃过几次亏,久而久之他索性放任了未知报酬这样骇人听闻的说法,恰好对委托的内容进行过滤,让黑色信封里只剩下真正重要的愿望。
    毕竟不是真的神灵,也没有善良到为所有人的愿望奔走,他只是独行太久,才会在过去的某天心血来潮,给自己找些近于社交的事做,也顺便借此获取漫画素材,不让他唯一的爱好蒙尘。
    传闻中抽烟喝酒打架无所不为的小混混,最喜欢的事是呆在天台的废弃办公室独自画漫画,还会在暗处帮孤立他的人解决问题实现愿望这种话说出来大概也不会有人信。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仿佛只有从夏惊蛰的立场中跳脱出来,成为黑色信封背后某个虚无缥缈的神灵,他才能摆脱标签,获得平等社交的权利,不至于熄灭在长久不见终日的寂寥中。
    身穿黑色短袖的少年收起画纸,装进信封里,同自动铅笔和橡皮碎屑一起扫到一旁,大功告成之后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将自己摊开在老旧的皮革沙发上,仰头活动僵硬的颈椎,随手撩起额前的头发,一股脑抓到头顶,难得露出那张明秀得近于女气的脸来,另一只手娴熟地磕出一支薄荷烟,衔在嘴角,却迟迟没有点燃。
    他没有烟瘾,初入叛逆期时误以为这是不良少年的标配,会故意点燃了将味道留在衣服上,又觉得难闻不肯真的去抽,一不小心买得多了,到现在还剩下一些。
    成年之后观念转变了些,创作遭遇瓶颈压力过大的时候,或是像现在这样刚刚结束工作、心神懒倦又需要些许更实质的刺激时,也会偶尔在无人的地方尝一根。
    午休临近结束,也该回教室了下午第一节 课的老师麻烦得很,动不动就拿通报批评威胁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夏惊蛰懒懒起身,随手将还未点过的烟扔进垃圾桶,像他来时那样,从连通天台的窗户里翻了出去门早锈死了,这是唯一的出入方式。
    平平无奇的一天,平平无奇的生活,如果不生变故,大概还属于平凡但美好的范畴。
    变故发生在傍晚时分,安然坐在教室听了一下午金属摇滚的夏惊蛰心血来潮,决定溜出校门吃顿晚饭犒劳自己,顺便补充临近弹尽粮绝的天台储备库甜食、泡面和压缩饼干。
    还要顺便买几罐可乐他的思绪陡然一顿,以某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压低身体往前一躲。
    堪堪躲过夹风横扫而来的棒球杆。
    现在流行用这玩意儿偷袭吗?敏捷地翻滚落地,夏惊蛰缓缓站起身,望着不远处三个手握棍棒、看起来比他年长许多的社会青年,眼底浮起一抹发自内心的调侃,就这?
    少说废话,人呢?为首的小混混一把撂下铁杆,金属制品的末端撞击地面,发出让人牙寒的动静,在无人宽巷间隐约回荡。
    找人就去报警,他无意闹大,也懒得浪费时间,面无表情地上前两步,站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几乎是面对相贴,眼底的戏谑烟消云散,只剩下刀锋寒芒般锐利的冰冷分明是平视的角度,却如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手一般,我也接这种委托,前提是你,不,你们那个老大付得起报酬。
    说罢,还未等对方有所反应,夏惊蛰蓦然伸手抓住那根拄地的铁杆,借着抓握的力道扭身而上,一脚踩上找茬者的额头,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失去平衡的混混眼前一黑,向后仰倒,不偏不倚砸向其中一个同伴。在他丧失视野的几秒间,一声惨叫从耳边传来,是另一个同伴被他手中的铁杆殃及,捂着腹部发出的。
    好好养伤,少年清澈的嗓音如同丧钟,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令人心惊,还想进急诊室吗。
    天色渐晚,夕阳沉进夜色里,融成漫漫一片血红,有些倒胃口。
    被飞来横祸般的插曲影响了心情,夏惊蛰也不想再回学校上晚自习,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晚餐反正傍晚直接回家的走读生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个。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目的地来,视野边缘陡然一晃,闪过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黑外套,似曾相识的书包,还有额间明晃晃的纱布贴
    是个傻逼,姓枕。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脚步一顿,直直向他走来。
    冤家路窄,想无视也晚了,夏惊蛰抓了抓头发,无端有些烦躁他看惯了来自他人的恶意,其实已经很少这么明确地感到心烦了,然而或许因为时机特殊,枕霄对他的厌恶太直白又太莫名其妙,短短一瞬的对视里,他居然尝到了某种久违的、陡然炸开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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