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贵为帝姬,老王妃不会杀她,但姚遥若是死了,九公主的一生都会背负负罪感而活。
    闻言,纪王颔首:“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过夫人也莫要着急,当初那批陪嫁的工匠中有我安插的暗卫十二人,但愿能护住小遥儿。”
    正说着,原本站立的徐南风却是一晃,险些软倒在地。
    纪王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担忧道:“怎么了?”
    徐南风扶着他的臂膀,在石凳上缓缓坐下来,揉着太阳穴道:“无事,大概是在太阳下晒久了,有些头晕。”
    纪王抬头望了一眼,秋阳清淡,微风徐徐,是个凉快的好天气,着实称不上是晒。
    他眸色沉了沉,弯腰道:“我抱你回房歇息,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请大夫,我自个儿回房睡会儿便好了,哪有那么矫情……哎!”
    话还未说完,纪王却是抄起她的膝弯,强硬地将她抱回了房中。
    大夫很快就来了,隔着纱帘,他一手捻着白须,一手搭在徐南风的脉上,闭目仔细诊了片刻,复又睁开,呵呵一笑:“王妃娘娘并无大碍,乃是有喜了。”
    “你说什么?!”徐南风惊得一把掀开了帘子。
    纪王亦是怔愣了一瞬,随即漂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当真是有喜了?”
    “老夫行医四十八年,区区喜脉,又怎会看错?老夫给娘娘开一剂安胎药,好生养着便是。”老大夫慈眉善目地笑着,起身挪到案几后坐好,提笔道,“胎儿快有两个月大了,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我全然不曾想到,怎么就有喜了?”徐南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初为人母的喜悦,笑道,“我最近出了贪吃和嗜睡,便再无其他异常了,也不像别的女子有孕那般害喜得厉害,反而胃口愈发地好,便没往这方面想。”
    大夫呵呵一笑:“并不是每个女子有孕都会害喜的,王妃身体健康罢了。”
    纪王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奋,整双眼睛都发出光来,极为珍视地吻了吻徐南风的鬓角,“我们要有孩子了,南风。”
    又吻了吻她,尾音上扬:“谢谢你。”
    第65章 虎符
    是夜, 冰冷而湿咸的海风肆虐侵袭着海岸线边这座凋敝的小渔村,叠涌的浪潮像是一曲狂躁的鼓点,应和着月光下的刀光剑影。
    这是九公主找到姚遥的第八天, 亦是他们逃亡的第八天。
    老王妃像是一匹发了疯的野狗, 将两个儿子的死迁怒在姚遥的身上,认为是他诅咒死了自己的儿子, 因而倾尽全力地调动自己的势力,于岭南王府叛乱。
    姚遥坠海后, 不知不觉被海浪带到了这片不毛之地, 一时联络不到自己的亲卫队, 还好九公主顺着海潮的流向一路搜来,这才找到了几乎筋疲力竭的姚遥。
    “已经是第八天了,援军依旧音信杳无……”姚遥疲惫地倚在礁石后头, 手握卷了刃的扶桑刀,暗哑地嗤笑一声,“那群王八蛋!”
    月光凄寒,照在惨白的沙地上, 一如九公主那煞白的脸。她沉默了一会儿,方抬袖擦了擦姚遥嘴角的鲜血,坚定道:“放心罢, 他们一定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身边还有四哥派来的护卫,定能将你平安送回岭南王府,手刃了那叛乱的女贼!”
    姚遥抬眼望了眼远处残存的,同样精疲力竭的几个护卫, 笑意染上了几分苦涩。他费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像往常那样摸一摸九公主的发顶,但又看到自己满手脏污的鲜血,只得不动声色地收回。
    “傻丫头,你四哥的那些护卫是地道的中原人,不识水性,长途跋涉来此蛮夷之地,又怎斗得过这里土生土长的地头蛇?”
    “再过一天,只要我们再撑过一天,便能进入象郡境内,与郡守吕权的兵马汇合。”
    “小九儿,你留在我身边实在太过危险了,让你四哥的人带你回洛阳,避一避风头罢……”
    九公主却是狠狠地打断他的话:“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冰冷的月光洇在姚遥的眼睛中,闪着不知名的光芒,似乎带着笑意,又好像十分忧伤。他扯了扯嘴角,将喉间涌上的鲜血咽下,道:“我不该带你来这的。当初,是我太自以为是,一心想要让你逃离乌勒骨的魔掌,却不料是带你落入了另一个陷阱……”
    “别这么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小遥儿,我们会撑过去的。”九公主望着黑皴皴的海岸线,自语般道,“你看,天就快要亮了。”
    姚遥费力地抬了抬眼,笑道:“傻丫头,现在才子时呢。”
    “徐南风说过,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愿意相信她一次,小遥儿,也请你……相信我一次。”
    海浪席卷而来,拍在礁石上,白色的泡沫四溅开来,落在九公主的鬓角和发间,像是几片转瞬即逝的雪。
    岭南终年温热,是看不见雪花的。
    姚遥望着面前这个日益坚忍成熟的姑娘,轻轻笑了声,眼神温和道:“今春你刚到岭南时,你说你很想念北方的大雪,可岭南从未下过雪……”
    “你便从别处移植了十几株怒放的百年梨树,种在了岭南王府的院落里,风一吹,满地雪白,就好像是下了一场厚雪一般。”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九公主苍白的唇弯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说:“你要好好活着,明年春日,我们再一起去看梨花飞雪。”
    “好。”姚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又轻声问,“你去洛阳,见到他了吗?”
    九公主知道他说的是谁,顿了顿,别过头去:“见着了。”
    “如何?”
    “很好。死里逃生,又屡建奇功,正是春风得意,深得……朝廷重用。”
    说到最后,九公主声音哽了哽,她闭上眼,将眼中的泪意压下去,满脑子都是剑奴那一瘸一拐的萧瑟身影。
    “那便好。”姚遥喟叹一声,“这样的话,将来你回到洛阳,我便不担心再有人欺负你了。”
    九公主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抽疼,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姚遥又怎会知道,剑奴残了一条腿,已是和他一样身陷囹圄了……
    仅是一瞬的脆弱闪过,九公主又很快打起精神来,“他说了,若是下次再见到你,定要同你比一比身手。”
    “那小子倒是越发狂妄了,哥哥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说着,姚遥比了比小拇指。
    海风呼啸而过,夹杂着隐约可闻的马蹄声。姚遥忽的戒备起来,手扶着刀撑起身子,从礁石后弹出半个头望了一眼,只见几点火光如幽灵般浮动在黑夜中。
    “主子,他们追来了!您快上马,一路向西北去象郡!属下为您断后!”
    那几名浑身浴血的中原侍卫纷纷拔出断刀残剑,摆出姿势准备殊死一搏,又催促道:“主子,走啊!”
    姚遥强撑着站起来,先将九公主送上了马,随即自己也翻身跨了上去,与她同乘一骑,反手将刀背往马臀上一拍,喝道:“驾!”
    马儿鼻腔中喷出白气,一扬马蹄冲了出去,撞破渔村的栅栏,沿着破旧的土路朝北跑去。
    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身后又传来了令人心寒的刀刃声和惨叫声,九公主不敢回头,双手紧紧地握着马缰绳,催促马儿甩开紧咬其后的追兵。
    但这马儿已经奔波了数日,早已如强弩之末,眼瞅着几名追兵已经追了上来,九公主心急如焚。
    “前方右拐!”
    姚遥在她身后指挥着方向,又顺势拔刀一砍,将渔家堆积的竹竿渔网等物尽数砍倒,横亘在土路上,挡住了追兵的去路。
    追兵一声令下,四散开来,沿着其他的小路继续追赶,企图呈包抄之势。更有甚者,有人直接弯弓搭箭,企图射杀逃亡的二人。
    “老夫人说了,不要留活口!”
    那群人操着岭南的方言,叽里呱啦地吼着,九公主只听清了这一句。但这一句,足以让她心寒万分。
    那女贼,竟是连堂堂帝姬的性命也不顾了,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咻咻——
    箭矢杂乱无章地射来,大多数都被身后的姚遥挥刀斩去,仍有几支流箭射在了马臀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疯跑起来。
    身后的姚遥忽的闷哼一声,伸手抱紧了九公主,半晌才微颤着道:“当心,别跌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冲进一片密林之中,身后的追兵已被甩得看不见踪迹。
    马匹粗重地喘息着,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九公主生怕敌军追来,拼命地去蹬马腹。
    马儿有心无力地慢跑了两步,终是前蹄一软,如山般沉重地倒了下来。
    九公主和姚遥猝不及防摔下马背,跌落的一瞬,姚遥下意识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给她做了肉垫,因而九公主除了受惊之外,只擦破了掌心和手肘的一点点外皮。
    那匹瘦削的马儿倒在地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鼻腔和马嘴里都涌出血沫。它犹睁着眼睛,眼角隐隐有湿冷的泪痕淌过。
    九公主鬓发散乱地跌坐在黑暗幽深的密林中,好半晌才从死里逃生中回神,摸索到姚遥的身躯,唤道:“小遥儿,你没事吧?摔伤了不曾?”
    姚遥静静地伏在草地里,一动不动,唯有身形起伏的轮廓隐约可见。
    九公主一下就慌了,费力地扳过他的上半身,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打了几下:“小遥儿,小遥儿!”
    她感觉到姚遥的后背有一截凸起的硬物,隐隐有液体渗出,濡湿了她的手臂。九公主心慌意乱,顺着那截硬物摸了摸,摸到了满手黏腻的鲜血。
    那是半截羽箭,箭尾已经被斩断了,也不知他是何时受的伤,为了不让九公主担心,自己硬生生地挨了下来,一直忍着剧痛奔波到现在。
    方才在马上跌落,他背部着地,箭头没入得更深了些。
    九公主呼吸一窒,声线开始剧烈颤抖:“小遥儿……小遥儿……”
    姚遥浑然不觉。
    岭南的密林是最危险的,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似青葱的草木里头蛰伏着怎样可怕的剧毒虫兽。
    九公主不敢在林中久留,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脱下被枝条撕裂的外裳,将姚遥□□在外的头和脖子盖住,以免遭受毒虫的噬咬。
    她咬紧牙关,将姚遥的手臂架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带着他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朝月落的方向走去。
    林子外头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河水轻轻地冲刷在圆润的卵石浅滩上,于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河岸有竹制的简易码头,停靠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想必是渔人留下的。
    九公主仿佛看到了希望,擦了把额上的汗水,忍着身体的极度疲乏,将姚遥一寸一寸地挪到了船舱里。
    小船剧烈地晃动起来,九公主脱力地倒在姚遥身边,躺着直喘气。
    小渔船虽破旧了些,但好在并未漏水。棚顶有洞,星光隐隐洒入,斑驳地照在姚遥苍白的脸上。
    九公主一阵心疼,强撑着坐起身子,借着黯淡的星光审视姚遥的伤势。她不敢贸然拔剑,只能颤抖着撕下布条,生疏地扎在他的肩背上止血。
    姚遥额上有冷汗,手掌冰冷,但呼吸燥热,显然是发烧了。
    九公主生怕他撑不过这个坎,不敢稍作停留,挣扎着撑着膝盖站起,解开了船头的粗绳,划桨一路逆流而上。
    这条河往南流入大海,而往北则贯穿象郡,走水路只需一夜,便能到达吕权的势力范围。
    九公主累到意识涣散,喉咙里隐隐有铁锈味涌出,却仍机械地摆动船桨,直将掌心磨破出血,小船才歪歪扭扭地往上漂了百丈远。
    天快亮了,船中重伤的姚遥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唤她的名字:“惜月……”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地唤她的大名。
    九公主一怔,放下船桨跌跌撞撞地冲进船舱内,欣喜道:“你醒了!再撑一会儿,撑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象郡了!”
    姚遥虚着眼,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来,涣散的视线落在九公主满是泪水与汗渍的脸上,半晌,轻声道:“惜月,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
    那是乌铁铸就的牌子,正面一个硕大的‘令’字,反面有虎纹,刻有‘岭南府敕造’五个小字,乃是□□赐给第一代岭南王的令牌,见此牌者,如见岭南王,其重要程度,可与汉人的传国玉玺相媲美。
    岭南的老王妃想尽了法子,都没能将这块牌子据为己有,而现在,姚遥却将它塞入了九公主的手中。
    “它可号令岭南九部的六万兵马。小九儿,你是个有鸿鹄之志的姑娘,拿了它回洛阳,去争你想要的东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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