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珊拼命压制住想把龙案上的摆件一股脑扔下去的冲动——你个混小子还想占朕的妹妹多少便宜?“爱卿但放宽心,宁珂是懂事的,训练将士们当然比教导她重要得多,她是不会介意的。”
    可是末将很介意啊,谁放着貌美如花的公主不教,乐意跑去跟一帮糙老爷们儿混在一起?
    可惜再不乐意也没辙,教公主只是口谕,训练京营可是圣旨,朱笔写在黄帛上的,更别提皇帝陛下还语带深意的表示:“最优秀的勇士才配娶到最美丽的公主,想当年,朕能当上驸马,可是因为军功之高整个兴朝都无人能敌啊……”
    云海蹿起三尺高,蹦着直叫:“这么短的时间,哪怕您亲自去训也出不了多高的成果,两营对抗不公平,末将愿意跟黎将军单独比拼,无论武艺骑射还是兵法推演都可以。”比武招亲可以有,但必须是一对一的,带着那群残兵弱卒,他就真的把公主拱手让给姓黎的了——一个月前还同袍情深的黎兄弟如今已经变成姓黎的情敌了。
    宁珊很大方的表示:“三战两胜,狩猎场上你们单独比一场,这个考察各人素质;把队伍拉到草原上两营比一场,这能体现你们带兵的能力;最后一场么……”
    云海屏住呼吸,宁珊摸着下巴,故意吊着云海的胃口,沉吟半晌,方才慢吞吞道:“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让迎儿自己挑选合眼缘儿的这种话他会提前说么?人家黎小将军比你长得好多了,出身也好,允文允武,要不是生在将门,估计二十出头当个探花也不难。
    反正以宁珊对小姑娘们的了解,基本上见过黎可明的姑娘都看不上云海,不过他对于迎春的眼光不是很有信心,这姑娘似乎专门喜欢不那么大受欢迎的。云海跟黎可明比起来,就名字没那么滑稽能占一点优势。
    黎家老爷子雄霸天下,给孙子起名是按照“光明普照中土大地”的顺序来的,老二黎可明算是最好听的一个了。如今在边城给亲爹打下手的骁骑将军黎可光每次在两军前叫阵都羞于报上大名,四房幼子黎可土就笑笑,表示不想说话。黎老将军五个儿子中,老五一见给自己剩的是黎可大,郁闷难当的连生三个闺女。
    顺便说一句,黎老将军儿子们的排序是“镇远扬威武”,让人一看就知道黎家祖上是干镖局出身的。至于黎老将军本人的大名——黎耀祖也很意味深长,让人总觉得他应该有一个叫黎光宗的哥哥,实际上是有黎光宗的,不过是他姐姐。
    云将军也知道自己光拼脸应该失败的可明显了,拼身材又不分高下,文采气质也不是一个水平上的,第一印象分就落了一筹。当即悲愤的一个踉跄,扯着圣旨走人了:“末将这就去训兵,不过陛下您可别嫌末将手段太狠。”
    宁珊微微一笑,京营要倒霉了。
    京营果然很倒霉,统领一脸狰狞的对他们宣布了陛下无理取闹的决定以后,马上开始了凶残的训练——重装奔袭是第一步,一昼夜之间拉练到沧州,原地下马跋山涉水的再回到京城,四万大军一根粮草不带,全靠弓箭猎兔射鸟填肚子简直不能忍,开回京营的时候把留守的四万兄弟吓得面无人色——这群人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十万人的口粮一扫而光。
    好在成效是明显的,到了秋猕开拔前,京营的上靶率已经高达八成半的,远超历届最高值。但统领大人仍旧周身环绕着黑雾,郁郁寡欢。
    第208章 行进途中
    从京中开往围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宁珊放弃豪华但笨重的龙辇,带着御林军轻骑简乘,一马当先。贾赦倒是老老实实的窝在太上皇的仪仗里, 跟小公主们走在一起。临出发前, 还十分得意的享受了一把璎华向往的眼神和邢夫人毕恭毕敬的目送。
    这次出京, 只带了迎春和黛玉两个, 城外玄真观里的贾敬误服了劣质丹药, 虽然得到及时抢救,但仍然卧床不起,惜春代表自己和贾珍去观里侍疾, 归期未定。贾蓉率龙禁尉陪同,贾蔷则带着銮仪卫一同出京了。贾琮则因为功课没有完成,被太傅大人扣在宫中, 哭兮兮的一个人面对三大阁老——在大皇子还没有成长起来以前, 三公三师仅有的玩具就是安乐王宁贾琮小同学。
    云海被京营同袍们良莠不齐的战斗力打击的够呛,整天垂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求问第三场到底比什么,可见他对于第二场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宁珊愉快的饱览够了他那张沮丧的脸,终于松口让他负责公主车架的安全,能够围着迎春跑前跑后的献殷勤总算让云海打起了精神。
    不过宁珊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给他提供勾搭自家妹子的机会的, 黛玉可是跟迎春一起的, 宁珊是想考验一下这小子是不是只注重美色——毕竟从男人的角度来看, 黛玉那种弱不经风的娇柔范儿更能激发保护欲。
    截至目前为止, 宁皇帝对云将军的表现感到初步满意——这人基本就没正眼瞧过黛玉。虽然觉得略匪夷所思, 但一个意志坚定的妹夫当然比三心二意的要值得嘉奖, 宁珊也就没去详细调查原因。
    而云将军没有正眼欣赏康平郡主也很好理解——人家根本就没露过正脸。
    黛玉一直在跟迎春赌气,因为她偷偷换了好教习,一夜之间就把她远远甩在了后面。这本也没什么,但坏就坏在临出宫前,宁珊心血来潮跑去校场考察她们的学习成果,黛玉因为骑术落后迎春太多,险些被拒绝参加本次秋猕——这才是康平郡主气得至今不想说话的主要原因。
    迎春觉得很抱歉,但是她真的不好意思说自己学会这么好骑术的代价——后来她从出宫回家探亲的绣橘那里听说,云将军那天的举动放在民间叫吃豆腐的咸猪手。
    得不到合理解释的黛玉便继续生着闷气,迎春只好百无聊赖的一个人坐在六帷金玲桃红锦幄明黄伞盖凤车上,心不在焉的听着窗外云海的东拉西扯,视心情和话题偶尔回答一两句。
    饶是迎春这般刻意冷淡也没能让云海退却半分,反而秉承着武士斗志,越挫越勇,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发扬屡败屡战精神打破屡战屡败的桎梏。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能让长公主掀起明黄薄纱跟他面对面交流的话题:“这么说来,云将军要同黎将军比试骑射?其他呢,常听戏文里说你们这些将军都有十八般武艺,还比别的么?”迎春兴致勃勃的追问不休,云海兴高采烈的详细回答——
    “武艺骑射末将都是极有自信的,虽然说他们边城军整日在草原上训练,看上去应该是骑术娴熟,弓法过人,但事实上,我们海疆将士们也不是光会在船上海战的,要知道在陛下设计出新式战舰可以开到外海作战以前,海疆的攻防战基本都是拖到敌军攻上海滨浅滩肉搏的。”
    云海热情洋溢的比划着:“在海滩上,淤泥沉积,砂石松软,贴身作战需要极稳定的下盘功夫和灵活百变的步法,同时因为和敌人距离过近,枪、戟、斧、棍、槊、棒这样的长兵器不适宜,往往是用单刀、双钩、三戟叉这种近身作战的短兵器,鞭子也不错,八棱钢鞭是我常用的,软鞭么就因人而异了,反正我们队里少有人用这个,不过也不是不会。”
    迎春睁大双眼,听得目不转睛,云海说的口干舌燥,不由停下来到处找水。这要是在行军,不用说马鞍子上肯定挂满水袋,但是跟随御驾出行,云海没有经验,胯|下骏马披红挂彩端的是威风八面,就是不适用,连个褡裢都没有。
    正听得过瘾的迎春见云海忽然就不说话了,不免催促道:“还有呢?海军跟骑兵怎么拼骑射将军还没说呢?难道你们在战船上也能骑马吗?”
    云海挠挠头:“长公主略等等,末将说的口干了,找人去要个水囊再给您讲。”
    迎春一推同样听得入迷的司琪,吩咐道:“把咱们带的茶倒一盏给将军喝。”
    司琪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就去倒茶,一时不察,竟随手用了迎春常日里吃茶用的掐金丝鱼戏莲叶碧玉斗,满满斟了一杯武夷肉桂茶递出窗外。这茶本来是清热降火的,木樨特意带出来防止公主赶路辛苦,避免上火用的,结果云海一看那秀气玲珑的碧玉斗,顿时热血沸腾,压都压不下来。一口喝干了就想把茶盏揣进怀里当信物,却被绣橘叫破了“险恶用心”,在车里就掐了司琪一把:“你怎么拿公主的茶盏给他?快要回来!”
    迎春也才发现那是她吃茶用的,也气得拍了司琪一巴掌:“你越发惫懒了,仗着成了官身,平素就横针不拿竖线不拈的光知道使唤小宫女,如今叫你随侍,也这样倒三不着两的,连我的东西都随意给人,打量我好脾气,不会把你遣回宫去是吗?”
    司琪急忙告饶,一面伸长了手臂朝云海要那碧玉斗:“云将军,快把我们公主殿下的杯子还回来。”
    迎春又拍司琪一下,嗔道:“他用过了,我才不要呢。”
    云海立马顺杆就爬:“那末将就笑纳了。”
    绣橘叫道:“快还回来,那是殿下用过的,就是砸碎了也不能给你。”
    云海怪叫一声:“这多奢靡浪费啊,末将万万不能害殿下背上此等污名。”
    迎春气得满脸通红,她就是嘴笨不会跟人吵架,明明这个云海全是些歪理,她却无论如何也驳不倒,真是太气人了。
    偏云海还要得寸进尺,一眼一眼瞄着迎春绯红的面颊继续讨茶水喝:“这小小一杯实在不足以解渴,殿下再赏末将几杯吧。”
    迎春白他一眼,叫木香道:“把帘子放下来,不要理他了。”
    云海隔着帘子再接再励:“那末将只好端着这只碧玉斗往别的地方讨茶水喝去了。”
    迎春靠在车壁上气得撕手绢,这前后的车马无非是她父皇和黛玉的,贾赦也许不知道她用的器具,但是黛玉肯定认识,这碧玉斗跟她常用的那只青玉斗本来就是一块玉料上解下来的,颜色纯正,玉质通透不说,更因为那鱼戏莲叶的花纹浑然天成而倍加难得,一共就雕出两只小斗来,本是要晋上给据说喜爱金石器皿的太上皇,但是贾赦嫌弃这花纹娘里娘气,不衬他的霸气四溢,就随手赏给来请安的迎春和黛玉一人一只,惜春因为赖床而没有得到。
    真让云海捧着这碧玉斗到处去要茶喝,她也不用做人了。迎春羞愤难当,竟然口才爆发,隔窗讽刺道:“所谓品茶,一杯才是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云将军是打算吃几杯?”司琪绣橘等为了替主子造势,纷纷做作的大笑起来。
    云海丝毫不觉得受到了羞辱,反而对于能逗引得迎春不得不接话而洋洋得意:“只要殿下继续赏茶喝,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迎春对于这样的厚脸皮表示无可奈何,只好命绣橘去讨价还价:“云将军,这一壶都给你,你把那碧玉斗还回来可以吗?”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贴身的穿戴,却是日日沾唇的,司琪那夯货还不如丢掉手帕出去呢,了不起就是咬紧牙关不承认就得了。
    云海把碧玉斗攥在手里,恋恋不舍道:“不划算,一壶茶转瞬就喝光了,也就没了念想了,倒是这碧玉斗留在身边,能日日睹物思人。”
    脾气火爆的司琪端起茶壶就丢出窗外,目标直指云海的脑袋:“放肆,真以为公主脾气好就拿你没办法吗?我这就去跟陛下告状,看你能有什么好结果?”
    云海微微侧头避开,顺手抓住茶壶挽了个花儿,大半壶清亮的茶汤一滴未洒。左手持壶右手握杯,云将军就端坐于马上自斟自饮,喝一杯就往车窗里看一眼,满面笑意,啧啧有声。饶是迎春气得闭目不看也能听到吸溜茶水的声音,无奈只好拿帕子把耳朵掩住,来个不听不看,那碧玉斗她也不要了,赌气叫道:“司琪、绣橘,别跟他拌嘴了,就当是打了狗的肉包子算了。”气呼呼的长公主殿下生平第一次骂人,云海作为当事人,表示相当荣幸。
    到了晚间宿营,迎春命辛夷牵来自己的小马,披上斗篷戴起帷帽,一众特选女亲卫将她围在中间,呼啸着穿过千军万马跑到宁珊跟前告状:“皇兄,你把那个云将军撵回京中去嘛。”
    宁珊气愤道:“他怎么欺负你了?”直白的问题让迎春从额头红到了脖颈,宁珊见状,朝外吼道:“去把云海给朕拖过来。”
    帐外站岗的卫若梅吓得一抖,也不敢问是人拖还是马拖,狂奔而去。
    云海正被贾赦拉着问还有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呢,身娇肉贵的太上皇才坐了一天马车就颠的要散架了,卫若梅横冲直撞到了近前,也顾不上给贾赦行礼,抓着云海急忙报信:“云兄,你做了什么错事?陛下生气的叫我把你‘拖’过去呢?”
    贾赦扒着车门探出脑袋,十分积极想参与其中:“怎么了?怎么了?谁惹珊儿生气了?”太好了,有热闹看,坐了这么久的车,颠的脑子都发晕,赶快看个热闹清醒一下。
    云海嘻嘻一笑:“末将鲁莽,罪该万死。”嘴上认错,面上自得,卫若梅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调整一下表情,只好着重强调:“云兄,陛下让我把你‘拖’过去呢。”
    他云兄乐呵呵表示:“拖就拖呗,拖一回能换得一件传家宝,太值了。”
    第209章 强力外援
    军中多兵痞, 宁珊也是从先锋当到将军的人,当然不会不明白军痞都是在什么环境下产生以及为何无法加以纠正。
    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容忍某些人流氓到他妹妹头上,别说他妹妹是长公主, 就算当年跟着贾赦当一等奖军的庶长女那会儿也不能让人这么戏弄啊。
    如果云海真的有按照宁珊的想象坦诚如何戏弄了迎春的话——
    可实际上, 因为迎春羞于开口, 而云海又削春秋之笔, 将自己的粗鄙行为, 撮其要,删其繁,再加以润色和扭曲,完美的避开了皇帝陛下的愤怒点:“这么说你只是拿了一个杯子没还她就生气了?不应该啊, 宁珂不是小气的性子,平常琮儿到她那去搜刮宝贝, 看上什么给什么,从来不带犹豫的,怎么区区一个杯子就生气起来了?”那是因为您的副将没有阐明这杯子是您妹子自己喝茶用的啊!
    云海脸不红心不跳:“还有一个茶壶, 末将把茶水都喝光了, 据说是上个月才晋上的贡茶呢。”避重就轻的写作手法分外熟练, 宁珊要是知道全过程,就肯定不会再认为云海的文笔不如黎可明了, 就这功底, 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宁珊还是不得要领:“这就更没道理了, 朕又没少了她的吃用, 一壶茶算什么, 这批贡茶的一多半都分给她了。”三十斤茶能泡多少壶?饶是宁珊数术学的不错也难以计算清楚,只觉得迎春这脾气来的忒奇怪,反倒好生安慰了云海一番:“她小姑娘家家的,难免哪一日就突然气不顺了,你莫挂心,回头朕说说她。”
    云海急忙表示:“殿下没错,您千万别教训她,一切都是末将孟浪。”这话倒是既真实又诚恳,然而没说清究竟孟浪些什么也是相当狡猾。
    当然嘴上说着要“说说她”的皇帝陛下也就是客气客气,送走云海,扭头就告诉随侍太监:“把朕这里的茶叶也都给长公主送去。”反正他也不是很爱喝武夷岩茶,还是传统的西湖龙井更符合他的口味。
    莫名其妙收到一包茶叶并一句“茶不够了只管说,不要为这等小事赌气”的轻微批评,迎春难得埋怨起了宁珊:“大哥哥也太偏心了,怎么反倒说我呢?”
    木香劝道:“听说云将军乃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当年在海疆,陛下能心无旁骛的出征茜香国,全靠云将军坐镇护卫,保证海上补给的运输。后期攻入茜香国都城的时候,听说就是云将军带领陛下训练出的战无不胜的海军特战队率先攻破城门的。”站在战略角度,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当然比公主重要得多。木香到底是宁家出身,即使跟了迎春,也凡事优先考虑皇帝大爷的利益,想当然的就劝迎春不要跟云海争宠,免得让陛下维护她失了将心。
    迎春听了果然不敢再抱怨什么,只好转而拿茶叶出气:“我要这么多茶叶干什么?送给了不起的云将军去,省的他明日又口渴。”她这里的茶叶多到泛滥,才不想再要了呢。
    皇后嫂子有孕在身,太医叮嘱不要喝茶,只喝蜜水和花露。林妹妹黛玉郡主惯常娇弱,又逢秋燥上火,整天拿川贝枇杷膏兑雪梨汤喝,也不吃茶。而她伟大的父皇宁贾赦陛下有着气死后宫女人的完美体质,秋天喝茶不长膘还掉秤,御茶房日日把极品宫燕拌上雪花洋糖供太上皇陛下进补。结果分来分去,今秋上供的茶叶哪宫都不要,迎春无奈之下硬塞了两小罐给惜春,也不管她是摆着观赏还是搁着落灰,剩下的一分为二跟乾清宫平摊了。结果现在又合二为一,全送到她跟前来了。
    云海收到公主金帐送来的茶叶,美的冒泡,当即就去旁边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帐篷里抢来了一大壶热水,拿着硬赖到手的茶壶泡了,捧着准备当传家宝的碧玉斗吸溜了一个晚上,头脑清明的对此后的行程做出了一连串详尽到只有他一个人喜闻乐见的流氓计划。
    悲催的长公主殿下在连续三天的全方面骚扰之下终于忍无可忍的崩溃了,一把掀开黛玉的帐帘,迎春难得强硬的表示:“从明天开始你到我的车上来,不准反对,抗议保留。”
    黛玉幽幽道:“我不反对,就是想问一下为什么?”
    迎春俏脸一红,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背过身道:“我一个人坐着无聊,咱们两个一起也好说说话儿么。”
    黛玉的眼睛多尖啊,迎春转身再快也逃不过她的法眼,一把拽住想溜的迎春,黛玉满脸都是小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说的是啊,一个人确实无聊啊,姐姐不妨别走了,今晚咱们也学一学文人雅士,来一个抵足而眠如何?”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半梦不醒的时候最好套话了,常年睡眠不佳的林妹妹最擅长熬!夜!!
    然而不惧熬夜又口才便给的林妹妹失算了,这一回迎姐姐真是被气大了,众所周知,迎春姑娘性格温柔良善,沉默寡言,外加过去还胆怯懦弱,这使她养成了一生气就不说话的习惯——因为她既不知道怎么骂人,也没有勇气去骂人。到如今,已经贵为长公主成为这个世上的女性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也仍旧没有抛弃过去的“陋习”——躺在床上明明没睡着却努力保持平稳呼吸假装自己睡得很熟的迎春让黛玉无处下手,林妹妹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像湘云那样扒拉着别人非跟她有问有答的对话下去不可的举动。
    无可奈何挨到天亮,黛玉打着哈欠推掉了早餐,伏在高足圆桌上抱怨道:“我昨儿一夜没睡。”
    迎春端着半碗菊苗枸杞粥小口抿着,也不搭茬儿,黛玉见状,不依不饶道:“你得赔我。”
    迎春无奈道:“你要我赔你什么?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黛玉抿嘴笑道:“你明知道的,我就要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拉我同乘不可?”
    迎春放下粥碗,菊苗炒的略焦,枸杞泡的太水,配粥的小菜也不对路,再被这样盯着逼问不休,真的吃不下去了:“我要是不说,你就不肯了是么?”
    黛玉眼珠一转,出人意料道:“当然不是了,你要是不说,我更加得亲自去瞧瞧究竟了。”
    迎春给她磨的哭笑不得:“那你还问什么,等着自己看呗。”
    黛玉拿勺子在紫鹃给她盛的燕窝莲子粥里搅来搅去,半天才喝了一小口,皱眉道:“太甜了。”她想问清楚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呗,就像这碗粥一样,没个心理准备真的会被齁到——本次出行最大的失策就是忘了配齐御厨,奉命安排随行人员的黛玉只考虑到了围猎之后需要烧烤猎物,从而选择了两个擅长处理野味的御厨,并搭配两名擅长素菜的御厨,免得光吃肉太腻。却偏偏忘了考虑从贾赦到迎春再到她,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各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硬菜的大厨做出来的细点他们根本吃不下去。
    一帐之隔的贾赦就完全没有这种烦恼,身边有着力压四大煞神恶名还能成为总管太监的裘世安相随,太上皇的饮食起居完美一如平常——黛玉忘了点齐的全套衣食住行班子都在贾赦的车后边缀着呢。
    喝着云海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里打来的野鸭子煮成的香浓美味的鸭子肉粥,太上皇赞不绝口:“云小将军真是有心极了,裘世安,你替寡人跑一趟,赏他几道点心。”咸粥不配甜点心,贾赦自从当了太上皇反而知道节俭了,专拿自己不爱吃的东西赏人,又便宜又体面。
    今日宁珊正巧也来贾赦的帐殿一道用早饭,一听说这鸭子是云海捉来献殷勤的,顿感皇妹要不保,郁闷的只喝了三碗就吃不下了。
    用过朝食后稍歇一阵,队伍继续前行。迎春戴着锥帽,拉黛玉一道上了车,云海正指挥人折叠整理公主的金顶帐,暂时没功夫来添堵,迎春索性拉紧车帘,靠在司琪身上闭目养神。但是黛玉不干了:“昨晚你就敷衍我,现在还这么着,那我走了。”
    迎春急忙睁开眼睛,赔笑拉着黛玉道:“眼看就要出发,你还折腾些什么呢。瞧着外面尘土飞扬的,没得呛到你。”
    黛玉仍旧不满:“我不怕呛死,怕憋死。”
    迎春哪里好意思说自己一路上都在被人调|戏,出京不到五天,常用的杯子给人当了传家宝,被穿堂风刮出窗外的手绢也一去不复返了。迎春只觉得庆幸,自从被云海赖走了碧玉斗她就把随身的东西都收拾了,那条被云海掖在腰带里的手绢只是柳叶儿的女红练习品,她们放在桌子上抹灰的。
    两人正缠杂不清着,忽听外面鼓乐齐鸣,马蹄纷踏,迎春急忙道:“坐稳了,要启程了。”才刚说完,车架一震,缓缓前行,外面则适时传来了这几天来听得迎春头痛无比的声音:“末将给长公主殿下请安,今日来的迟了,还望殿下见谅。”
    迎春郁闷道:“你不来才好呢。”声音小的只有司琪一个人听得见,但黛玉仍旧从中察觉到了异样:“这是哪位将军?为什么特地来向你请安?”好气哦,她也是郡主娘娘,怎么出了宫就连个请安的内监都没有?
    黛玉的声线清脆悦耳,又没有刻意放低音量,云海自然听得到,而且也能听出这个声音是前几天没有的——迎春身边的宫女们全跟云海吵过架,不单声音都记住了,连修辞手法都相当熟悉了。今天忽然多出一个虽然惊讶些,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公主殿下今日又多带了宫女吗?车架会不会太挤,要不要末将让人在后面腾出些地方来给她们分出去坐,您也好宽松舒服些。”明明长公主殿下温柔又腼腆,乖顺又软糯,偏偏身边的宫女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刺猬似的爱扎人,老是以一敌十他也很累的,还是早早分流出去几个好些。
    迎春推着黛玉道:“外头有不长眼的当你是宫女呢。”两眼闪闪发亮的长公主殿下满脸期待:快怼他啊,以往有婆子媳妇不尊重,说你是来打秋风的都要生一肚子气,这样被人看低,你还不骂他?
    黛玉果然不悦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大人物,也来指挥公主殿下?殿下愿意带多少人你管得着么?横竖我们又没挤着你。”这次出巡的随行武官她都有背过名单,全是天子心腹,理所当然应该跟着皇帝陛下策马当先,因此黛玉怼起人来毫无压力,在她想来,这时候没能陪着御驾在前的多半是不受重视要么能力不高的小侍卫,顶个杂牌将军的名罢了。当年她大舅舅还是一等将军呢,没人扶着上马都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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