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儿话刚落,瞥向谢映身后的眼神一滞,她的瞳仁瞬间扩大,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银色的亮光已逼至眼前。下一瞬,颜玉儿便被冰凉的箭矢穿透了喉咙。
    那里站着举弓尚未放下的朱修敬。
    颜玉儿痛苦地抬手捧住脖颈,不可置信看着对方。
    “朱修敬!”她想呵斥,但是已发不出声音,只能又看向谢映。“谢映,救救我,你不救我,你会后悔的……”
    然而,那箭锋实在太利,她翕动嘴唇,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出就圆瞪着眼倒向了尘土。无法阖眼,昭然着她的不信和不甘,只是嘴角却凝着一抹诡异的笑。
    距离颜玉儿十多步外的颜昊等人愤怒朝朱修敬扑去,谢映抽出刀,追上颜昊,利索帮朱修敬解决了好几个。
    一地沐血的尸首中,朱修敬声音极阴沉:“颜家人不是好东西。既要利用我的名号,又怕我得到帝位不愿让出……靖海王如此对我,我就要让他的儿女双双惨死。”
    一字一句,全是恨意。
    谢映早就接到密报,靖海王让朱修敬在靖州称皇之日,就已将其去势。去势后的朱修敬不阴不阳,自然不能肖想真正的龙位。
    可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曾经贵为皇子的男人而言,这是何等痛苦和耻辱。为了角逐那个位置,人心的阴暗血腥面显露无遗。
    颜玉儿这个蠢货,居然真的以为朱修敬像颜昊那样被她迷得死去活来,迷得连男人的自尊都不要了。
    朱修敬突然道:“谢谢你收留阿绰,没有让她也流落颜家。否则靖海王指不定会利用她做出什么事。”
    谢映道:“不必谢我。我也并非出于好心,而是私心。”
    卷入政治争斗且能占据上风的,没有一个是善类。朱修敬自然明白,但不管谢映出于什么目的,善待他的妹妹是事实。
    朱修敬既没了对皇位的威胁,又想杀颜凤钦,如此一柄好刃,谢映自然要用好。谢映怜恤魏州士卒在大周是出了名的,能不让他的将士折损便打败敌人,是他最为乐见。
    谢映取走颜昊和颜玉儿的令牌,扔给朱修敬,道:“走吧,一起去找颜凤钦。”
    尚在途中,谢映就接到一个重要消息——是谢邵同意他的要求,除了他的亲卫队,其他兵力都可以交给谢映。
    谢映对此并不算意外,谢邵离开魏州南下前,主动找他长谈过,那时他就已窥见今日端倪,因此他才能放心地只让薛成湛和聂照去应对谢邵。
    至此,谢邵已归顺谢映。颜家另一支军队由朱修敬统领,也倒戈相向。谢映有意将这些消息传入颜家军中,动摇对方士气。
    而颜凤钦军队的南面,湖州布政使李敬宗早就在谢映平寇时便被他收为己用,湖州永衡重镇更是早早驻扎着魏州聂晟率领的人马,此刻一举发起进攻。
    又有谢映亲率十万大军,从北逼进。
    颜家军被三路军队夹攻,几乎已无悬念。
    谢映这两日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他始终记着颜玉儿死去之前诡异的笑容,还有她的口型——是“朱伊”二字。谢映思索再三,将军权移交给盛擎,返回京城。
    谢映只带了亲随,快马加鞭。到了离京不远的周县,夜里下起大雨,便入住了一家客栈。刚准备歇下却有人向他禀报:“世子,外面来了南瓷姑娘的马车。”
    谢映闻言,自是要出去打招呼:“南瓷?这样巧,你要出京去哪里?”
    顾南瓷刚好走上二楼,她也没想到会在周县就遇到谢映,她看着男人站在栏边,身后是夜雨灯辉,正朝自己说话。
    顾南瓷微怔地看着谢映被灯笼光镀上一层柔晕的俊逸五官,心里关了许多年的念头终于不可抑制地破出,她轻声道:“我本要去找你。你要亲征颜凤钦,我不放心。”
    女子一开口,谢映就意识到她的话不对,对方历来疏淡,从未对他如此直白表达过关心,更从未如此温柔。甚至连眼神也不对。
    谢谢蹙了蹙眉。他之所以和顾南瓷保持着来往,除了因自小的交情,还有就是他本身很坦然,也从未在顾南瓷身上感受到她对他有何男女情意。或许他们太熟悉了,顾南瓷若是不表达得太明显,他也没有察觉。
    谢映想了想,语气有意淡几分,道:“有什么不放心,以前我也经常出征。”
    顾南瓷却是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绪,道:“谢映,有神灵曾托梦给我,在你和颜凤钦之间,朱伊爱的其实是颜凤钦。她已经给你用了毒,这次你出征与颜凤钦对决,会被她所害。”
    以谢映对朱伊的独占欲,哪里听得朱伊爱的男人其实是颜凤钦这种话。别说他知道朱伊爱的只有自己,哪怕朱伊心里真的另有所属,他也不会容许别人说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中过毒。”谢映脸色已不大好看,看着顾南瓷梦呓般的神情,意识到她的神智有些不对。这是顾南瓷第二说起托梦了。但上次那个祝由师不是已经被他杀了?难道又有别的人作恶。
    顾南瓷被一年多来反复的梦境折磨得意志薄弱,急切道:“你已经中毒了,只是你不知道。我是想要救你,才对她也用了药,将她控制起来,届时好与颜凤钦谈条件……”
    她这次还未说完,已被谢映紧紧扣住了手腕,男人猜疑和审视的眼睛,凌厉得让她从心底发寒。“你说什么?你对朱伊用了药?”
    顾南瓷皱起眉,谢映从未对她无礼过,更遑论这样粗暴地抓扯她,让她的手腕痛得仿佛快断掉。
    谢映按捺着心底涌出的暴戾,不耐道:“你给她吃了什么?解药给我。”
    “你不用担心,对身体并没有伤害。”
    “我说解药给我。”谢映沉声一字字强调,手也终于卡上顾南瓷纤细的脖子,应声收紧。
    顾南瓷看着谢映那双已然充满杀气的眼,毫不怀疑若她一直不说真相,谢映真的会杀了她。
    女子眼泪沿着脸颊滑落,艰难道:“我骗你的!我是想对她下药,但想着她还在喂养孩子……我没有!”
    一旁的桑清赶紧道:“世子,是真的。南瓷姑娘近来根本没有见过世子妃。”
    说话的是女营出身负责护卫顾南瓷的姑娘,谢映便信了几分。
    他放开顾南瓷,朝一旁看得已有些懵的沈星流道:“带上顾南瓷,连夜回京!”他已大致猜到,颜玉儿死前的反应恐怕与顾南瓷有关。
    沈星流忙答是。他知道,就算顾南瓷真的什么也未做,世子与她也不可能再如重前了。
    一行人冒着大雨连夜往京城赶。
    谢映抵达家中时,朱伊正扶着阿茸的摇篮,在院子里同朱凝、朱绰说话。姐妹三人身后是一片烟雨似的海棠,花好人好,发出阵阵欢笑声。
    阿茸的模样这几个月慢慢变化,已是个玉琢的小人儿,漂亮得让人第一眼看到后,都忍不住会凝神仔细打量。
    白皙粉嫩的小脸肉乎乎的,长睫下的黑晶眼珠偶尔眨巴,好奇地追着他感兴趣的东西看。头上还戴了个小花环,是朱绰给他现编的。
    阿茸从小就认人,别的人逗他他一般不笑,小脸酷酷,娘亲稍一拨弄他,他就咧着嘴笑得欢。
    看到这样的画面,谢映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要好好给朱伊把完脉,检查过后才能知道,便走上前,也顾不得朱凝朱绰在场,拉了朱伊的手就道:“伊伊跟我进来一下。”
    朱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嘻嘻笑道:“一回来就把老三往屋里带,看姐夫着急的!”
    “阿绰!”朱凝轻轻瞪她。
    朱伊在被谢映问了一堆身体的问题后,疑惑道:“战事还未结束,你这个主帅就先回来了?”
    确定朱伊无碍,谢映缓缓道:“必胜的仗,我何必在那里。军功留给他们挣。”
    兵力悬殊,的确是必胜的仗。
    靖州败,靖海王世子颜凤钦被重甲营掩护,带着亲随突出重围,从此在中原销声匿迹。
    同年五月三日,魏宁王世子谢映登基,告祀天地宗庙,辂车衮冕抵入皇城,改国号为宁。
    太嘉元年七月十六日,举行立后大典。
    按说不应隔这样久才立后,但谢映有两点考虑,一是因天气,进入初秋之后,让朱伊免受烈日之苦。二便是因为朱伊这件凤袍做得久。
    大典当日,百官肃立,鼓乐齐鸣,声响震天。
    彤红太阳从峰峦薄雾中升起,阳光流转过道道宫宇重檐,洒落在太和殿的金色璃瓦,更照在新后点着殷红花钿的洁白面庞。
    凤袍的白地珠光丝缎上红线与金银交错为凤翎,饰以牡丹肩帔,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皇后的身姿都如新荷玉立,优美端雅。
    年轻的新帝站在殿前,眉目含笑,看着皇后的红罗裙幅漫过层层丹陛,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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