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 作者:余酲
    传闻——余酲(51)
    没有必要。我会把你保护好。
    话音落下良久,江若忽地笑了一声。
    他在笑自己善变,这种话要是放在以前,多半会让他心跳加速,继而对说出这话的人死心塌地。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怃然,甚至有些恐惧。
    那我呢?江若听见自己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分明是个简单的问题,席与风却良久不答。
    显是听出了什么,知道这个问题,问的不只是昨天,还有今天,以及过去的很多天。
    而沉默,有时候就是最好的答案。
    车里过分安静,以至江若能听见心脏往下坠的声音。
    他替席与风回答:因为,你在我手机上,装了追踪器。
    我
    让我猜猜,是在我被你弟弟绑架之后装的,对不对?江若抢话道,理由是为了我的安全,防止这类事情再度发生?
    能说的都被说完了,席与风抿了抿唇,略显无奈地承认:是。
    车外也很静,偶有住户驾车归来,车灯一晃而过,须臾又恢复沉寂。
    江若在这个时候再度开口:可是后来,我们分开了。
    他语速很慢,像是唯恐稍微快一点就会自乱阵脚:我以为我自由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还在用它掌控我?
    这一刻,毫不夸张地,江若觉得当初那个以为终于获得自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的自己,像个笑话。
    兴许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席与风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一丝仓皇:我没有
    而他下意识的否认,适得其反地把江若积压了许久的情绪悉数掀翻。
    你就这么着急,要把我抓回笼子里?江若看着席与风,用一种极度失望之后的寂灭眼神,不想要了就把我舍弃,想要了就把我抓回来,往我嘴里塞几颗糖,就要我忘记那些伤人的话好,我厚着脸皮回来了,也努力在忘记,可是你凭什么
    即便再竭力冷静,说到这里,江若还是哽咽了下,如同吞进一口微凉的空气。
    嗓音不自觉发颤:凭什么,不允许我踏进你的世界哪怕半步,却要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要我让你一览无余?
    这就是你给我的自由,这就是你能给我的平等的爱情?
    第五十六章 濒临
    席与风愣住了。
    他本能地察觉到江若又要离开,去拉他的手。
    拉到了,并且没有被挣开,这让席与风感到些许安心。
    他说:我只是想保护你。
    不,你只是享受将我掌控。江若反驳道,你要我待在你身边,毫无保留的,目光永远追随你。你那么自负,以为我想要什么,就自顾自地给我,哪怕单方面付出。
    不用问我意见,甚至不需要说明理由你说你退婚了,却不告诉我为什么退婚,我不敢想那是什么意思,不敢猜测你说等我又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的照片设置为头像,明知道我会乱想,会动摇,却任由我去猜,连一个明确的答案都不给。
    你连示弱,都像在投资,因为你很清楚,会得到远高于投入的回报。因为你确认过,我还爱你,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你身边,对吗?
    握着他手的那只手紧了紧,席与风却生出一种无力感。
    因为江若说的每一句,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将他的动机解构剖析。
    不过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定了定神,席与风说:我是真的想要你回来,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不敢想了。江若吸了吸鼻子,将泪意压回去,我也真的很感谢、谢谢你救我,谢谢你对我好,你对我那么好可是我不想总是患得患失,我想要一段能够互相敞开心扉,真正坦诚、平等的关系。
    我不想再尝试去弄懂你,不想总是去猜你各种举动背后的意义。你也很累吧?我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
    连续几个不想,如同压在洞外的石块,层层叠叠将出口堵死。
    眼看光线一点一点被收走,席与风却束手无策,只能抓紧江若的手。
    我可以给你。他说,只要你想要,我都
    席与风。江若久违地喊他的名字,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你呢,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你想要的是一个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还是一个能够陪伴你、理解你,相濡以沫的伴侣?
    席与风再度怔然。
    他用尽一切方法,不惜赌上身家前途,只为让江若回来,却从未思考过他希望江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到他身边。
    并非对外的身份,而是在他心里,打算把江若安放在哪个位置。
    从他迷茫的表情中,江若得到了答案。
    虽是意料之中,但遗憾在所难免。
    作为金主,你很好,甚至可以说太好了,好到让我忘记了本分可是作为恋人,你不合格。说到这里,江若自嘲地笑了下,也许是我不合格。这世上可以融洽相处的关系有千千万万种,兴许只有我这么麻烦,好处占尽,还妄想心灵相通。
    江若每说一句,席与风的心脏就下沉一寸,明明握在掌心,好像也快要抓不住。
    可是,他徒劳地说,你答应过,会给我时间。
    那这次我来喊停。江若说,就当时间暂停,等到、等
    关于何时能重启,江若也说不清。因为无法想象,也没有具体指标。
    他甚至已经开始,做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心理准备。
    僵持一阵,江若垂眼,泄气般地说: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
    先暂停吧,拜托,我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席与风看着面前的人,用他深褐色的瞳孔,用一种平静之下暗藏汹涌的眼神。
    他没有一个借口用两次的习惯,可时间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牌。
    如今最后的底牌也失效,真正的无能为力。
    只知道如果再强行挽留,江若可能真的会恨他。
    他可以被所有人恨,唯独不能被江若恨。
    只好慢慢地松了劲,放开那好不容易攥在手心的手。
    咔哒一声,车门打开,更沉重的空气扑进来,无声的压迫。
    江若抬手按了按胸口,试图缓解撕裂般的痛感。
    接着一脚跨出车外,然后整个人从车里离开。
    他没有落泪,哪怕已经眼眶泛红。
    站在外面,江若手扶车门,看着座椅上被留下的手机,说:以后不要再帮我。你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想再抱有任何侥幸。
    和席与风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溺水。
    可他不是他的浮木。
    他是穿梭在天外的风,本就不该为任何人停驻。
    过两天,警方下发关于彭伟彬和宋诗韵犯罪行为的调查结果。
    由于当场从彭伟彬身上搜出刀具、绳索、迷药等作案工作,判定其有故意伤人动机,加之有肇事逃逸的前科,已移交检察院立案起诉。
    而宋诗韵与嫌疑人勾结,提供受害人的行踪信息,属于帮助伤人的共犯。但她主张自己受到胁迫,如今还在接受调查。
    席与风来到警局的时候,听说受害人两分钟前刚离开,偏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旁边的施明煦问:现在追应该还
    不了。席与风收回视线,我们是来提交证据的。
    他把这两天刚收集全的关于彭伟彬出狱后的违法行为,包括聚众斗殴,批发、销售迷药等可考的证据,全部交给了警察。
    警察大约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把证据整理好送上门的报案者,翻了翻那沓资料,说:本来还担心伤害未遂够不够立案,这下齐活了。
    席与风问:江若我说受害人,今天来做什么?
    来见那个姓宋的共犯。警察说着感叹道,他们明星碰到这种事,不都爱发到网上煽动一波,顺便卖个惨什么的吗?他倒是淡定,只想问问那姓宋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得到答案了吗?
    没有,那姓宋的不肯见他。不过即便不见,差不多也能猜出来,无非嫉妒,见不得别人比她好。您这边不是查到,当年这位江先生殴打那个彭伟彬的视频,就是她放到网上的吗?这种事我们这儿见多了,人对人的恶意,来得就是这么容易。
    从警察局出来,原本想回公司,在施明煦的提醒下想起这周的会议已经全部后延,席与风静默一阵,说:去锦苑。
    其实除了必要的应酬,席与风已经不再踏进欢场。
    因此进到锦苑,置身其中,他有一瞬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在二楼开了个包厢,却觉得里面闷,待不住。席与风摸一支烟走到外面,站在走廊的栏杆旁,垂眼看向一楼大厅。
    他想起初见江若,就是在这个地方。
    那张明艳的面孔上近乎挑衅的笑容,至今记忆犹新。
    起初是欣赏他懂进退,知深浅,有一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灵动狡黠。
    后来发现他的坚强,无畏,对热爱和梦想执着而纯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放在心上,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离不开他?
    直到回到住处,席与风都没想出答案。
    方姨到门口迎接,往他身后看一眼:今天小江也不回来?
    席与风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说:他进组了,近期都不会回来。
    说完觉得这话熟悉,好像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见席与风的脸色似比前天回来的时候还要灰败几分,方姨以为他俩又闹别扭,说:要不,我给小江打个电话
    不。席与风说,别去打扰他。
    不去打扰,是他现在唯一能为江若做的事。
    之后的几天,席与风几乎夜夜都会去锦苑。
    从出生到现在,即便遇到困难,他也极少产生退却心理。可这次他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逃避。
    逃避方姨担忧的眼神,逃避空无一人的房间,逃避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不同的是,身在纸醉金迷的场合,他不喝酒,不与人聊天,很多时候只是点一支烟,静静地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前,目光落在楼下毫无特别之处的一个定点。
    这天周末,锦苑人来人往,宾客盈门。
    席与风在包厢里坐了会儿,起身走到外面,摸出一支烟拢火点上,听见走廊侧边拐角处传来对话声。
    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声音很小,应该是这里的服务生,另一个醉醺醺还大舌头,莫名熟悉。
    席总?你说那个席总?害,他总往这儿跑,能有什么原因?无非跟前头的小情儿分了,想找个新的呗。
    江若?他和席总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分了!
    说起来啊,这个江若,你别看他现在在电视上人模狗样的像个明星,私底下可是个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臭婊
    没说完的话被嚎叫声取代。
    张绍元一股大力拽着衣领几乎吊起来,卡着脖子的窒息感让他一霎瞠圆眼睛,慌乱中只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
    席、席总
    席与风嘴里衔着烟,即便把人拎着还是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容冷峻得颇有凶神恶煞之感,吓得张绍元大气也不敢出。
    张总刚才说江若怎么了,我没听清。席与风冷声道,不如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张绍元本就出气多进气少,又呛了口烟,话都说不清楚:我没、没,我骂自己呢,我是臭、臭不要脸,我才是、臭不要脸。
    又拎了一会儿,直到手中的人脸色涨红发紫,几乎命悬一线,席与风才松开手。
    张绍元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大喘几口气伸手想借个力,才发现刚才和他调情的服务生早就跑了。
    阴暗角落只剩下两个人。席与风弯腰的时候,张绍元还是怕得手脚并用往后缩,哪怕身后就是墙壁。
    他忘不了自家公司是怎么被眼前的人轻松搞垮,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他自是不想又因为失言招来祸事。
    于是未等席与风开口,张绍元就主动交代:席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江若不,江先生跟我其实没什么瓜葛,不过是他那个叫安什么的朋友跟我睡过一晚,我没来得及给钱,江先生来跟我要。钱我当场就给他了,您当时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刚才就打嘴炮,胡说八道呢,您放心,我以后绝对不在外面乱说,再乱说就让我烂嘴巴!
    此话一出,席与风眉宇蹙起。
    张绍元以为他不满意,把诅咒升级:那我要是乱说,就让我、让我断子绝孙,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席与风眉间褶皱更深,听不下去似的打断:你是说,你和江若的朋友睡过一晚,不是和他本人?
    夜晚,黑色的越野车行驶在城市的车流中,借由夜色的掩盖,化作一抹幽灵般的残影。
    约莫四十分钟后,车停在城东一个年代较新的住宅小区门口。
    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靠边停,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伸出一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衬衫袖口挽起,指间夹了支点燃的烟,席与风却不抽,而是搭载车窗边,任由白烟扩散在初冬微寒的空气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合同上约定的房屋交付时间的第二天,江若应该已经搬过来了。
    从这个角度,依稀能看见江若新家所在的那幢楼的轮廓,虽然看不清具体是哪一间。
    一支烟燃至尽头,又点了一支。
    这回抽了两口,沉缓的呼吸间,席与风仍注视着那幢楼,几扇亮得不分明的窗户。
    许是凑巧,又或许他来的时间刚好,第二根烟燃到尾声时,三五成群的一帮人自小区门口走出,伴随着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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