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此就成了刘承私下里的一支私兵,专门负责为刘承培养招募来的新兵,这次来围剿穆渊众人,是他们这些年来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秦河对那些原本的同袍可以狠下心来直接下手,但是对于穆渊,对于一手教导了他的穆老将军的后人,终究还是做不到如此的。
    如果对面领兵的是别人,换做何大锤或者任何一个其他将领,他都可以狠下心杀过去,但是穆渊不行……
    穆氏一族,只剩这两个兄弟了啊。
    所以这么久了他甚至连个面都不敢露,躲在营中盼着这件事不用照面便能过去。
    可是穆渊终究不是其他人,照刚才那个势头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迟早会在战场上碰面。
    秦河想要避免的事情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只得按刘承所说,举起穆家军的军旗,扰乱他们的心智。
    已经“战死”的穆家军旧部陡然出现在眼前,还举起了他们曾经熟悉的旗帜,对于现在的穆家军来说,尤其是对于穆渊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刘承的意思是让他直接趁着这短暂的机会一举歼灭穆家军,并没有让他停下来,像现在这样,站在他们面前。
    因为他不知道,在他们心里,其实早就想与现在的穆家军一战了。
    这些年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但是他们却时不时能听到外面的消息,比如……
    穆家军又重现于世了,穆家军现在叫宁安寨了,穆家军的旗帜换了,穆家军如今的兵马原来大部分都是土匪。
    土匪?
    哈……土匪!
    什么时候土匪也可以来当穆家军了?
    那些土匪若是穆家军,那他们又是什么?
    他们隐姓埋名活着如同死了,那些土匪却顶着穆家军的名义成了人人称颂的英雄!
    那他们是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啊?!
    他们一边觉得自己配不上穆家军的称号了,一边却又觉得这群土匪更配不上。
    他们嫉妒,不服,每一次听说这些土匪又赢了谁,心中的不甘便多一分。
    若是让他们去,他们一定可以把仗打得更漂亮。
    若是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如今被人称颂的就该是他们。
    回不去,却又不甘心,这种痛苦伴随着穆家军鹊起的声誉与日俱增。
    秦河深吸一口气,拄着佩刀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将军,如今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今日一战势在必行。”
    “你应该知道,以你现在身边的人马,是注定不可能活着出去的。”
    “但是……我可以放你离开,你自己,离开这里,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
    穆渊闻言哈哈大笑,笑过后低头看向他。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别得意的太早了!”
    “小将军,”秦河沉声道,“我身后除了这五千人,还有另外七千人也是原来的穆家军,更不用说还有其余三万多兵马和三万周军。”
    “而你身边呢?据我所知真正的穆家军大部分都被留在楚京保护魏太子妃了,留给你的几乎都是后来招纳来的那些土匪吧?”
    “更何况经过刚刚一战你们死伤至少五千余众,凭剩下的这些人,你以为你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呸!”穆渊又啐了一声,直接骂了句脏话,“少他娘的狗眼看人低!今日我誓死也要与我的兄弟们在一起!哪怕是死在这里,也死的顶天立地!”
    “可你们呢?不过一群蝼蚁而已!就算胜了,也仍旧是那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秦河虽然想到了他多半会拒绝,但听了这样的话还是面色微沉,退后两步。
    “既然如此,小将军,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敌人了。”
    穆渊嗤笑一声:“你错了,从你效忠刘承,对自家兄弟下手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话音落,两人同时举起手臂。
    一声令下,原本分开的双方兵马又冲向了彼此,新一轮的厮杀重新展开。
    然而这一次,穆家军直面的不再是那些普通的燕军,而是秦河率领的曾经的穆家军。
    两支穆家军胶着在一起,彼此间难分胜负。
    刚刚还能冲开一丝裂口的燕军阵营这次似乎无论如何也撕不开了,穆渊率领的兵马虽然不至于立刻被击败,但明显应付的比刚刚吃力很多。
    对面这些疯子似乎想在他们身上找回曾经失去的尊严,又或者想通过打败他们来证明自己还是当年的穆家军,把这些年没用的力气全用在了他们身上。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有燕军一边厮杀着一边神情狰狞地嘶喊:“我才是穆家军!我才是穆家军!”
    穆渊这边的人则一边还击一边骂回去:“你是个狗屁的穆家军!老子才是!”
    这样的叫骂一传十十传百,厮杀惨烈的战场上一边鲜血四溅,一边就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穆家军产生了争执。
    这种争执不仅仅停留于平日里的唇枪舌战,而是落实在了刀刃上。
    杀了你,我便是穆家军!
    要证明自己,就杀了对方!
    疯狂的厮杀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你们算什么穆家军?不过一群土匪集结而成的乌合之众而已!”
    立刻有另一方骂了回去:“呸!老子就算做土匪的时候,也从没对自家兄弟动过手!你们这种连自己兄弟都杀的,算个狗屁穆家军!滚你娘的!”
    原本即便争吵中也不会停下的刀锋忽然顿了一下,那燕军面色一怔,下一刻人首分离。
    不远处何大锤听到了,亦是扯着嗓子对对面跟自己打在一起的人喊道:“你当年杀自家兄弟用的也是这把刀吗?一样的刀可伤不了你爷爷!”
    说完大刀如风般扫过,比对方快了一步落下致命一击。
    更多这样的声音在穆家军这边响起,一字一句,比刀刃还锋利。
    “杀自家兄弟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杀上瘾了所以还想再来一回?”
    “杀完自家兄弟是不是没磨刀啊?钝成这样还想杀老子?”
    自家兄弟……自家兄弟……
    自家兄弟就是死在了他们自己手上!死在了他们手中的刀上!
    他们活着只为回去见家人一面,这些年却没名没姓像是活死人一般,以朝廷抚恤的名义把自己的银子都寄给家人,却始终不敢露面,连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都不敢透露给他们。
    其实真想跟他们联系的话总能找到机会的,可是……可是要怎么说呢?
    说我还活着,说我……杀了自家兄弟,苟且偷生的活着?
    不敢,不敢啊!
    没脸,没脸啊!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要是你们我早就去死了!”
    去死?
    去死……
    有人握刀的手渐渐不稳,秦河感觉到自己这边士气陡然下降,高声呼喊:“不要听他们胡说!他们是故意要扰乱军心!”
    “胡说?我们是在胡说吗?哪一句不是真的?哪一句冤枉你们了?”
    “你们杀没杀自家兄弟?你们是不是苟且偷生?”
    叫骂声不绝于耳,不只是从哪里先开始有人啊的一声大叫,然后挥出的刀陡然收回,架到了自己脖子上,横向一拉。
    鲜血喷涌而出,将对面的穆家军吓了一跳。
    死……死了?
    自尽?
    “愣什么呢!”
    何大锤挥出一刀挡下落在这发呆的穆家军小将头顶的一击,怒吼出声。
    小将回过神来反手一刀便捅入了那袭击他的燕军的胸口,顾不上跟何大锤说一声多谢,又去迎击别人。
    因为先前那自尽的燕军,周围燕军的士气更低迷了几分,而穆家军这边则是士气高涨。
    人数压制又如何?杀不出去又如何?就是死在这里又如何?
    “老子就是死在这儿,老子也是穆家军!”
    “你们这群孬种,死了也没名没姓!”
    不知哪里又有燕军哭喊着挥刀自尽,眼看着大家纷纷被影响,原本和别人缠斗在一起的秦河将目标转向了穆渊。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老将军很早就教过他了。
    但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在穆渊身上……
    或许是心中有这样一层顾虑,他始终难以下狠手。
    而穆渊却没有这些顾忌,刀刀狠厉。
    抱着必死之心的人总是格外凶悍,抱着必死之心的一群人几近无敌。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依然没有停止。
    谁也没想到区区两万穆家军,在没有城池隐蔽的情况下,在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情况下,竟然毫无畏惧。
    他们杀红了眼,他们喊哑了嗓子,但沙哑的声音还是不断从口中溢出。
    “我是穆家军!我是穆家军!”
    他们已经分不清对面的人是原来的那些穆家军还是普通的燕军,只是不断的强调着这句,强调他们才是真正的穆家军。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握刀的手已经渐渐没了力气,这声音却始终不绝于耳。
    这句话成了许多人临终的遗言,却也成了活着的人迎向胜利的祝祷。
    天光大亮之时,援军从数十里外赶来,守在外围的周军不战而退,燕军腹背受敌,最终选择撤兵。
    此战两万穆家军死伤一万六千余人,最终只剩三千余众。
    然,他们却在别无屏障的对峙中以两万人马击退大燕五万大军,歼敌四万余众,给大燕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穆家军的威名在相隔近十载后再次响彻天下,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必胜之师。
    何大锤仰面躺在地上,听着远处渐渐传来的马蹄声,咧着满是血污的嘴角笑了笑,喃喃说了一句:“回去……摆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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