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陛下今日无法上朝,让太子替代的时候,朝堂上的大臣恨不得弹冠相庆,然而,等真的见识到太子在朝堂上的表现后,所有大臣忍不住感叹:真是天要亡我大周啊!
    李珪坐在一旁连连打哈欠,脑袋一点一点地看上去就像要睡着了,幸好有叶青微在此,将所有一切安排妥当。
    众位大臣一直以为她坐上丞相之位是陛下一时脑热,异想天开,现在却发现这位女丞相的确有过人之处。她处理这些政务时,好像上辈子已经做过无数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一小太监急切地跑上朝堂:“崔大人快去看看吧,陛、陛下又疯了!”
    当然要疯了,她这次的量可是下多了啊。
    叶青微急急忙忙往后宫奔去,却还是赶不及,等到她到场的时候便见到李爽七孔流血,倒在了地面上。
    寝宫内像是被龙卷风挂过一般,七零八碎的,御医、宫女、太监“哎呦哎呦”地倒在杂乱的物件儿里。
    叶青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清醒的御医,让他替陛下诊断一番。
    “陛下又犯了疯病,五脏燥热,气冲百会穴,怕是……怕是……”
    李珪忙问:“怕是什么?”
    御医的左手被倒下的屏风压折了,他抽着气小声道:“怕是很难能醒过来了。”
    李珪和叶青微对视一眼。
    如此甚好。
    ——我欲出鞘,谁与争锋?
    ☆、第一百四十章 我命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不能给你的!
    “阿、阿软。”
    两人从陛下寝宫内出来, 李珪有些不安地唤她。
    叶青微柔声道:“不要担心,说好我保护你的。”
    李珪叹息一声:“希望一切能按照计划来。”
    叶青微目光流转, 笑道:“当然能。”
    她瞥了一眼正在门口站岗的柳青眸,柳青眸微微颔首。
    “太子殿下你现在可是储君, ”她放低声音, “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不过, 现在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什么?”
    叶青微食指微屈抵在下颌,歪头笑道:“太子请宣崔令与卢庸入宫吧, 您有重大事情要与他们两人商量。”
    李珪凝视着叶青微绝艳的眉目, 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他自己跟不上叶青微的思路, 就索性不问了。
    天空阴沉沉, 宛若被水晕开的墨,压在暗红的宫墙上。
    卢庸双手负后,慢悠悠地走向勤思殿, 这里是陛下的书房, 不过陛下一向不喜欢读书,批阅奏折也喜欢在大同宫内,这勤思殿他是许久没有来过了,记得他最后一次从勤思殿出来的时候脸上便多了一道伤疤。
    真疼啊,可这远远比不上失去阿蘅的痛苦。
    卢庸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无声地笑了一下。
    有个了断也好,只是可惜阿况了……
    他站在勤思殿门口, 却发现殿外没有侍卫,也没有太监, 仿佛宫殿里没有一个人。
    卢庸福至心灵,缓缓推开门,只见一人正坐在一旁,低头吹着手里的茶水。
    他看向那人,那人也缓缓抬头看向他。
    从窗缝挤进来的一缕阳光切割在两人中间。
    “卢庸。”吹着茶水的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水。
    “崔令。”站在门口的人也迈步进来。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做了同样的事。”两人异口同声。
    卢庸在崔令的对面坐下。
    卢庸低垂着眼睛,哑声道:“采薇还真是聪明,居然没有被骗住。”
    崔令笑道:“那你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女儿。”
    卢庸慢了半拍抬头,意味深长道:“难道是你的?”
    崔令抿唇一笑:“看着你一头雾水的样子,可真令人心情愉悦。”
    卢庸的视线扫过他周身,轻启薄唇,“看到你这副紧张的模样,我也甚为愉悦,究竟谁让你这么紧张呢?”
    崔令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缩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他松开手,掌心却留下指甲印上的月牙痕迹。
    崔令伸手将胸前的发丝撩到背后,温润的眉眼透出一丝阴晦:“你怕是想不到吧?崔采薇这个身份是我给她办的。”
    卢庸修长的手指划过冰凉的面具,他浅色的唇抿紧,抿出一丝红:“原来这都是你的计谋。”
    崔令含笑摇头:“当然不是。”
    他抬头望向屋内唯一一扇屏风,温声道:“这一切都应当归功于她,叶青微。”
    卢庸垂眸:“叶青微?”
    他轻笑一声:“我果然是儿大不中留,不论我如何试探,阿况都没有对我坦白,我早该猜到的,与阿明相似的眉眼,四年前就令我那个傻儿子念念不忘的人。”
    “崔叔和卢叔谬赞了,本相可并没有这么厉害。”叶青微从屏风后走出,她一身大团花紫袍,玉带钩将腰肢掐的细细的,皂靴包裹着她笔直纤细的小腿,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的娇媚,真真是迷倒众生的风采。
    她视线扫过两人,笑道:“我所知道的可都是两位叔叔告诉的。”
    崔令和卢庸同时看着她。
    崔令道:“阿软,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叶青微毫不避讳地当着两人的面坐在了勤思殿的主位上,卢庸眯起眼睛,崔令则含笑点头。
    叶青微淡淡道:“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你们两人在我面前互相指责对方才是幕后主使。”
    崔令与卢庸对视一眼。
    叶青微继续道:“崔皇后临死之前也曾跟我说过什么,我又在关雎宫中找到了些东西。”
    两人紧紧盯着她,生怕漏听了什么。
    叶青微微微一笑:“二位叔叔继续说吧,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们二人一个辩白的机会。”
    “我为什么迟迟没有对陛下说?为什么直到这个境地才找两位叔叔前来?希望两位叔叔要知恩图报啊。”
    崔令苦笑:“那我当初那番说辞还真是贻笑大方了。”
    卢庸闭上眼睛,轻声道:“我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怕被人知道,我……”
    叶青微笑了笑:“为防两位叔叔再说出矛盾的说辞,我给两位提个醒儿,什么美人粟,什么传书给崔皇后,两位叔叔可要好好斟酌着说。”
    她就像是一把供在锦缎上的宝剑,旁人只以为她好看的要命,却不知道她这把剑出鞘时也锋利的要人命。
    卢庸神色平静,好像在讲一件不是自己的故事:“当年崔观音爱慕崔令。”
    “等等——”崔令道:“阿庸你怕不是记性不好,当初崔皇后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看上我,你会不知道?”
    卢庸扭头看向他。
    崔令冷笑:“阿软你可能不知道,这人昳丽美貌的皮囊下究竟掩藏着一颗多么肮脏的心,当年崔观音写诗嘲讽王蘅的丑陋,被卢庸你记恨在心,你行事无法无天,想要报复崔观音,给她最大的羞辱,于是,你就买通了崔观音身边的婢女,让婢女总是说我怎么怎么好,还将我的诗集递到崔观音的面前。”
    “卢庸啊卢庸,你聪明了一辈子,却不知道,一切恩怨都是由你开始,这就是报应!报应!”崔令拍桌而起,死死盯着卢庸。
    卢庸捏着扶手,手指泛白,脸上神情不变。
    崔令脸上的从容温柔都消失殆尽,他眼眸中尽是愤怒与仇恨:“所以崔观音才会轻而易举的喜欢上我,才会有她后来推出你作为挡箭牌的一系列事情。”
    卢庸猛地叹气头,哑声道:“难道我的阿蘅就活该受折磨?”
    崔令道:“我当时已经跟你说了,我在想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卢庸盯着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道:“如果是我自己受苦,我会信你,但阿蘅受苦,我宁愿背叛友人,也不得不为此。”
    崔令转开头,他虽然恨卢庸,但他却能理解他那时的选择。
    “即便你要供出我,也该让我将容姜藏好。”
    卢庸颓然道:“对不起,来不及了。”
    崔令慢慢吐出一口气,对着叶青微道:“接下来便是我带着容姜归隐,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还是找到了我们的住处,一日我去镇上买用品,回去时见容姜中毒而亡,她被绑着手脚,地上还有破碎的药碗,她是被人强灌进毒药的。”
    崔令手掌颤抖着捂住脸:“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恐怖的情景了。”
    卢庸道:“于是你就给皇后去了信是吗?”
    崔令冷声道:“陛下害了我的妻,我为何不能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我便以容姜去世,我心灰意懒为由头,与她鸿雁传书说是排解苦闷,实际上是送给她一些要命的干花。”
    “什么干花?”
    崔令神情温柔,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怖:“自然是可以泡茶喝的干花,那可是我精心培育出来的美人粟,汁液、干花都有令人疯狂至死的功效。”
    卢庸猛地闭上眼睛。
    叶青微作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神情,却默默在桌子下面握紧了手。
    她还记得李珪曾与她说过,崔皇后就因为一时发狂将他推倒,才使得他眼角留下三道伤口。看来崔皇后时不时狂躁,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美人粟了。当真是冤冤相报,只有痛苦和仇恨在不断传递下去。
    “你这个蠢货,你都做了什么。”卢庸捏紧拳头,整个人瑟瑟发抖:“崔观音将你的不开心全都归结到了我的头上,她认为是我让你如此痛苦的,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她也毒杀了我的夫人,用的是牵机,还让找人按着我,让我睁着眼睛活生生地看着我夫人痛苦至死,阿蘅她何其无辜遭到了这么多罪?她全身抽搐在一处,我为她收殓的时候,甚至无法将她的尸身放平。”
    泪水从他的面具下流出,聚在他的下颌,掉落在他的衣衫上。
    “阿庸。”崔令启唇。
    卢庸猛地抬头,他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他缓慢的,一字一顿道:“我恨,崔观音、李爽,还有你,我都恨!我要让这个国家不得安宁,要让流着这两个人血脉之人都要承受我所受的痛苦。”
    他碰了碰下颌上的泪水,放进嘴里轻轻抿了抿,勾起唇角:“他们都要承受,这是他们应得的。”
    叶青微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会吸光,浓稠的黑,没有一丝光明。
    “如果有人是无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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