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有些无奈,指着在外面被窝的雪宝道,“他这样会掉下去的。”
    孟阶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也会掉下去的。”
    宋琬闻言仰头看向他,“你害不害臊,和你儿子还争风吃醋……”她咧着嘴角,慢慢的笑出了声,“那既然这样,我把雪宝抱给秋芸。”
    孟阶没有说话,却起身叫了秋芸进来。
    宋琬还是头一次和雪宝分开睡,不免有些担心。她探着身子望着秋芸抱雪宝出去,一脸的不舍,孟阶只好亲自动手将宋琬抱到被窝里。
    屋子里烧着地龙,又笼了两盆炉火,蒸的脸颊泛着粉意。孟阶搂的她很紧,有点喘不过来气。
    宋琬便挣了两下,钻出被窝。孟阶只穿着一件里衣,系的松松的,能看到他左胸前狰狞的伤疤。宋琬伸出小手覆上去,小声的道,“朝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我瞧你这几天都回来的很晚。”
    眼瞧着就到了年下,永隆帝只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谢光蠢蠢欲动,清流派也不是易纠缠的,孟阶夹在中间,只怕很难做。
    孟阶低头看了宋琬一眼,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宋琬整日里和雪宝睡在一起,身上有一股奶香味,孟阶忍不住亲了亲她耳垂上的那一颗红痣。
    两人许久都没有这么亲密过了,宋琬极是怕痒,缩着脖子躲进孟阶怀里。衣料薄薄的,她能感觉到孟阶身上炙热的烫,便含笑道,“你身上和火炉一样。”
    孟阶微微扯了扯嘴角,将她冰凉的脚丫捉到自己怀里,“琬琬,我做什么你都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低,宋琬愣了一下,伸出两只胳膊缠住孟阶的脖颈,“自从我嫁给你那一日,咱们两个就永远的绑在了一起,不是吗?”她贴在孟阶的左耳上,说的很是郑重,“孟阶,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哪怕你要做奸臣,也没有关系。
    宋琬朝孟阶眨眼,极是俏皮,“孟大人,你不相信你的枕边人吗?”
    孟阶盯着宋琬清澈的眼眸,嘴角微扬。他笑了一声,突然一个翻身将宋琬压在身下,“……琬琬,我们再生一个吧。”
    他笑看着身下怔愣的人儿,覆唇上去。宋琬稍稍回过神来,就感觉到一个炙热的唇压在了她的唇上。
    孟阶身上很烫,宋琬小心的回应了他一下,伸出两个手指头。
    “什么意思?”孟阶看到她晃手指头,挑眉问。
    “我要两个月的时间调养身子。”也就是说直到过年,他都不能碰她,宋琬自己都觉着十分的残忍。
    怀雪宝的时候,孟阶就一直忍着忍着,好不容易得她同意了,也是草草了事。宋琬看着孟阶黑下去的脸,忍住笑道,“我就快出月子了。孟大人,你就再忍一个月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时值隆冬, 滴水成冰, 西苑蓬莱阁里却温暖如春。
    天阴沉沉的, 还飘着雪花,身穿绯色仙鹤补子服的谢光匆匆进了大殿。永隆帝李骢卧榻而眠,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毡, 谢光将脚步放的极轻,李骢还是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
    “皇上。”卫圳手执拂尘,轻轻的道。
    久病之人, 气血明显不足。在蓬莱阁养了两个多月,李骢的精神看起来比刚来时好了许多, 只是人却逐渐消瘦了下去,眼窝深陷。
    他扭头看向俯身拱手的谢光, 慢慢的抬起了手, “谢爱卿有什么事吗?”卫圳搀着他坐了起来,又拿了引枕垫在他身后。
    谢光看到李骢脸色灰白,不由得蹙了蹙眉。他敛了敛眸子,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奉到李骢面前,“皇上, 这是臣从郭颂家里搜出来的, 有关国家大事, 臣不敢妄议,还请皇上裁决。”
    李骢自从住到西苑来,就将朝廷里的大小事务放手交给了谢光,自己却是一概不管了。
    卫圳看李骢点了点头, 才读了一遍信笺里的内容。信读到一半,李骢的脸色就慢慢沉了下去,还没等卫圳读完,他便眯着眸子道,“谢爱卿,这当真是夏爱卿的字迹?”
    谢光一脸沉重,“臣当初看到时也很震惊,夏次辅袒护郭颂便就罢了,没想到竟还……参与了通敌,实在是可恨。臣与他同朝为官二十多载,他的字迹臣是不会认错的。”
    谢光一面说着一面悄悄地使了个眼色,卫圳会意,便将信笺捧给李骢看。
    白色的宣纸被打湿了一角,字迹虽模糊,却能看出筋骨。李骢脸色大变,咬着牙道,“把他带来,朕要亲自问他。”
    卫圳说了声‘是’,便要出去叫人。李骢攥着的手掌微微颤抖着,额头上有汗意沁出。卫圳刚打起帘笼,就听床上的人又道,“等会子再传他,你先把孟阶叫来。”
    孟阶从都察院里匆匆赶来,雪已经下了一指之厚。谢光的撵轿早就出了西苑,在东西道上时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停,似乎是心照不宣一般。
    巳正三刻,东厂的人就查封了夏府。除了抄出黄金万两,田庄千亩之外,还有两封信。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见,李骢看了大怒,竟生生吐了一口血,晕死过去。
    夏冕被下了昭狱,廷杖一百。圣旨下达之后,朝堂里一片哗然。清流派群龙无首,赵熙之竟领着一众文官伏於左顺门前,撼门大哭。李骢听了更是怒火中烧,再次下令将求情的众官员廷杖。
    孟阶站在崇楼上,能清晰的听到一声声哀嚎。鲜红的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极是刺眼,孟阶敛了敛眸子,低声骂了一句‘愚蠢’。
    “我说怎么都找不到孟大人,原来你在这里。”谢光言笑晏晏的走过来,低眸扫了一眼左顺门前的众人,慢悠悠的道,“孟大人,可有什么感想?”
    孟阶在外面站了多时,披着的玄青色的鹤氅上已经落满了雪。他微微俯身拱手道,“不识时务,确实该打。”
    “有意思。”谢光眯了眯眼,笑了一声,“孟大人直言直语,倒是很合我的性子。怪不得工部左侍郎大人看了你的青词之后,颇为大赞。”
    谢严上月刚升任了工部左侍郎。
    孟阶闻言却是淡淡一笑,“是大人谬赞。”他不卑不亢,竟十分从容。
    谢光忍不住多瞧了孟阶一眼,不免多了一些赏识之意。他顿了一顿,才道,“你和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卫圳是谢光的人,孟阶是知道的。他笑了笑道,“首辅大人不都知道了吗,难道还要下官再复述一遍?”
    谢光失笑,用手点了点孟阶,便转了话音,“我听说你夫人早产,现下可还好?”
    气氛一时倒十分融洽,孟阶点了点头道,“并无大碍,就是冷风侵袭了身子,怕是得调养几日。”
    东厂失手的事传到谢光耳中,他倒没有多惊奇。陆芮和唐照的人岂是那么容易甩开的,只是没想到半路会碰到宋琬。
    谢光也怀疑过孟阶,派人打听了一番回来,倒打消了这个念头。别人也许不信,但他谢光却是信的。
    孟阶不会拿宋琬冒险。
    卫圳的人过来传话时,黄氏也在一旁,她听说宋琬在雪地里产下一子,忧心的道,“这女子生产本就是过了一趟鬼门关,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呢?”
    谢光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将近二十年,却只有正妻黄氏一人。他和黄氏的感情一向很好,倒把这话放在了心上。
    雪下的很大,孟阶和谢光一同走过左顺门。趴在雪地上挨打的众官员看到孟阶,都愤而起身扑过来,两人面不改色,看着锦衣卫校尉将他们拘起来。
    赵熙之被打的最重,下身已是模糊一片,他挣扎着爬过来,怒狠狠的看着孟阶,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老师这般提拔于你,你竟然忘恩负义,和这个狗贼搅合在一起陷害老师……”
    孟阶看到谢光的脸色越来越青,他敛了敛眸子,慢慢走到赵熙之面前蹲下。赵熙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子颤了一下,又愤怒的对着孟阶啐了一口。
    孟阶躲避不及,正好啐到了他脸上。场面一时沉寂了下来。
    “大人……”后面立即有官员递过来一张绸巾。
    孟阶却没有接,他低头扫了一眼赵熙之指着他的左手,慢慢抬起白底黑帮的皂靴捻了上去。不等赵熙之叫出声,孟阶又捏住他的下颌,眸中戾气极重,“赵大人,我念在昔日同门的情分上告诫你一声。好自为之!”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
    孟阶的力气很大,赵熙之根本说不出话来,他脸色憋的通红,眼里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恐惧。孟阶这才放开了他,接过绸巾,将啐在脸上的唾沫擦去。
    谢光冷眼看着这一切,扯了扯嘴角和孟阶道,“孟大人,咱们走吧。”
    风吹得紧,众人这才回过了神,目送着二人远去。
    “我的手……”赵熙之痛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他看着孟阶的背影,咬着牙最终没有再喊出来声。
    ——
    天气冷,花房里也烧了地龙。有一盆墨兰很是喜人,夜里面结了两朵花苞,喜儿便将它抱到了套间暖阁里。临窗大炕旁边放了一个紫檀木流式高几,宋琬用过早膳,就拿了银剪子给它修剪枝叶。
    寇家赶在进腊月前下了聘礼,自那之后,明月就被宋琬赶去绣嫁衣,屋里的事倒都是喜儿忙来忙去。宋琬见她行事妥当,便将她升了一等大丫头。
    寇家一共送来了一千两银子的聘金和五十担子的聘礼,宋琬用不着这些,便准备让明月将这些都带回去。现如今明月已是宋家名下的女儿,她出嫁宋家是要出一份嫁妆的。
    虽说寇怀很是中意明月,但他家里的人定有说闲话的。宋琬不想亏着明月,便又给她添了一千两银子和五十担的嫁妆。
    明月嫁过去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还得有使唤的丫头和陪房。宋琬便在刘保善新买来的小丫头里挑了四个模样周正的,放给老嬷嬷们教养了一段时间,又挑了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香莲的和陪房倪东家的记在了明月名下。
    日子就定在明年七月,宋琬算了算正好不在国孝期间,便让尤信开始着手写喜帖送亲戚朋友。
    眼瞧着就到了年下,宋琬终于在腊八这一日出了月子。她一个月没洗澡没洗头,身上的奶香味都有些变了质,迫不及待的洗了一回热水澡,方觉着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雪宝清晓醒来吃了一回奶又睡了过去,宋琬侧着身子看了他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让喜儿将衣柜里的红木匣抱了出来。红木匣里装的都是旁人送的金质银质的手镯和项链,足足有三四十件。
    宋琬一一拿出来细看了一番,最后挑了一对祥云带铃铛的银手镯给雪宝带上。她的动作极轻,雪宝还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张着小嘴打了个呵欠。
    他小小的身子吃的圆滚滚的,雪白的胳膊像一节一节的莲藕。宋琬俯身逗弄了他一会,他就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宋琬看,仿佛知道娘亲在逗他,嘴角还微微上翘。
    帘笼被打起,吹进来一股冷风。宋琬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孟阶,便笑着起身。
    鹤氅上还落着雪,宋琬帮他解下来递给喜儿。孟阶的手很冷,宋琬触到不免蹙了蹙眉,“怎么这么冰,我去拿汤婆子给你抱着。”
    “琬琬。”孟阶突然抓住转身的宋琬,将她扯到自己怀里,他声音低沉,“我要你给我暖。”懒懒的,却富有磁性。
    “好吧,好吧。”宋琬想起自己每次都将冰凉的脚蹬在他身上,便只好为难的道,“那你放我胳膊下面暖。”
    孟阶摇了摇头,却笑着抬手放在了她脖子里。宋琬忍不住紧缩脖子,两条细眉也皱成了一块,孟阶看着她便笑出了声,眉间的疲惫也化开了一些,“你午膳可吃了?”
    “没有。”宋琬摇头,“要不你陪我用过午膳再去都察院?”
    孟阶应了一声,却说,“不去都察院了,去内阁。”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二日一早, 永隆帝的圣旨便下来了, 擢孟阶为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兼任东阁大学士。
    卫圳亲自带着人送来了两担子表礼, 他穿着绯色的蟒袍,腰间系着玉带, 眉眼里带着笑意, 看上去很是慈和。
    宋琬于他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站在孟阶身后, 听他们二人说话。
    “孟大人,皇上看重你, 可不要让他失望哟。”卫圳捏着嗓子,声音尖细。
    宋琬看着他, 一时间眼神复杂。卫圳为虎作伥、作恶多端, 可她被李崇庸打入冷宫后,竟是多亏了他在其中周旋。宣靖四年,卫圳被夺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暴毙在家中。不用说,这是李崇庸捣的鬼。
    她在坤宁宫时, 平常和卫圳也没有多少往来。宋琬不知道, 卫圳为何在她落难后伸出援手。如果说可怜她是谢光手下的一枚棋子, 可当时的他也是自身难保。
    等卫圳走后,孟阶才牵着宋琬进了东次间里问她,“我瞧着你老是盯着卫圳看,可是有哪里不对?”
    宋琬便老实和孟阶说了, “你说他当时为何要帮我?”
    孟阶却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只怕他当时帮你不是初心,是有人要他这么做的。”
    “谁会帮我一个废妃?”宋琬听孟阶话里有话,低眸想了想,指着他道,“不会是你吧?!”
    孟阶便点头,“倒有这个可能。”
    当时的她不明白,现在追究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前世是前世,这一世没有发生的事情她还是不要多念着了。
    下午的时候,孟阶从内阁出来,去了一趟昭狱。行刑就在明日,他和夏冕师生一场,还是要见上一面的。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入了冬,天气就没有好过几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孟阶从撵轿里出来,就有雪花飘了下来。
    “不必了。”董蠡在后面撑起青油伞,却见孟阶和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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