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灵力引起的爆裂声响彻山谷,林信赶到的时候,断崖边已经空空如也。
    “沈楼呢?”林信在草丛里发现了吐血不止的黄阁,攥着他的衣领大声问。
    “掉,掉下去了,”黄阁指着那陡峭无比的断崖道,眼见林信转身就要往下跳,立时大喊,“侯爷,不可!”
    旸谷剑刚刚越过山崖,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下坠去。林信一惊,猛踏一脚飞剑,旸谷加速跌落,整个人撞到山壁上。抽出吞钩沿着石壁剐蹭,火花噼啪作响,足足落下去三丈才堪堪勾出一块凸出的石头。
    “这是莫归谷?”林信心中大急,只觉得一阵凉意自头顶灌到了脚底。
    钟家所在的那座山,其实叫小莫归山。西域境内还有一座大莫归山,那是一片山脉,自狄州起,一直绵延到北域去。
    这里,才是真正的莫归,只因这山峦中间的谷地中,不能御剑。每年都有无数仙者在这里摔跟头,运气好的断手断脚,运气差的就一命呜呼。
    “林信,你撑住!”钟有玉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解开腰绳准备去拉他。
    “不必了,”林信拔刀出鞘,牢牢勾进石壁中,“钟有玉,是非轻重你分得清,若想保全钟家,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
    钟有玉唇色发白,缓缓点头。
    林信不再多言,松开刀向下跳,跳一段再钉进去,轻盈得仿佛山壁上的猿猴。片刻间便消失在缭绕的山岚中,不见了踪影。
    “侯爷果真厉害。”黄阁吐着血,还不忘感慨一句。
    钟有玉面色怪异地扶他起来,“你以前天天吹嘘沈大,如今怎么改吹林信了?”
    莫归,名不虚传,任何灵剑都不能驾驭,就连手中的吞钩,也隐隐有下坠的趋势。仿佛地面上有巨大的磁石在吸引着这些铁器,保管路过的修士有来无回。
    足足在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林信才堪堪落到了崖底。这下子,不仅是手,胳膊、腿、背,到处都是擦伤。
    林信甩甩酸疼的手腕,举目四望。
    耳边有流水声,沈楼在短暂的昏迷后立时清醒。睁开眼,一身血污的钟无墨正靠在一块石头上,看起来完好无损的钟戮正拿着几根树杈给他接腿。
    温石兰带着蛮人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打得沈楼措手不及。对方招招狠辣,显然是专程来取他性命的。
    被林信乱补了一阵子,他的神魂已经有所好转,但实力依旧不足巅峰时的五成,根本不是温石兰的对手。钟无墨过来帮忙,被温石兰掐着脖子拎到半空要撕成两半,钟戮拼死把人抢过来,也跟着掉了下来。
    听到声响,钟戮忽然转头,用那双眼白多于黑瞳的眼睛看向沈楼。
    沈楼下意识地握剑,虞渊却不知去了哪里。下一瞬,钟戮的短剑已经砍了过来。抓起手边的石头,运转灵力,咔嚓一声与短剑相撞。
    石头碎裂,沈楼已经翻身躲开,短剑深深地插入地面。
    “钟戮!”钟无墨踉跄着扑过来,横剑挡住钟戮再次攻来的一剑,“不许!”
    钟戮定定地看着钟无墨,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但还是坚定地要杀沈楼。
    “不许!”钟无墨牢牢把沈楼护在身后,再次强调。
    “嗡——”强大的剑气凌空而来,钟戮立时收剑,翻身跳开,方才站立的地方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林信看到钟戮就赤红了眼,倒转灵力开始吸魂。原本想着钟长夜身死,恩怨便消了,偏这人又要杀沈楼。钟家简直跟自己命中犯克,这钟戮今天必须死!
    沈楼接住扔过来的虞渊,拔剑出鞘,揽住林信的腰把他推到身后,自己去对付钟戮。
    林信见沈楼靠近,怕伤到他便立时停止了吸魂,随即感到一阵晕眩。才意识到方才在山崖上已经耗费了大半灵力,此刻再吸魂,很可能会伤到自己。
    “停手!”钟无墨拖着断腿冲过去,挡住旸谷剑,“钟戮知道出路,他死了,我们,都出不去!”
    “爬也爬上去了。”林信冷笑。
    他们两个都受了伤,钟戮实力无损,加上个钟无墨,谁也奈何不了谁。双方僵持不下,沈楼抿唇道:“信信,收手。”
    齐齐收剑,林信拉着沈楼闪身到了三丈外。
    “为什么杀他?”钟无墨冷声问钟戮。
    “累赘。”钟戮语调无波地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钟无墨蹙眉,这钟戮,是他父亲养的杀人刀,根本没有是非观,说杀谁就杀谁。转头想跟沈楼赔不是,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边似乎起了争执的两人,吵着吵着,忽然就亲到了一起。
    第60章 草蛇(六)
    “你作甚拦着我?他要杀你, 我今天定要杀了他!”林信眸色凌厉地质问沈楼, 期待着他说“看出你灵力虚弱怕你受伤”之类的软话,那样就可以故作感动不已地扑上去。
    奈何沈楼不是个喜欢邀功的人,只是无奈轻笑,“这会儿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就算我费点神魂, 也……”话没说完, 突然被两片薄唇堵住了嘴巴, 林信眼睛亮了亮。
    张开嘴巴让沈楼进来, 却听那人蹭着他唇瓣轻声说:“是我撑不住了……”说完, 蹭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一头栽到了林信的肩膀上。
    林信一惊,双手圈住沈楼的身体不让他滑下去,余光瞄了一眼看着这边的钟家两人, 踉踉跄跄地往后退,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状:“哎呀, 不好吧, 有人看着呢。”
    在钟无墨的角度看,就是沈楼半拖半抱地推着林信进了茂密的树丛中, 不多时便响起了羞人的声响。
    “唔,别在这里,啊……”
    “轻点,我疼。”
    “呼……嗯……”
    高低起伏的喘息声,惹得钟无墨红了脸, 低头看着潺潺流水默不作声。钟戮倒是丝毫不受影响,拿着个树枝准确无比地在浅水中插鱼给少爷吃。
    林信一边嗯嗯啊啊地叫唤,一边掏出逍遥丸塞到沈楼嘴里。从山崖上爬下来消耗巨大,沈楼不是受伤太重,而是神魂的旧伤发作,给疼昏了过去。只是这人太能忍,他不说,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忍受什么。
    心疼地把人抱进怀里,摸出一块鹿璃吸饱灵力,单手贴在他后心上,慢慢把灵力渡过去。
    沈楼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销魂蚀骨的呻吟声。
    “嗯……我不要了……饶了我吧……啊……”
    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沈楼睁开眼,就见林信屈腿抱着他,一边面无表情地把玩他的手指,一边嗯嗯啊啊地叫唤。
    沈楼:“……”
    林信见掌中的手动了,低头看他,发现沈楼正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望过来,叫喊声顿时卡住了。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单手捂住沈楼的眼睛不许他看,低头亲了一口。
    两人从树丛中出去,钟无墨已经完全不敢直视他们了,眼睛看向远处,“钟戮无状,让他,赔罪。”
    沈楼整了整被林信扯乱的衣裳,一脸的正气凛然,“先出去再说。”
    钟戮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背起断腿的二少爷就走。
    这莫归谷非常宽广,不是普通的一条山谷,而是纵横交错的山壑,岔路众多,通往地面八方。
    “简言,你们还有鹿璃吗?我俩身上的不多了。”林信捏捏自己空空的口袋,伸手去掏沈楼的,沈楼的竟然也空了。
    钟无墨摇头,先前跟温石兰比斗,把身上的鹿璃都耗尽了。钟戮不说话,想来也没剩多少。
    仰头看看四面的绝壁,林信叹气,没有鹿璃为继,基本不可能爬的上去,还真得靠着钟戮这个认路的方能走出去了。
    暂时熄了杀人的念头,双方互相防备着在谷中慢慢走。
    路途十分遥远,林信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上百里,竟还没有到头。沈楼烤了鱼过来给他吃,见他蔫头蔫脑的,便把鱼肉撕下来哄他。
    “累了?一会儿我背你走。”沈楼把焦黄的烤鱼递到林信唇边。
    “唔,不用,你身上有伤。”林信张口咬走鱼肉,趁机在那微凉的指尖舔了一口,见沈楼被烫到一般地缩手,笑嘻嘻地往他身边挪了挪。山间寒气重,特别是入了夜。
    “你来这里,可是钟家出了什么事?”沈楼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反倒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小声跟他聊天。
    “钟随风会巫术,卖了鹿璃给温石兰,还要杀我。”林信瞥了一眼坐在三丈开外的两名钟家人。
    沈楼蹙眉,难怪钟家衰败得这般厉害,鹿璃都拿去跟蛮人做交易了,自然供不起兵将,“上辈子可没有这件事,钟随风一直山水不显。”
    “上辈子钟长夜死了钟有玉就继位,哪里有他掌权的时候?”林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宴会上的大巫,石洞里的雪寂,当年追杀他的白衣人,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
    “狄州之祸,想来就是为了杀我。”篝火映着沈楼漆黑的眸子,明明灭灭。温石兰与四域之主比剑,目的就是削弱大庸的力量。这辈子沈楼表现得太突兀,让贺若相信,就算沈歧睿死了,沈家依旧如狼似虎,所以连带着沈楼也得杀掉。
    但沈楼是个小辈,未及弱冠,温石兰不可能来挑战他,便设下这么个杀局,让他意外死在战场上。
    低头,想跟林信说说北漠的形势,却发现那家伙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笑意。“我有没有说过,你眼睛里有星辰。”
    沈楼喉结微动,“没有。”
    “是么,竟没有说过。”林信低头,摸出那只星湖石小鹿,摸摸鹿角抠抠尾巴。许是在心里说得多了,误以为你知道。
    钟无墨看着那边无第三人立锥之地的气氛,皱起眉头。但他不是话多之人,不知道怎么问,便只能闭口不言。
    走了一天一夜,又是穿林又是过河的,总算找到了出口。怪道钟戮说沈楼累赘,这出口不仅遥远,还很难走。
    乃是一处深潭,通过暗河勾连绝壁的那一边。沈楼把林信背上的雪寂长剑背到自己身上,用腰绳将两人连在一起。
    “你们先走。”林信拦住准备入水的沈楼,冲钟无墨抬抬下巴。
    钟无墨没有意见,也把自己跟钟戮绑在一起。他一条腿使不上力气,须得钟戮拉着。
    冬天的潭水,刺骨冰寒,刚一入水,就冻麻了林信的四肢,运转灵力才好受一些。拼命划动手脚,只希望快些上岸。
    水下有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洞,前面钟戮他们似乎遇到了麻烦,挣扎了片刻才钻出去。
    林信被沈楼推着先过,通过石洞的时候,有一股吸力在拉拽着他,仿佛深海巨兽的大嘴,要将人拉拽到肚腹中去。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腰间的衣带突然一紧。
    沈楼的后背被牢牢吸在了石壁上,动弹不得。
    那边钟戮两人已经出了水面,没了声息。林信立时回身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这一口气眼看着就要耗尽。
    沈楼拔剑割断了两人之间的衣带,把林信往外推。
    林信怒极,在水中给了沈楼一拳。顷刻间,他手中的旸谷、沈楼手中的虞渊,尽数飞到了石壁上去。林信了然,快速解开沈楼背上裹缠雪寂的布,拉着他头也不回地上浮。
    “咳咳咳……”林信灌了好几口水,趴在地上呛咳不止,转头看钟无墨和钟戮,两人身上的灵剑也都没了。
    此处应当已是北地,湿透的衣料刚刚接触空气便凝结成冰,直接将人给冻在了石头滩上。
    “哇!”清脆的童音从草丛里冒出来,一名总角之年的小孩跑过来,踢踢不能动弹的钟戮,“快来,四只肥羊!”
    小孩的语气很是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打劫从这里上来的人,大胆地在钟戮身上翻找值钱的东西。
    几名穿着羊皮袄的男人跟着出来,手中都拿着灵剑。有一部分散仙会做打家劫舍的勾当,这些人显然是专门卖守在这里打劫被石壁吸了灵剑的倒霉修士。
    “你们是什么人?”冰水中消耗极大,林信运转所剩无几的灵力,一点点化开身上的冰碴。
    “取你性命之人。”一名面目丑陋的男人把手伸进林信衣服里摸索,抓出了那只小鹿,“星湖石!这可是值钱东西!”
    “咚!”话没说完,被沈楼一脚踹翻。
    林信稳稳接住飞起的小鹿,将吞钩扔给沈楼。沈楼接过来,一刀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啧啧,你几天怎么这么狠?”林信与沈楼背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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