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鼎 作者:尺水
    献鼎——尺水(121)
    大雪连下了两日,朔风如刀,元景穿着秦雁锋的貂裘大氅,尤觉寒气透骨,一时想起车内情景,不禁心烦意乱起来。行至小雁岭,雪已下得如雾一般,哨兵去前方探路,久久未归。魏太子亲卫官担心雪夜赶路,会出什么岔子,提议就近扎营,明日再赶路。
    冉洪回头看了看,见身后寂静无声,料燕军不会追过来,索性应下了,寻了一背风之地,众人安营扎寨。他一身寒气,入行帐时手足都有些发僵,连喝了三碗烈酒才缓过来,他想起车里关着的那个人,嘱咐道:小心些,别叫他现在就死了。
    先前燕魏之战,魏军在楚驭手下吃足了苦头,活下来的这些人,个个对他是仇深似海,军中苛待战俘的手段极多,如今既有机会,少不得招呼在这位威震四海的神武军统帅身上。守卫对这些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并不肯出手制止。
    元景偷偷出营之时,就见两个兵油子站在囚车边,其中一人拿着根铁棍,没头没脑地往里戳,弄了几下也没动静,有些担心了:哎,这人还活着吧?
    另一人手中还端着半碗酒,闻言哼道:这人骨头硬的很,一时半会死不了。像是怕他不信一般,抬手将酒泼了进去,只听里头的人咳嗽了一声,这才洋洋得意地冲同伴道:你看,我说他没事吧。
    那人还有些不放心:不成,这天这么冷,万一冻死了,殿下那里咱们没法交代。转身叫人准备热汤。另一人愤愤道:他杀了我们多少兄弟,死了也活该,真有事我去殿下那里认罪,走走,咱们喝酒去。不由分说地将人拉走了。
    元景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几步跑到囚车边,黑布浸透了雪水,已冻得发硬,元景拨开黑布,艰难地探进铁笼中,想要碰碰他,冷不丁被人喝道:什么人!在那干什么!
    元景吓了一跳,支吾道:将军来让我看看他死没死。
    守卫提灯一照,识出他是秦雁锋日日带在身边的那个,倒也没为难,只嘱咐道:看看就行,别碰他,这人厉害着呢,昨天把他装进去的时候,有个兄弟被他拧断了脖子。
    元景连连点头,手却没从里面伸出来,连摸了几下,却只摸到冰冷的铁链,他一着急,低声喊道:大哥。
    一只滚烫颤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继而指尖一暖,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楚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没事。
    元景听他声音沙哑至极,掌心更是烫得有如火烧,心知他在发高热,可那士兵已然走近,连拨带赶地将人拂开:行了,咱们兄弟自会照应,你让将军放心好了。
    元景喉头如哽,半响才从囚车边走开。寒风吹得他眼睛生疼,回到行帐时,被温暖的炭火一烘,不由落下泪来。秦雁锋才将被子铺好,见他站在门边不住揉眼睛,惊讶道:怎么了?
    元景带着一点鼻音道:风迷眼睛了。
    秦雁锋笑了笑:跟小孩儿似的,过来,我给你吹吹。
    元景依言走到他身边,秦雁锋拍拍床边,示意他坐过来。许是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坐的有些远。秦雁锋只得主动往他那里挪了挪,拨开他冰冷的眼皮,朝里面轻轻吹了几口气:有没有舒服点?
    两人离得太近,元景稍一动,便触到他的鼻尖,他从睫毛下看了秦雁锋一眼,声音很软地嗯了一声。
    秦雁锋只觉心口好似落下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带着微微的痒意,想要碰碰它,又怕动作太大,使它飘走了。忽闻元景在耳边道:将军。这才醒过神来,脸颊都有些烫了:好了,东西收拾一下就去休息吧。
    他们急行匆忙,未负太多军资,以元景的身份,只得几块软皮子栖身。秦雁锋一见之下,不由分说地将人拉过来一起睡。他身形虽略逊楚驭一筹,可仍是武将中少有的魁梧高大,元景与他相贴而卧,脑海中的那个影子更是挥之不去。一晚上连眼睛都不敢闭,生怕在半梦半醒中,喊出什么不该喊的话来。
    他们这厢刚睡下,探马才狼狈而归。派出去的三个人死了两个,原来前方雪崩,道路被堵,想从这条路回西魏是不行了。
    魏太子急道:能否派人连夜开出一条路?探马面露难色,将被堵路段的情形比划给他看,魏太子一听便晓得这法子行不通。他带着重犯,最怕就是节外生枝,可老天爷偏要从中作梗,却叫人无可奈何,只得叫亲卫官传令下去,天亮后折返改道。
    蚩龙见他愁眉不展,劝谏道:殿下也别太着急,咱们能抓住楚驭,便是上天助我大魏,早一日晚一日也不要紧。况且这也许还是殿下的机会。
    冉洪正对酒浇愁,随口道:什么机会?
    蚩龙坐到他对面,目光炯然:如今秦雁锋待燕主的确照拂有加,但以我观之,两人尚可算君子之交,他日回京,就算我们在陛下面前揭穿燕主的身份,他也可以反咬一口,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冉洪心中一动,思绪顿时转到这件事上来,他喃喃道:你说的不错,他们到底相识不深,要是秦雁锋为保全自己,声称一切都是他的计谋,咱们也奈何不得。到时候父皇待他一念转过,顿时心中骇然:老师,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
    蚩龙微微一笑:自古英雄难过情关,秦雁锋性情冷傲,向来待人如拒千里,忽然对这个捡来的异族之人这么上心,正是情根已种的缘故,只可惜燕主还惦记着旧情人,对他不冷不热的,他才止步不前。现在正好有时间,不如咱们再助他一把,叫他得偿所愿,料想良宵一度过后,再让他谈舍得二字,也没什么容易了。
    冉洪目光微闪,脸上也有些喜色:果然是上天助我。手臂抬起,紧紧握住蚩龙的手:就有劳老师了。
    翌日,众人听闻要折返换道的噩耗,皆有些不痛快,当着太子的面不敢说,私下里没少嘀咕。唯有元景心中大喜,白日顶风冒雪,行于众人之前不提,晚上扎营之后,还不忘跑到马厩,给战马添草料。魏太子体恤将士们赶路辛苦,特意给各营送了烈酒驱寒,一众高级将领更是被请到主帐犒赏。
    秦雁锋与太子这些心腹将领向来不睦,只在开宴时敬了一杯,便闷坐在三四席开外。元景原本尽忠职守地站在他身边,秦雁锋见他同自己说话时总要低头弯腰,很是辛苦,便寻了个矮凳,摆在身旁,让他傍着自己坐了。他本就懒得跟周围的人打交道,元景一坐下,目光就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正聊得兴起,忽听魏太子朝他道:这一路将军护送辛苦,如今大敌得除,也有你的功劳,我敬你一杯。
    秦雁锋知他向来瞧不上自己,如今却大献殷勤,不免有些奇怪。感觉元景轻轻撞了自己一下,起身道:不敢,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嘴唇在酒杯边缘碰了一碰,只尝了一点味道,便搁下了。冉洪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一笑之后,又命人斟了一杯酒,送到元景面前:此番擒住神武军主帅,你为首功,待我回去后向父皇禀明,为你请封,这杯酒是我敬你的。
    元景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住的猎物,浑身都不舒服,可众目睽睽之下,却也无法拒绝,只得接过,道:是殿下深谋远虑,料敌于先,这才抓住敌首,属下不敢居功,便借这杯酒,恭祝殿下平定四海,一统天下。仰头喝尽,便退到一边了。
    这酒闻着无味,一入喉咙却辛辣无比。元景只觉像是有团火滚入丹田,浑身血液瞬间烧了起来。他自腊月过后,身上便冷的厉害,正是蛊毒发作的前兆,似这般遍体暖意,却十分少见。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到了最后,呼吸都开始烫了。秦雁锋不经意一回头,正看到他满脸绯红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元景心跳的极快,强忍着不适道:这酒太烈,我有点头晕。
    秦雁锋一摸他的手,只觉肌肤热的出奇,疑心元景是在发热,即向魏太子告罪请辞。魏太子笑道:都说将军爱兵如子,此言果然不虚。你既心疼部下,我也不多留了。命人奉上一壶美酒,供他回去后小酌自乐。
    一出帐门,秦雁锋眼中的关切立刻浮到脸上:你没事吧?身上怎么这么烫?
    元景被冷风一吹,感觉舒服了不少,缓了一口气,搪塞道:没事,里面太热了,闷得慌。
    秦雁锋抬手一摸他的额头,热度似乎真褪去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元景被他拉着手走了一路,只觉身上稍减的热意又有回温之势,一回到帐里,立刻将身上厚重的衣服脱下,只留了贴身的中衣,还将领口扯得大开。
    秦雁锋才交代人送火盆进来,一转身,就见他衣衫单薄地坐在桌边,不住地灌冷茶,教训道:天这么冷,回头再冻着。拿了大氅过来,不由分说将他裹住了。
    元景本要拒绝,可他的手一碰到自己的肌肤,便有种极舒服的微痒感。他与楚驭纠缠了这许久,已非不谙人事的少年,这颠鸾倒凤的妙处,也体会过不少次。那种熟悉的感觉一起,不由愣住了。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杯酒有问题。
    秦雁锋见他干坐着不吭声,好笑般在他脸颊上一捏:发什么呆?
    那酒中的药力似乎已经上来了,元景明明想躲,可他的手一松,眼睛却不听使唤地追着人家看,想要他再碰碰自己。秦雁锋不知他正饱受煎熬,见桌上还有一壶酒,抬手倒了一杯给他。
    元景知道这酒是魏太子送过来的,哪里还敢碰?眼见他还有自斟自饮之意,吓得魂飞魄散,忙起身道:将军,让我来吧。倒酒时手腕一偏,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打翻了酒壶,酒水顿时撒的到处都是,秦雁锋衣襟上也沾了不少。元景立刻道:抱歉,是我不小心
    秦雁锋本有些败兴,可一对上他惊慌的眼神,又没脾气了。见他衣服上沾了不少,白色的中衣被酒水浸的几乎透明,起身拿来干布,要给他擦。元景用尽全部毅力躲避他的手:我自己来。
    秦雁锋似有心事,看着他独自忙碌,也没干预,只道:你先去睡吧。
    元景浑身热意末顶,心跳都快了几分,喉头滚了几下,应声而退。独自躺到床上时,难受的将衣襟都扯开了,他心中空虚之感越来越强烈,索性捞了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挡住被撑起的裤子。他心知待会儿秦雁锋一来,自己这个模样必然瞒他不住,还得想个纾解的法子。余光转过,看到他独坐在桌边的样子,思量了片刻,到底还是坐起身。
    第154章 云雨
    本拟就这么下床, 脚尖扫到丢在地上的大氅,无可奈何地捡起来, 将领口扯开大半,敷敷衍衍地往身上一裹, 这才走了过去:将军, 您有心事?
    秦雁锋面前盛着一盏残酒, 就见他漫不经心喝了一口, 道:没有。一转头,见他赤脚下了地,皱了皱眉,责道:到床上去, 地上这么凉,也不怕生病了。
    元景热的脚心都在冒汗, 不自在地在小腿上蹭了一下,道:将军有心事,我睡不着。
    秦雁锋听他声音又软又哑, 隐约带着一股撒娇感,酒气一涌, 没由来一阵心虚,将凳子一拉,示意他坐下, 却没去看他。元景坐在他身边,只觉得周围都是他炙热的气息,如同一张密网, 将自己团团困住,一时间竟也动弹不得,心中的渴望涌了上来,几乎无法思考。就听秦雁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就要回到大魏,心里却总有些不安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元景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回神道:将军是在担心殿下那边会对你不利么?
    秦雁锋道:他对我看不过眼,也非一时之事,等我回去向陛下禀明当日破城之事的真相,少不得要同太子党的人起争端。换做从前,我倒也不担心,可如今有了你目光转到元景脸上,一时定住了。
    元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本就通红的脸颊愈发烫了起来,他小声道:其实将军不用这么紧张我,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打紧的。
    秦雁锋脱口道:那怎么行?我既喜欢你,自当好好保护你。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一丝寒风吹入,烛光随之晃动,将两人脸上的神情照耀分明。元景神情有些发僵,心中却是诸念急转,思索起他的意图。
    秦雁锋本是随口之言,并未深思,可一见他这个反应,心却凉了半截,勉强笑了笑:吓到你了?
    元景摇摇头,斟酌着字眼道:将军说的喜欢,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么?秦雁锋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见他垂目不语,又飞快道:你要是不乐意,我以后便不再提了。
    元景沉默了许久,道:没有不乐意,我只是没想到,将军会喜欢这样的我。
    秦雁锋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只觉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忽然涨了上来,温声道:怎么样的你?你很好,再好也没有了。
    元景与他目光交投,神色有些难言:我们认识的时间尚短,将军要是了解我,也许就不会喜欢我了。
    秦雁锋看着他道:不会,我喜欢的人,变成什么样都喜欢。
    许是药劲太厉害,元景只觉一阵恍惚,看着他时,眼前竟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你带我走。话一出口,人瞬间清醒过来,掩饰般轻咳了一声,找补道:你你回去后,殿下不会放过你,我不想将军有事。
    秦雁锋似有些惊讶:我无诏私自离开,岂不成了逃兵?这可是重罪。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走,我又能去哪里?
    元景攀住他的手臂,急切道:可以去燕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秦雁锋眉心蹙起,语气也严肃了些:胡闹,我是魏人,逃到燕国成何体统?见元景沉默不语,一时间想到他是奴隶出生,或许没有什么家国之念,怂恿自己去燕国,多半也是因那是他的久居之地,自然比别处亲切,轻叹了一声,道:我是大魏子民,这一生都要为大魏效忠。况且陛下一向待我信赖有加,就是为了他,我也不能做出背主之事。
    元景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底浮出一丝怅然:将军说的对,人不该背弃自己的国家,是我任性了。
    秦雁锋听他声音落寞,又有些心疼,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等大魏打下燕国,到时四海升平,再无战事,我便随你到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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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鼎——尺水(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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