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鼎 作者:尺水
    献鼎——尺水(119)
    秦雁锋见他雪白的脖颈上赫然多出几道淤紫的指印,若是再深上几分,只怕颈骨已被掐断了。心头一恼,骂道:这狗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他。迟疑了一下,将元景打横抱起,带到自己帐中。
    军医连夜过来给他看了看,声称并无大碍,留下一包治淤青的伤药便离去了。秦雁锋细心给他上了药,见他情绪低落,尤是垂头不语,安慰道:你受委屈了,刚才殿下的杀心是冲我来的,只是寻不到由头,唉,也是我大意了,险叫他借机杀了你。
    元景瓮声道:我没什么委屈的,只是殿下如此憎恶将军,将来他登基为帝,难保不会找您的麻烦。秦雁锋苦笑不语,不一时亲兵送了热茶进来,他亲自斟了一杯,送到元景手里。距离这场混乱已过去了许久,营地内已经安静下来,元景坐在灯下,脸色尤是沉重至极。
    秦雁锋看了他许久,到底还是开了口:你之前说的主人,便是楚驭吧?
    元景还在思索此事如何解决,冷不丁听他提起心中人,一惊之下,抬头看他。秦雁锋一看他的反应便明白了,失笑一声,自语般道:他开口要人时我就觉得奇怪,听说这位摄政王向来眼高于顶,视旁人如无物,怎的独独对你青眼有加。刚才神色复杂地看了元景一眼,伸手抚向他颈下,那里掐痕虽看着骇人,可一点油皮都没破:我见他用刀抵在你脖子上时,拇指微屈,挡住了刀刃,就更肯定这一点。
    元景眼中热意又涌了出来,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艰难道:是。
    秦雁锋眼神也有些受伤,摇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元景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一时不敢接话,心中一念转过:要是他把我也关过去却听秦雁锋叹息般道:他似乎很在意你,今日他本有机会逃走的,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他?
    元景攥紧拳头,掌心被指甲掐的生疼,他沉默了好久,终于平静下来:原因我已经告诉将军了,他的确很在意我,可这份在意,只是给他养在掌心里的小宠物的。我一旦不顺他的意了,他动辄便是打骂,还将我拴在房里,不许我见人,方才我不肯跟他走,他还想对我动武,若不是将军来得快山,与。氵,夕
    秦雁锋见他肩头一阵颤动,似乎说到了极伤心之处,脸上也有些动容,抬手替他擦了擦眼泪,语气和缓许多:既如此,你为何不一早跟我说明真相?
    元景吸了吸鼻子,低头道:我知道先前打仗时,他杀了你们很多人,怕将军会迁怒我,所以不敢说。
    秦雁锋思及当日之事,暗忖若那时就知道他是楚驭的人,确实不好说自己会有什么动作。只是时至今日看着元景坐在灯下,睫毛湿漉,脸颊通红的模样,叹了一声:罢了,这件事我不怪你,可以后要有什么,你得早早对我明言。
    元景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将军,我见今日殿下话中有话,多半是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殿下本就对您他若是将内情捅到陛下那里,我担心会给您惹麻烦。
    秦雁锋道:他就算想害我,也得有证据才行,姓楚的是个硬骨头,不会向着他说话,而且陛下素来英明,也不会被他蒙蔽。
    元景隐约感觉秦雁锋语带杀意,不由心口发紧:将军,你们打算杀了他么?
    秦雁锋淡淡道:他杀了我大魏十余万将士,又囚禁殿下的皇叔,自不会叫他轻易死了。看了元景一眼:怎么?你担心他?
    元景立刻道:不,我受够了被他摆布的日子,此生都不想再跟他有半点联系。只是此人本事非凡,我只怕他万一逃出去,再回来找我。
    秦雁锋微微一笑,将他揽过来,细细擦去他的泪水:你放心,他中了毒,现在武功全失,殿下又叫人锁住了他的琵琶骨,是逃不出去的。我也会叫人好好料理他,为你出一口恶气。
    元景掌心里已是血肉模糊,好半天才道:将军,我能去看看他么?秦雁锋嗯?了一声,元景抬起头,破釜沉舟般道:我想亲自出这口气。
    营地东边临时建起一座刑房,四壁铁铸,却在屋顶留了许多窄小的孔洞,深夜寒风刺骨,透孔涌入,人置身其中,不一刻便冷的牙根打颤。楚驭铠甲已除,身上只穿着一条薄薄的长裤。他手足被铁链束的紧紧,一根两指粗的铁钩穿过他的琵琶骨,铁索绷如一线,钉死在地上。两名刑囚官将沾满血肉的铜刺鞭一砸,提起一桶盐水,兜头浇在他身上。他浑身上下大小伤口不下百处,盐水落在地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色。
    楚驭身体一震,只轻咳了一声,便没发出半点声音。其中一人唾了一口,朝拴着他琵琶骨的铁索踢了一脚,转身便去烧烙铁。此时只听门外守卫道:参见殿下。忙放下手中活计,前去迎接魏太子。
    冉洪安稳地睡了一晚,养精蓄锐后方才过来,他看了楚驭一眼,淡淡道:你们先出去吧。
    铁门轰然关上,冉洪命人点起火把,站在距楚驭一尺之隔的地方,欣赏他的模样。楚驭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冰冷地望着他。冉洪只觉得他眼底杀意涌动,一时间好像自己才是猎物一般,后颈不由一凉,掩饰般扯了扯拴住楚驭琵琶骨的铁链,见对方脸上殊无异色,有些失望地松开手,这才道:你杀了我弟弟,我本该将你碎尸万段。
    楚驭虽已是阶下囚,然气势完足,全无颓态:是么?我以为我替你除了这根眼中钉,你该感谢我才对。
    冉洪面不改色道:我这个弟弟的确让我很头疼,但再麻烦,也该由我亲自动手,旁人越俎代庖,便是可恨。
    楚驭一颔首:说的好,你们西魏蛇鼠一窝,内斗纷争我原本也懒得过问,只是他狗胆包天,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凭这一点,老子就该把他剁碎了,拿去喂狗!留一具全尸给你们,已是手下留情了。
    冉洪脸色一阵青白,半响才道:你说的这个人,是大燕皇帝吧,若不是知道你谋权夺位,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忠臣了。你可知你是怎么中的毒?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那毒在杯沿上,本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若你直接回了燕国大营,纵然发现,一副药便可治好,但蚩龙算准了你会回来,我本来还不信,我想着王爷一向心狠手辣,岂肯为了这点小事,冒这么大的风险。如今一看,才知道我错得离谱,原来是王爷不是铁腕无情,而是只肯对一人用心。
    楚驭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冉洪得意一笑:你说呢?
    楚驭眼底一阵寒意,忽而暴起,震的捆住他手臂的铁链咣当一响。冉洪心里一惊,连退了好几步,见他胸口鲜血渗出,衬得他的眼神愈发可怖,忽然没了戏耍他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放心,我现在不会做什么,到底得让父皇亲眼看到,秦雁锋是如何里通敌国君主,置君臣忠义不顾的才好。至于你他上下扫了楚驭一眼:我敬你是个英雄,本不愿折辱于你,只是不叫你吃点苦头,怕是震慑不住那些燕人,还望将军体谅,等皇叔回来,我便不再对你用刑。一语说罢,也没敢看他的脸色,便匆匆离去。
    此时天已大亮,今日飞虹崖起了大雾,茫茫白雾之中,元景与秦雁锋并肩走来。昨晚他与秦雁锋同榻而眠,一夜没能合眼,此时脸色有些苍白,朝那座森冷的黑色囚室看了一眼,他心中阵阵紧缩,不由低下头。
    那两个刑囚官恭送太子离去后,便回到囚室。他们出去前已点了火炭,置在其上的烙铁被烧得通红,其中一人面带狞笑,手持刑具,走到他面前。楚驭冷冷一扫,便漠不关心地闭上眼睛。铁门忽的被人打开,他们回头望去,见秦将军带着他那个片刻不离身的侍卫进来了,忙行礼跪拜。
    秦雁锋看到他们手上的烙铁,道:不打搅你们,自行其便吧,等你们忙完,我们再问话。反手一关,带着元景走了进来。元景一眼看到楚驭浑身是血的模样,便愣在原地。
    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倏然爆发,刺的胸口一阵疼痛,一时理不清自己难受的原因,但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想看见楚驭这个样子。
    楚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被秦雁锋握住的手,元景心有所感,居然有些心虚。秦雁锋感觉掌心一空,低下头来,温声道:怎么了?元景用力摇摇头,下唇已咬的见了血。
    那两个刑囚官不敢叫他们干等,道了一声:小人先去外头候着。便很识时务的离开了。
    秦雁锋从旁边拿起一条铜刺鞭,递到元景手里。这上头已是血淋淋的,元景颤抖着手握紧了,站到楚驭面前。楚驭的目光很温柔,隐约带着一股包容之意。元景与他对视片刻,转身逃到秦雁锋身边。
    秦雁锋见他一副受惊的模样,看了楚驭一眼,见他面容冷漠,虽身陷囹圄,仍有一股迫人之感。有些明白了,爱怜地摸了摸元景的头发:别怕,他挣不出来的,我替你?元景用力摇了摇头:算了。
    秦雁锋体贴地展开大氅,将他裹在自己怀里。他望着楚驭,平静道:小九已经跟我说了你们的事,他本不想跟你再有什么瓜葛,这次过来,是想跟你算一算你诸多苛待他的旧账。低头朝怀里看了一眼,思忖道:不过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你既已是这副模样,他也下不了手了。他现在已跟了我,那便由我做主。从此以后,你们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会好好照顾他,你不要再心存什么妄想。
    楚驭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看着他怀里微微颤抖的人,半响,才开口道:你过来。
    秦雁锋皱了皱眉,还要说话,元景已经抬起头,急急忙忙地说: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不想看到他,我们走吧。秦雁锋嗯了一声,见他脸色惨白的厉害,索性解下大氅,披到他身上,这才揽着他的肩膀离去。元景听见后面铁链阵阵作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楚驭站着了身体,竭力朝自己望去。两人目光相触之际,他扯动嘴角,似乎想要说什么。
    许是他身后的火光太亮了,元景只觉眼睛被刺的发胀,他飞快转过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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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出逃(一)
    楚绍赶来之时, 行帐内已是愁云惨雾。众人一夜没睡,看到他到来, 神色均有些麻木。楚绍环顾一圈,见乌什图以手扶额, 坐在主座, 方青与那位异族蛊师委顿地站在一旁, 心里一沉, 出声道:怎么回事?一句问出,半天无人应答,遂抓了方青过来:你说。
    方青垂目道:王爷昨日去赴宴后,就叫护卫们先回来了, 他自己折返去了魏营,至今没有消息。
    楚绍闻言大惊:他独自去魏营做什么?脑海转过一念:找渠犁送过来那个少年?
    乌什图抬手将砚台扫落在地, 怒气冲冲道:什么渠犁送来的,是他自己造的孽!从前人家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人消失了才知道着急,上天下地的使唤人去找不算, 居然抛了咱们在这,不顾死活的跑去献殷勤。如今你们还巴巴的等人回来,要我说, 现在他只怕已经在魏营了,你们信不信,都不用那群狗娘养的动手, 他们家小皇帝皱皱眉头耍耍性子,他就心疼的连刀都使不动了。
    楚绍听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语意更是颠三倒四,一时不解:什么小皇帝?看看方青,又看看立在一边的千羽军统帅,忽然灵犀一现,明白过来:那个少年是当今天子?方青见瞒他不住,迟疑着点了点头。楚绍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的一时说不出话,一个声音在内心喊:这怎么可能?
    那个少年一身白衣,在城楼上倨傲俯看的模样,忽的涌入脑海,虽不见真容,可气度姿态,与父亲房中那副先帝肖像如出一辙。他又想起兄长面对那个少年时,小心翼翼又百般呵护的样子渠犁王乌善还叫他小九不错,皇上正是先帝的第九个儿子。
    楚绍手心不住冒汗,虽不愿相信,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情急之下,脱口道:不是说陛下病重,还在宫里养着么?
    他虽也听过那些关于兄长的传言,但内心深处,从不认为兄长是争权夺利、贪图富贵之人,所以并未当真。如今看来,只怕此事也内有名堂。
    方青被他盯住,也有些无措,乌什图不耐烦地插话道:小皇帝耍性子闹脾气,自己跑出来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如今这两位都在西魏人手上,兹事体大,我是没法子了,到底是你们大燕的事,还是请将军裁断吧。
    楚绍被他点醒,按下满腹疑窦,当机立断,命人前去神武军大营召集兵马。天魁急切道:将军,我们还有些善于追踪夜袭的兄弟驻守在渠犁城。楚绍知他心意,道:你带我军令前去,命他们速速赶来。天魁得令即走。出门时,正与一士兵迎面相撞,他手中捧着一卷帛书,称是魏太子派人送来了。楚绍才一展开,一块沾满血迹的白锦手帕便飘了下来,楚绍只看了一眼,便识出这是长兄的掌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匆匆看了一遍,即道:魏太子要跟我们换人。
    方青接过来一看,不禁哑然:这信
    楚绍嗯了一声:怎么?
    赤珠一直躲在方青旁边不吭声,此刻心生好奇,探头看了一眼,讶异道:字迹很是眼熟,像陛下写的。
    楚绍耳中一阵嗡鸣,全然猜不透元景在这件事扮演了什么角色,听见乌什图在旁边冷笑一声,估摸着他又要冷嘲热讽一通,索性绕到另一边桌前,自顾回信。
    今日回冷,晌午时太阳还现了一瞬,到了黄昏,却只见阴云漫天,似有一场大雪将要到来。元景忙了一天,直到深夜才回到住处。秦雁锋见他指间墨痕点点,还沾着一丝污血,亲自打了热水,供他洗手。元景被他看着躺下休息,耳边一听得脚步声远去,便悄然起身,披上一件黑色大氅,朝夜色深处而去。
    魏太子将信送出之后,怕大燕派人袭营,连夜将关着楚驭的囚牢藏到一座行帐之中,门前守卫也只照寻常安排,若非知晓内情,绝难一下子找到这里。元景分辩了几次,才寻对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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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鼎——尺水(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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