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赵远阳抿着唇,“是啊,他不认识我了……所以我还是不要让他感觉到为难吧。我爸爸是个很聪明的人,跟我不一样,虽然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如果请他上岸,他肯定会意识到有问题。我、我直接在码头和他攀谈吧……”
    “但是阳阳,你害怕海,如果你能克服恐惧,那当然没有问题。”霍戎道。
    赵远阳也是一筹莫展:“是啊,我害怕海,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他焦躁道,“哥,我要怎么办……”
    走投无路的时候,赵远阳只能依赖霍戎。
    他希望霍戎能给他出个完美的主意来。
    但霍戎给出的几条方案,赵远阳都做不到,像是“请”他上岸,这样代表着强权的方式,赵远阳做不到。
    赵远阳和他父亲的关系,谈不上非常亲,因为父母工作缘故,小时候对他是疏于关心的,但他们之间也有被血缘维系起来的亲情,以及长久以来只有彼此的,难以割舍掉的深厚感情。
    对他而言,上辈子加这辈子,超过十三年的时间,他都认为父亲是丢下他走了,认为他是个心里只有自己深爱的妻子,而对自己孩子不负责任的、不合格的父亲。
    现在真相大白了,让赵远阳意识到事实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第二周的周四前,他们商讨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霍戎让人直接去和赵父接触,向他购买海产,而赵远阳就在不远处,接触不到也看不到海水的地方,观看视频直播。
    通过视频,赵远阳能清楚地看到父亲带着笑容的脸庞,好似非常快乐,而且说话带着口音,和从前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他听见那人蹲下来问道:“老乡,你这海参怎么卖?能加工吗?”
    “你买一斤是八十块,多买就便宜,不加工,那边有海鲜船舫,你可以去那边加工。”
    赵远阳手死死捏在一起,眼眶立刻就红了。
    霍戎轻轻拍着他的肩。
    那人问:“你卖这么便宜,不会吃亏吗?回家里怎么交代?老婆不会骂你?”
    他和气地笑,仍能从那张晒黑的,蓄着大胡子的脸庞上看出英俊非凡的五官来,只是气质,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了:“不便宜了,都是市场价,也不吃亏,不会挨骂的。”
    “你们卖得太便宜了!是这边船舫压价吧?”那人手里掂着一个黑黝黝的、胖乎乎的海参,道,“我们是市里一家餐厅来寻找供货商的,我看你很有眼缘,以后我们餐厅就在你这里购买原材料了,给你高出市场的价格,你看怎么样?”
    但赵父可不是普通的渔民,他依然精明,问他们什么餐厅,为什么要提价。
    那人道:“你要是不放心呢,你和你的同伴可以跟我们走一趟,亲自去看看,我们餐厅是正规的大餐厅,不会给你乱开价的。”
    “你有名片吗?”
    那人打开钱包笑道:“你还懂得挺多,见识不凡。”
    他把名片递出去:“不如你现在就跟我走?我车在那边,现在就载你过去看看。你不用这么警惕,我又不是人贩子。”
    “胡经理……”赵父盯着名片看了几眼,同伴拽他一下,低声道:“这可是个好活计……”
    两人低声用他们的当地方言交谈了几句什么,赵远阳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感受到隔着屏幕,从父亲身上传来的陌生感,是如此强烈。
    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船上同伴两人,其中一个留着看船,那西装革履的胡经理保证道:“耽搁不了多久,餐厅就在不远,我会负责把老乡你送回来的,最多两三个小时。”
    等赵父跟着这位看着不凡的“胡经理”上了岸,靠近他的车,却倏地停下了。
    “怎么停下了?”胡经理道。
    赵父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海水、沾满了脏泥,还有乌贼吐出的墨汁的鞋,他闻到自己身上很大一股的海产味道,又抬头看看那辆车。
    “这……我还是不上车了吧,不太好。”他话里话外都是局促的意思,但再看看他的神情,却不合时宜地没有他谈吐间的局促。
    这时,后座车门从里面被打开。
    稳定了情绪的赵远阳近距离地注视着他的父亲,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没有出声,也没有露出过激的情绪。
    赵父看见了赵远阳,却什么怪异的情绪都没出现,而是有些疑惑地望着带着他过来的那名胡经理,道:“这位……?”
    胡经理笑着道:“上车吧,没有关系,这是我们餐厅的小老板,赵小老板。”
    “把你们车弄脏了不太好吧?”
    胡经理却很强硬,礼貌中带着强硬:“上车吧,没有关系。你不去看看我们餐厅,不进去逛逛,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在骗你?”
    赵父上了车。
    他上了车才发现,前座还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性,胡经理笑着介绍说:“这是餐厅的大老板,霍大老板。”
    车子开得很慢,赵父在车上说:“胡经理,说实话,我不是不相信你,看见你的名片的时候,我就相信你了,但是要供货,还是得去看一眼的。”
    话里带着口音。
    赵远阳感到他很陌生,可是又忍不住去接近,他替胡经理回答道:“我们餐厅是很正规的,有营业……营业执照的。”
    他点点头:“我看出来了。”
    他对赵远阳,没有那种所谓的“亲近感”。
    赵远阳心里很苦涩,扯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你们打渔产量啊,赚多少钱之类的,赵父一一回答,他姿态很自然,没有那种局促感,也就是说,身体是有记忆的,但他却不认识赵远阳了。
    一点也不认识了。
    “你们岛上有多少人在打渔?我们餐厅做得很大,准备开分店了。禹海市,你知道那个城市吧?准备在那边开分店,那边也是沿海。”
    赵父却说:“我没文化,没听过,但肯定是个大城市吧。”
    赵远阳眼里带着一丝错愕,他深吸口气,微微扭头看着车窗外,轻声问:“你有孩子吗?要养家,很辛苦吧。”
    他爽快地笑着说:“算是有孩子吧,不过,倒是一点也不辛苦。”
    第131章
    赵远阳痛苦而迫切地问:“赚那么点钱, 还要养家,在海上还会遭遇难测的风暴!难道不辛苦吗!”
    他有些意外, 更多的是莫名其妙,还有些愤怒在里头:“又不是每个人都一样,我活得快乐自在,和我赚多少钱有什么关系?”
    赵远阳被他的话弄得难堪至极,但是络腮胡背后的那张脸, 分明就是他的父亲, 不是别人, 他情绪一时失控, 低吼了一声,埋头抱着自己的脑袋,很无措。
    霍戎在前座,喊了一声:“阳阳。”
    赵远阳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嗅到了身边的父亲, 身上散发的那股和以往不同的气味。但这声称呼, 似乎是一把钥匙,让赵父愣了一秒, 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愣住, 旋即恢复正常。
    车到了餐厅,赵远阳有些浑噩地下了车,陪着父亲在这间新开的海鲜餐厅里逛了圈。
    赵远阳把提前准备好的名片递给他,艰难地说:“……大叔,这是我名片。”
    他低头看到赵远阳的名字, 憨厚地笑道:“小老板名字好听,有文化。”
    赵远阳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脸上带着愁绪:“你没有文化,怎么看得懂字?”
    赵父有些懊恼,他瞅着这个奇怪的年轻人——刚才赵远阳在车上那么情绪外露,着实有些吓人。而他也被赵远阳这一个二个,似乎饱含深意的问题都刁难住了。他为什么识字,他也不清楚,还有很多东西,他天生就会,哪怕他现在想不起来,但曾经学习过的东西,是本能。
    赵远阳听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人哪怕失忆了,感情也还在。
    这句话没有如约应验。
    赵远阳心灰意冷,返程途中,他忍不住地想质问:“你难道不好奇自己的过去?不好奇自己是谁?你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是霍戎也告诉了他,他这么问倒是没问题,只是有利有弊。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他会提起一点印象,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运气差了,他认为你有病,以后再也不会和你接触。你的问话会让他提高警惕,我们这个餐厅的“谎言”也会被拆穿,他不会选择再和我们来往,放弃赚钱的机会。”
    霍戎也曾看过赵远阳父亲的资料,看得尤其多的,是他在商业上决策与案例,可以得知这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但再谨慎的人,有时候也会做鲁莽的决定,这都是有概率的。
    但霍戎不一样,他不存在失误这一说法。
    最后,赵远阳憋着没问,也没告诉眼前的人,他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样的联系。
    咄咄逼人,有时候不见得能起到好效果,没准他问了,得到的只是警惕,以及一句:“我现在过得开心,为什么要去关心从前。”的回答。
    哪怕在赵远阳的记忆里,父亲是个野心十足的资本家,表面看着儒雅,其实是步步为营的类型。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安于现状,知足常乐的。
    他目送着父亲回到渔码头,回到他的船上,和他的同伴笑着说话。
    赵远阳回去就生病了,发了烧,这病来得离奇而突然,没有征兆,似乎只是被自己心魔折磨成了这样,没有其他外因了。他可怜地拉着霍戎的手说:“哥哥,我想吃海参,你带我、带我去买吧。”
    霍戎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坐在床边,垂首注视着他:“好好躺着养病,哥哥给你买回来。”
    赵远阳浑身淌着热汗,嘴唇发白,虚脱地握着他的手掌,用干涩喉咙里发出的机质的声音道:“你抱抱我。”
    霍戎躺上床去,双臂伸长,把他给紧紧抱住。
    他声音低而灼热:“阳阳,哥没有家人,只有你,我不离开你,你也永远都留在我身边。”
    赵远阳是只有他了,在他怀里点着头,慢慢被烧得迷糊,进入忐忑的梦乡。
    其实远阳的父亲,对赵远阳来说,更像是一种心结,赵远阳的心结解开了。知道不是他故意丢掉自己,故意抛弃自己后,按理说就会没事了,结果赵远阳倒是一发不可收拾,被曾经相熟如今却陌生的人刺激得病了。
    因为生病,赵远阳请了几天的假,病好了,他也没有回学校上课,而是回老家,把那栋很久没有住人的,满屋子灰尘的别墅给收拾了一下。
    屋子里缺乏人气,赵远阳收拾了一些旧的东西,带着回忆的物件,把他们擦拭得光洁如新,然后全部摆了出来,似乎时光回溯,他再次回到了过去般。
    过了会儿,赵远阳觉得没意思,就再次把那些擦得干干净净的物品放回原位。
    做完这些,他去了公墓,往常赵远阳拿着花拿着祭拜用品去看望父母,都要坐在那里一直不停歇地说话,讲自己的生活,说些开心的,从不提不开心的事。
    他也鲜少有不开心的时候。
    这次去了,赵远阳仅仅是悲伤地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一言不发地掉眼泪。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反应不是很大,在葬礼上也没有哭,结果加上父亲失踪,不知下落——空无一人的家里,摆设如常的家里,家庭却没了。
    赵远阳当时还很小,也不懂事,对着空落落的家哭了许久,哭着大喊:“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至少在人前,他不会显得那么可怜。
    周淳的关心是他那时候受到的第一份温暖,他对赵远阳说:“远阳不难过,爸爸不要你了,叔叔要你,来我家里住吧?”
    赵远阳在墓碑前坐了许久,腿麻了,没有知觉了,最后站起身说:“您泉下有知,不要怪他。”
    他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很多同学来慰问他,还给他带了礼物或者补品,还有什么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尖叫鸡,乱七八糟的。可是都很关心他:“你病好了吗?你生病的时候我们想来看望你,但是联系不上你,电话也打不通。”
    赵远阳笑着说:“已经好了,不是很大的问题,谢谢你们。”
    “病好了就好,你要多注意身体啊,你是我们s外的门面,病了怎么能行!还有三校联谊会要开!我们学校拿得出手的男生就只有你了!”
    “谢谢关心。”
    “三校联谊你要参加吧!我们学校都是女生,都没有能拿出手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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