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侍卫面露为难,却不怎么有意回答。
    “潺潺。”白慕熙从身后而来,手放在她的肩上,“随我回房。”
    他低声对柳行素跟来的侍女嘱咐了几声,侍女殷勤地退去,两人回到房中,柳行素犹自闷闷不平,她心里清楚得很,皇叔来者不善,怕是要软禁他,语调沉重:“你听着,不许做傻事。”
    “潺潺。”
    他曳起一弧薄唇,有些笑意,“若是,在宫中被当做质子软禁的人是你,我会比眼下更失去理智。”
    “我不同你说笑。”柳行素咬唇,“你告诉我,今日师兄来要带我走,你心里是不是,动摇了?你想让我同他回贺兰山?”
    他沉默了。
    柳行素又是一通火起,“你想要我走?那你呢,是不是……你还是原来的打算,就教我以为你死了,什么账咱们都两清?”不待他回答,柳行素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固执地逼视着他的眼,“我告诉你,我们两清不了。”
    “潺潺,我没想过两清。”白慕熙将她摁进怀里,悠然得犹如一泓秋水般的嗓音落在耳畔,打在心弦上,柳行素微微颤动,“今日傍晚,你同承徽下山去,我会安排人手送你出京。再也不要回来,我会与你们会合。”
    “承徽人呢?”柳行素抿唇,她抓着他的一幅广袖,始终难抹平眉心的崎岖,就如同心上漏了风,舀入一股寒凉,冷透骨髓。
    “我让他去山下先避着了,潺潺,相信我。”
    他的眼眸里,有他自以为是的真诚。
    可是阿熙,我若不是太了解你,我只怕都会信了。
    “第一次,我信任你,我们以为会相濡以沫,最后却都遍体鳞伤,第二次,我还是信任你,可你却骗了我,让我以为你死了。小白啊小白,你以为,你以为……”柳行素眼冒水光,“你以为我还会再给你机会骗我?我柳行素是那么好哄的女人?我今日便同阿七说了,你要进宫,做皇叔的质子,我不允!我的人,我不说放,就不许走!”
    “潺潺……”
    柳行素从泪水里模糊出一朵微笑,“要是你执意,我陪你。即便宫闱是死地,我也陪你。”
    “傻话。”白慕熙冰凉的手指犹如被寒雨浸润过,凉雾摩挲过她的唇,“承徽在山下,答应我,陪他走。”
    “我早说过,你真是个无耻的人。”柳行素又哭又笑,自嘲地摇头,“用孩子威胁我。”
    她的软肋就是心软,他一清二楚。
    柳行素破涕为笑,“好,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过期,君还不至,后果如何,便自负吧。”
    “好。”
    他们在静谧的寝房里三击掌,柳行素用衣袖擦干了眼角的水光。
    侍女将热水拎进来,倒入浴桶,要替白慕熙宽衣,柳行素摁住他的衣领,“我来,你们退下。”
    “诺。”
    柳行素细致地将手绕过他的窄腰,绕到背后,轻而易举地摸到了他腰间玉带的第一重暗扣,这是他系腰带的习惯,十年都没有改过,柳行素还记得,摸得一清二楚。
    他清俊的眸,在她低下头瞧不见的地方,闪过宛如琥珀般的眷恋温泽,莲弄清风一般温雅。
    柳行素摘下了镶着玉石的腰带,扔到脚下,剥了他的最外的一层如月如雪的白衫,手指徐徐上移,来到他的衣襟,轻巧地挑开了系带,天光杳杳,屋里有淡淡的木樨香,他身上也有木樨香,在指尖、发间缠绕萦回,柳行素微微使力,将他的淡紫的银锦里衣也脱了。
    露出最里层的亵衣,还有隐约的一块完好平滑的肌理,柳行素伸出手掌,手指点在他的胸口,酸涩艰难地冲上心口,她忍耐地压下,低声道:“事不过三,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他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摁在胸口,“以后不骗你了。”
    “还有以后?”
    “潺潺,你也骗我多少次,你来我往,我们算两……平手。”他晓得该避讳什么字。
    柳行素心一狠,用力地将他最后一件亵衣拽下来了。
    “唔,冷。”
    柳行素乜斜着他道,“冻死你才好。要不然等下叫你的红粉知己,替你找两件像样的衣袍来,亲手替你穿上?”
    “红粉知己?”
    柳行素冷笑,“就是那位找上门来的灵珑姑娘,昨日夜里来的。说什么愿意给你做牛做马的,如此诚心。”
    白慕熙确实没想到灵珑竟能找到这里来,皱了皱眉,“难道她向皇叔投诚了?”
    这样不是没有可能,白慕熙握了握柳行素的柔荑,“她眼下怎么了?”
    柳行素眼风一扫,挣开了他,“好得很,能吃能睡在柴房躺着,你不要误会,我对她没有加害之意,这都是韩大人的主意,他看灵珑不痛快很久了。”
    “灵珑身世可怜……”他才出口一句,柳行素忽然衣袖一动,仿佛鼓入了一道风,但他清楚那不是风,“留她一条下山的路罢,潺潺,你走时可带着她,将她安置一番就行了。”
    “命在危墙下,还记得薄命知己。”柳行素嘀咕了一句。
    转过身来,将他的手臂一推,“好了我知晓了,你进去沐浴,一会水该凉了。”
    “好。”
    他慢条斯理地微笑,将下裳和亵裤也解开了,轻薄的薄如蝉翼般的光滑细缎落在红毯上,都听不到丝毫动静,柳行素耳热地转过了身,正要离开时却被抓住了手,“潺潺,陪我。”
    “别羞。”
    一语道破天机,柳行素不是没瞧过那什么,她也不是真的像个大姑娘害羞,但她怕自己忍不住就……
    吃了他。
    “以前这些事,潺潺都是抢着要做的。”某人叹息了一声,但柳行素却觉得,那声音真的好不得意,蔫坏蔫坏的。
    她忿忿道:“本来什么都忘了的,结果想起来的时候,不该想起来的也全想起来了。”
    “呵呵。”
    柳行素闭了闭眼,摸了摸发烫的鼻子,转过身,纱帘微扬,男人修长的腿便在眼前,笔直而遒健,被水雾迷得有些朦胧,视线一寸寸地上移,柳行素的脸颊愈发滚烫,他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长腿迈过浴桶,水花泛起细小的梅浪,木樨香蒸得整间寝房全是清冽香甜的气息。
    白慕熙握着他的手,一个人站在浴桶里,一个人站在浴桶外,面面相觑。
    柳行素耳热,全身的血液犹如疯狗似的窜起来,烧得理智呼啦哗啦燃成了灰烬,她咬咬牙,“我也洗。”
    不管了,谁让他那么卑鄙,她也无耻一回。
    这么一来,正中某人下怀,他挑起薄唇,水雾迷离之中,两人都被熏得肌肤滚烫,他唇边的笑意变得灿然绚烂,眼眸荡起一波妖色。
    不知怎么,柳行素在被他轻手抓入浴桶之中时,忽然想起某一日徐义理用一个妖艳美少年诱惑她的时候,那时她心里想,如果是眼前这个人衣衫不整雪体横陈,就算是直钩,她也能顺杆爬上去,将他里里外外都吃个干净。
    心愿成了真。
    柳行素想着想着,忽然笑出了声来。
    他的手替她宽衣,虽然白慕熙自幼养尊处优,但解人衣带这事却是熟能生巧,柳行素抿着唇瞅着他,这么个俊美无双的郎君,是她一个人的,是她就算生死阻隔,就算血海深仇,也没办法撇得清的夫君。
    可惜依照祖制,那夜花灯满上京,她随着十里红妆嫁入东宫,从未见过她骑马迎接她的模样。那夜里,只剩下齐鸣的鞭炮声,她遮掩在盖头下,羞怯而充满盼望的脸蛋,还有四面八方涌来的歌颂天下太平、帝子娶亲的祝福,那晚奏的是《越人歌》与《桃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几乎站不住了,软软地靠在他的肩头,吹气如兰。
    “阿熙,你再娶我一次,可好?”
    “好。”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沉重而疲惫的喑哑。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一支事后烟……
    别嫌弃。
    ☆、第95章 心志相言深
    柳行素也没好到哪儿去,四肢无力, 被他从浴桶中抱到床褥子里, 白慕熙的唇便没合起来过,又替她穿上了一件丝滑如缎的亵衣。
    柳行素乏力地眯着眼睛,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格外困倦些, 这种感觉往常也不会有的。
    他笑了笑, “潺潺,不是还没有……”
    “哦。”柳行素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他还在呢,你不敢造次。”
    白慕熙俯身吻她的额头, “好,等我回来时, 再造次。”
    柳行素还有不到三个月便要临盆, 她给的期限,是她最后的底线。
    白慕熙替她盖好被子,拍了拍, “睡, 醒的时候, 我让人送你走。”
    他的声音有股令人心安的魔力,柳行素倦意上涌, 沉沉地阖上了眼,不一会儿,脸颊一歪, 便躺在枕上睡着了。
    白慕熙阖上里衣,徐步而出。
    日色下满院浮动的荼蘼花海,幽芳如屑,令人醺然如醉。
    恭王坐在马车上,候了一个时辰,心知白慕熙是对其下属有事交代,但还是任之由之,在车中捡了一卷《洪范》,安静地一读,等到回神时,才发觉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车窗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知道了。”
    不一会,车帘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挑开,恭王眉眼一挑,一袭玄裳多了分冷傲桀然的白慕熙跃入了视线之内,他合上竹简,微笑道:“极难看到王侄穿玄裳,今日这是怎么了。”
    白慕熙微微动唇,溢出一丝淡若无痕的笑容,徐步走入了车中。
    宽敞华丽的马车,随着骏马的走动,徐徐地驶出了山庄。
    恭王将竹简放在绣囊之中,眼光沉静,“慕熙,你可曾想过,若是江山交给你执掌,十年之后,大周的天下,是何种面貌?”
    “以前想过。”白慕熙的视线落在远处一碧万顷的桑田之中,“但我与常人不同,我是死过两次的人,也有数度性命垂危。生死关头走几回,便会知道,人一生之中,到底还有多少想得到没有得到的,想抛下无从割舍的,想放弃却不得不担着责任的,皇叔也是睿智聪慧之人,慕熙的话是诚心还是虚伪,皇叔自能分辨。”
    恭王抚须笑而不语。这个王侄在与他说,他经历几番生死,早已不看重皇位,这只是他想放弃而又不得不承担责任的一种枷锁,倘使有德才兼备的宗室子弟即位,他并无意见。
    恭王怅然地低叹一声,风里飘来一阵桑树清新的叶香,他眉心舒展开来,“也罢也罢,慕熙将话说得如此透彻,我也不再藏着心意。”
    “的确,这么多年,我汲汲营营,为了一个帝位。但如今梦已成,唯一遗憾,只是膝下无子。将来百年之后,何人为继,却是个大难题。”恭王眉心攒开,“我本属意你的儿子,他是皇长孙,当之无愧。但他姓柳,柳家一门无后,我能体恤。”
    “皇叔扣留了睿王的两个儿子,他们将来——”
    恭王挥手,打断了他未完的话,“睿王折在我手中,小世子的母亲,也是死在我那群不争气的手下的乱刀之下,他们与我有杀父杀母之仇,即便我真将他们抚养成人,将来,也不会真能与我齐心。”
    白慕熙放下软红的湘帘,绣着丛生兰草的红缎,遮住了西天正欲落下的似火夕阳。
    就着夕阳光一照,犹如红花映上白玉,端的是俊美不凡。
    白慕熙终于懂了,“二弟襄王,也有一个孩子。”
    恭王更是难以认同,“襄王与王妃鹣鲽情深,王妃已经故去,襄王今后难在遇上知心之人,他膝下只有一子,将来在他床侧侍奉尽孝,不能少了这个孩子。”
    不过全是借口罢了。
    白慕熙不可置否。
    襄王望向他,目光滞了滞,“慕熙,我不能放柳潺离开上京城,原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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