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平步青云实在是说得好听了,说得难听点,就是他忘恩负义,背弃恩师,一路踩着人头上来的。
    “……以你我如今的品阶,平日里除了待在这翰林院也不能去哪里,相必是同他碰不上了,但是,该说的我还是得提醒你,对顾丞相,若能不遇见,还是不要见到为好。”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上赶着去抱顾丞相的大腿了,索性程云卓虽对这位传奇丞相好奇,却并未有加入任何阵营的意思。
    “劳苏大人提醒,云卓记下了。”
    苏陌难得碰上个顺眼的,叫他似是真的听进去了,又慢慢说来 , “往年也有中了举的学子去寻他的门道的,知道那些人现在如今何处吗?”不等他回答, “他们不是被外派到偏僻之地,便是在原本的位置上再也未动过,还是那些最苦最没油水的衙门。”
    “云卓自当引以为戒。”
    “小程啊,我说的多,你也莫要嫌弃我话多。”
    “大人为云卓着想,云卓感激方是。”
    “嗯,你是个不错的!”
    苏又同程云卓聊了一些公务上的事,下了职方才离去。程云卓想了想,招来了一个侍书,交代了一番也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正当程云卓走在通往官舍的路上,刚转过一道宫墙,就听到身后的叫喊声,回头一看,却是这次一同殿试的探花。这探花文章一般,有几分文采,却因着一张俊秀的脸,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刚巧吏部两位员外郎有一位服丧去了,他便填了那空缺,从六品,比起这次前三甲一位正七品编修,一位外派来说,已然是混得最好的。
    程云卓露出一丝疏离的笑,拱了拱手, “张大人有礼。”
    那人一脸局促,莫名地,程云卓总觉得这神情有点熟悉。 “欸?程大人你太客气了!要论殿试成绩,我可是排在最后呢!”
    那人说完还不忘挠挠后脑,一幅羞涩的模样,程云卓忽然就笑了,那笑似有满树梨花开,看得那人一愣一愣的,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哪想到其实只是程云卓终于想起来了此人带给他的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他们桑落庆安楼的傻伙计可不就是这般模样?只是,那人眼中是干干净净,纯粹如明镜。而眼前的这位探花,哦,现在是员外郎,眼中写满了算计与野心,却要做出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实在可笑。
    “程大人?可是我有那里不妥?”
    “张大人,殿试成绩不谈也罢,如今你是吏部从六品的员外郎,而下官只是一七品的编修,理当像大人行礼,实在不用在下官面前有所顾及。”
    “程大人入的可是翰林院,天下文人都想进的地方,未来前途不可估量,我又怎么能比得上程大人呢!”
    程云卓笑笑,没有言语,而那边那人正打算继续说点什么拉近两人的关系,却见他有目光越过了自己,看向了他身后。探花转过身一看,当即暗喜,居然遇到丞相的车驾!
    程云卓本想回避,却被激动的探花拉住了衣袖,等他想回避的时候,那车驾已经到了眼前,不得已,他只能一同行礼,只是位置要靠后许多。
    顾华棠这个时候入宫无非是闲得无聊,本来皇帝许了他休假,不想他这一休便是小半个月,任谁登门都是一句丞相伤了心,感染风寒卧倒在床,不能见客。
    这下子有谁还能不明白的,这是丞相在为回来那天文武大臣的声讨表示不满啊!而皇帝自然是不可能让那些大臣上门赔礼的,可这朝中此前暂代丞相一职之人是顾党一行,早在他归来前一天就交了权,眼下这需要他处理的事情都快要挤压成山了,皇帝不得不低下头来,命人去请他,当然,免不了成堆的赏赐与好话。
    这下,面子有了,东西拿了,还让朝堂中的那些人看看他顾华棠是如何居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朝中没了他,实在不行。
    见目的达到了,皇帝也来了两三次人了,顾华棠想着,也是时候重回朝堂,便随宫中来的人进宫来了。
    往常很少有人敢拦丞相的车驾,主要是那些人远远地看见了标示,早早的就回避了,这头一回遇到个不长眼的,顾华棠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挺有趣的。
    而一边的连风看着主子隔着马车居然问起那人名号了,不由得感叹,果然这次主子对皇帝的处事态度很满意啊!
    “……哦?你是这次的探花?”里面的人声音慵懒。
    “回大人,正是!不过,皇上隆恩,下官已经入了吏部,官从员外郎!”这番神态与适才已然是不同。
    “呵,倒是个能干的。”
    那探花光顾着欣喜,却没听出来那语气中的微带的讽刺。
    而他身后全程沉默的程云卓自是听出来了,看着眼前这个喜不能自已的人,可笑他自以为入了丞相青眼,只怕是不知哪里得罪了人,以后也可能是上升无望了。而这也只怪他自己一心想攀上高枝,殊不知这高出不胜寒,哪里又是他们这些底下小官能触碰到的。
    待丞相车驾走后,程云卓跟那探花郎道了句别,那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热情了,程云卓知他许是以为入了丞相青眼便不再在意这些小关系,便也不再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还是没有咱们掌柜的哦…
    ☆、暗涌
    那边顾华棠从宫中出来后,心情更是好上了几分。连风见状,便知道八成皇帝又被他家主子刷了一道,他家主子一向任性,谁要是惹了他厌烦,定是没个好果子吃的。
    只是那探花郎也就是请了个安,便封了人家官路,是不是也太过了些?而且他家主子好端端的也没道理平白无故地讨厌人家啊,明明还心情颇好地停下来询问了,要当真不喜,直接当没听见走就是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不解,里面的人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那探花过于心狠了?”
    “那位探花可是曾经得罪过主子?”连风没有正面回答。
    索性顾华棠也没有非要他答案的意思,听到他这样说,不禁笑道, “以前是否得罪过本相,这我还真不清楚,想我贵为一国丞相,每天日理万机的,实在是记不住一个小人物。只是,不知为何,本相瞧着他那幅模样便心生不喜,仅此而已。”
    连风听得嘴角直抽,就他主子这样轻松的丞相,自古以来就找不出第二个了!
    “唔,约莫是他一人都敢挡下本相的车,太过无法无天了吧……”
    不是的,主子,当时还有一位您忘记了吗!连风觉得,他有必要提醒主子,让他知道,那探花郎也并不是那么胆大包天的。
    “主子,其实当时旁边还有人在呢!”
    “嗯?”
    “便是今科状元程云卓,现任翰林院编修!”
    “此人本相倒是知道一二,那文章写的不错。”顾华棠随口说了一句。
    “前些日子皇上有意将玉净公主许配给他,但是后来又断了这个想法,是太后的意思,还有就是公主本人不愿,说他是乡野之人,皇上便放弃了栽培之意,让他填翰林院编修空缺去了!”这些旁人可能只能说是传言,但是到了他们这里,就是再私密的事他们也能打探出来,更何况皇家对此事毫无忌讳。
    “乡野之人?呵呵,倒是新奇,哪个乡野啊?”
    顾华棠是一时兴起,连风也未料到他家主子居然问起这个来了,此时难道重点不是这人是为太后皇帝厌弃吗?现在他问起了程状元的家乡,他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嗯?怎么哑巴了?还是这么简单的事都未查清?”
    满朝文武大臣不敢轻易得罪顾丞相也是有原因的,他掌握着别人最私密之事,又把他们的老底都摸了个清,都是为官数载的,谁还没个不堪回首的事儿,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却被他拿捏着,少不得要敬着点。
    自入朝以来,每一次殿试留下的人,在顾相这里都有一本帐,这帐就记在连风连胜等人心里,等什么时候主子需要了,开口问了,便能随时禀告。但是此时,连风却有着犹豫,这自然是反常的。
    “这倒不是,只是,主子,那状元,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连风犹豫着说了,果然里面没了声音。不说主子,就连他在当时查阅此人卷宗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旁人只当是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他可是知道内情的,知道这个地方对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马车已经转了弯,进入到了通往相府的小道,当时选址的时候,顾相放弃了风水更好的官邸,就只挑了这个深巷中的院落,远离闹市与官宅,大家还说他低调。
    此时车内外的人均没了言语,只剩下马车行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了,在这夜色中,多了份孤寂,正如巷子尽头的那座外表其貌不扬的相府。
    过了好一会儿。
    “他既是个人才,本相也不能让他平白受冤,屈就一个编修之位。”
    果然,他们大人一听到那个地方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若是以往,就凭这人是皇上想要栽培的人,他家主子大人也不会让他仕途太过顺畅。
    不等他说什么,那里边的声音又传来了, “本相记得翰林院侍讲此前告了病假?这告了快半月余的假,成何体统,还是得去底下看看,方知为官不易。”
    连风不禁又是嘴角直抽,
    就您之前还称病休养了半个多月呢!堂堂一国丞相不比翰林院侍讲学士公务繁忙?再者,这从正七品编修直接跳到从五品的侍讲学士,难免又要落人口舌了。
    大琅历来都将殿试的前三甲放到翰林院,状元居从六品修撰,榜眼与探花正七品编修。而此次状元只得了一个编修,榜眼外放,反而是居三的探花得了一个从六品的吏部员外郎,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本来大家都颇为看好这位程状元,翰林院林大学士也曾赞他的文章字字珠玉,是当世不遇的人才。而林大学士是谁,那是学识名扬四海的上任丞相齐大人的亲传弟子!能得他承认,那便真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后来宫中也有传言圣上欲将玉净公主配之,众人倒也觉得美事一桩,毕竟本朝没有驸马不得入朝一说,哪想到,待一切尘埃落定,最为看好的状元郎却是官职最低的,这让那些磨拳察掌准备好好巴结巴结这位状元郎并未来驸马爷的人纷纷大失所望,只剩一部分人还在观望,等一个月都快要过去了,却丝毫没有任何动静,才终于肯承认,这位文采斐然的状元郎是被遗忘了。
    在这官场,不怕上头不喜欢你,就怕忘了你,然后待在这个位置上一辈子都无望。
    而正当大家都已经熄了去拉拢这位编修大人的心思的时候,忽然一天,这位就直接越过了六品直升两级,成了翰林院侍讲,都能称上一句学士了!有多少人熬了几年方能上升一阶,还得看上头有没有空缺,而这人就这么两个月的时间就升上去了,听说还是刚好原来的侍讲学士病重,不得已只能上了折子请辞官位,圣上念他不易,特准他病愈再回来重新入职,更是从宫中派了御医为其看诊。而再回来,还是不是侍讲学士就很难说了。
    但此番大家可没立即就上门去拜访,稍微有头脑的都看出来了这里面的不同寻常,若非背后有人,哪里能得这样的际遇,而这背后之人,是顾相还是阁老授意,那就要好好思量了,一旦一个没把握好,很有可能就直接两边都得罪,而得罪哪一边,对于底下还不够资质被两派庇护的小官员来说,都不是件好事!所以,这拉关系的事还得慢慢来。
    底下的下层官员不知道,那上面的大臣可是个个都门儿清着呢!只是这次顾相将手伸到了一向态度就不明朗的翰林院,是要开始对付了,还是在示好?而翰林院的那帮清流文人又是个什么意思?
    是的,他们觉得这只是顾相想在阁老一派先拿下翰林院的一步棋,而那编修,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这件事情的主人公程云卓在送走掌院学士之后,便一人坐在案后沉思,若不是方才掌院学士的提点,他断然没有料到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他从一开始便奇怪为何这般好事会落到他头上,经林大人点开之后,方才明白可能已经涉及到了党派之争了。这偏偏是他最不想卷入的事,至于顾丞相,那人一手遮天,若是不想人知,自然不会有流言蜚语。此般作为,众人都知道了他是得了丞相提拔,倒是让他不得不跑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丞相:你们想太多了,一个官位而已,本相随便给着玩儿!
    ☆、怀疑
    正当满朝大臣都准备隔岸观火看看形势如何发展,再决定是否要拉拢这位新上任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的时候,有人发现,这位新晋学士却去了十尺巷。
    十尺巷是什么地方?那里远离闹市与官宅建筑群,本来住的都是些寻常百姓,然而自从顾相上台后,那里就有了唯一的一座官宅——相府。
    大家自然不会觉得这位出自西北蛮荒小地的侍讲学士会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得起房子,自从顾相搬到十尺巷之后,那里的房价俨然成了全京城最高。眼下他去了十尺巷,除了去相府,众人也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程云卓可不知道外面因他的举动又在朝堂中兴起了什么样的暗涌,说实话,在他决定走进这个门的时候,他便已经无法从党派之争中全身而退了,而程云卓也非那种一味逃避只求个安稳之人。
    走进了相府,程云卓才发现,这里并非传言中的“其貌不扬,内里极腐”,这座宅子就如它低调的外观,里面也是简单却又不失雅致,处处都看得出来主人的用心,倒是与顾相一贯展现的张扬奢侈不符了。
    这里处处都给程云卓一种熟悉,直到被下人请到了会客厅坐下,他才忽然意识到,这里装饰风格同庆安楼极是相似,。程云卓露一丝苦笑,觉得自己大抵是太过思念故乡,思念那个人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想到了那个地方。
    顾华棠倒是没有让他等多久,他从一开始便不曾掩盖自己在程云卓升官这事上插了手,便是想要看看此人如何应对。他若是堂堂正正登门道谢便也就算了,若是畏惧朝堂风言不敢露面,或是当即赶上来巴结自己,便是他是从那地方来的,他也不会再多看一眼。而此时,这人不卑不亢地同他道谢,态度不远不近,倒是有几分意思。
    这是程云卓第一次见到顾华棠,以往外面的百姓不知情都说他面目可憎,朝中之人都谓顾相模样举世难寻。但是此时一见,却着实吃了一惊,倒不是因着这两种说法,只是那人模样,不是镇上庆安楼的那个小伙计又是谁!可是一国丞相又岂会到他们那样的地方屈当一个小伙计?更何况,两人气场完全不一样,给人的感觉相差十万八千里也不为过。
    程云卓敛目,压下了心底的疑惑,专心致志应对这位传言中“喜怒无常”的丞相。
    顾华棠自然没有错过刚进来时程云卓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他不得不说他掩饰的很好,但却瞒不住久经官场的他。顾华棠也只当他是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此时见到真人固有的反应罢了,因着那人的不同,他只是一笑而过。
    “听说,程大人是从西北来的?不知西北何处啊?”顾华棠以一派慵懒闲暇的模样坐在主位,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之人。众人都说这位新科状元模样出众,今日一见,虽然是远不及自己的,但比起朝中那些人来说,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在一边候着的连风心里不免又是一顿吐槽,主子你明明知道他是哪里的,还非得他自己说出来是要闹哪样!
    程云卓勾起唇角,淡然地望向主位上的人, “回大人,正是西北边陲小镇桑落。”
    主位那人却是不见任何反应,难道果然只是相似之人么?但是相似成这般模样,且声音都一样,也未免太过巧合。
    “桑落镇?倒是个好名字,就是不像个西北的地名。”
    连风:主子你就装吧!
    “桑落的确不像一个西北小镇,那里一年四季都风景秀丽。”说起家乡,程云卓也是一脸怀念,他离开桑落也有数月了,这个时候的桑落,该是家家红灯高照,喜迎年节的。
    但是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程云卓总觉得这位顾相居然露出了一丝向往,那压下的怀疑又止不住的往外冒。不等他细想,那边传来——
    “本相从未去过西北,听你这么一说,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不若你跟本相说说那边的风景人文如何?”
    连风:主子你就可劲儿地胡诌吧!
    从未去过西北吗?也是,陆立秋在桑落的时候,他正在南方赈灾,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莫非他俩当真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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