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他一心向死 作者:香却
    ——(76)
    江尽棠下意识的看了远处穿着帝王华服的人一眼。
    十年前,公子在护国寺摇出三支下下签, 那时候老衲对公子说, 此签无解,解在人心, 上天无法安排公子的命, 但是公子之命途多舛,是贵重早夭的命相, 所以求出了三支下下白签。静缘双手合十,道:如今十年过去, 解签的人已经出现了, 恭喜公子。
    江尽棠有些茫然的:什么?
    静缘道:上苍虽有不公, 但终究给了公子一线生机,解签人是公子命中魔星,无上灾劫,亦是唯一救赎。
    江尽棠垂着眼睫笑了:方丈说笑了,棠以残喘之身得见江氏沉冤昭雪,阳间的事情已经了了,接下来,应该去阴曹地府同列祖列宗请罪。
    静缘摇头:其实世间无人能够束缚公子,公子却在自己身上加了重重枷锁,何苦如此?公子自认愧对族人,于是十二年忍辱负重,殒命亦不足惜,但如今洗罪澄冤,难道又要负你的解签人?
    江尽棠的眼睫颤了颤。
    他声音喑哑:棠已无颜见列祖列宗。
    从他对宣阑动心的那一刻起,罪孽就已经赎不清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宣阑很特殊,旁人也都看得出来这份特殊。
    他无法否认,在宣阑很小的时候,从他第一次看见宣阑的时候,他就很喜欢这个小孩儿。
    想要抱回去养,也是真的。
    现在宣阑长大了,他还是想要把这个少年抱回家里。
    静缘道:公子一生,为自己活过么?
    江尽棠:未曾。
    少不更事,他怕见到亲人垂泪,于是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后来,他怕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不得安息,于是为复仇而活下去。
    仔细算来,这三十年光阴漫漫而过,竟然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着。
    当年定国公用丹书铁券保公子性命,公子知道为何么?
    我不知。江尽棠低声道: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选择的是我我
    因为定国公知道,那么多即将赴死的人里面,只有公子你,没有真正的活过。
    旁的人,或苦难,或平淡,或幸福,都在为自己而活,公子你却一直在为别人而活。静缘摇头叹息:问斩前一夜,老衲曾去见过国公一面,他说,你自幼聪慧,然慧极必伤,凡事看的太通透不是好事,一旦障目,就是万劫不复,他留下你不是让你为江氏报仇雪恨,而是想让你能在岁月的流逝里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活。
    江尽棠咳嗽起来,他捂住唇,咳出了一大口鲜血:父亲他
    简远嘉赶紧下车扶住他,江尽棠抓住简远嘉的手肤色惨白,手背上青筋嶙峋:父亲他是这样想的么。
    静缘缓声道:这是十一年前国公留给公子的遗言,然十一年前,若老衲告知公子,必定无用,如今云散日出,公子未至穷路,不到死期,还请公子珍重。
    他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放在了江尽棠手上,念了声南无阿弥佗佛,转身离去。
    江尽棠紧紧地抓住手里的佛珠,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那口鲜血在地上开出一朵绚烂的花,像极了海棠。
    为自己江尽棠闭上眼睛:为自己而活。
    原来尘埃落定,他的三支下下白签,也有了解法。
    宣阑亲自将江尽棠的父母兄长葬进了江氏祖坟。
    他回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上,秦桑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说:你和我舅舅是什么关系?
    宣阑声音懒散:君臣关系。
    你撒谎。秦桑红着眼睛:我都看见你亲他了。
    宣阑停住脚步,蹲下身,看着小少年:那你说,朕和他是什么关系?
    秦桑咬了咬牙,道:你放我舅舅走。
    那可不行。宣阑轻声说:要是没了他,朕会死的。
    秦桑道:你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我外祖父一家都被你父皇赐死了,你凭什么还要关着我舅舅?!
    少年的爱憎似乎永远这么分明,不掺杂一丝杂质,干干净净,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
    周围的宫人都被吓得噤声,宣阑却笑了:朕对不起他,所以要好好补偿他。
    他站起身,说:离开朕,他也会死。
    秦桑大声道:才不会!
    王来福赶紧拉了秦桑一把:哎哟我的小少爷,您可别跟陛下顶嘴,要是陛下生气了
    秦桑道:要是他动我,我就去找舅舅告状。
    王来福:
    这把陛下的死穴拿捏的死死地啊。
    秦桑是江尽棠在世的唯一亲人,对江尽棠的重要可想而知,王来福都可以想象出江尽棠为了秦桑抽宣阑耳光的样子了啧,太吓人了。
    你以为就你会告状?宣阑冷笑:朕跟他撒娇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秦桑:
    两人似乎要吵一路,但是在进了乾元殿时,忽然都安静了。
    江尽棠裹着一件墨色的大氅,手里执着一盏宫灯,站在台阶之上。
    月色都对他温柔几分,勾勒出他精致如画的眉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宣阑抿了抿唇角,上前道:王来福不是说你睡了么?
    江尽棠居高临下的看着宣阑,淡声道:睡不着,发现你还没回来,干什么去了?
    宣阑说:今日政事繁多,毕竟世家刚刚倒台,很多事情要处理
    江尽棠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是嗯了一声。
    宣阑握住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凉,他不由得皱起眉:虽然入了夏,但夜里还是冷,你怎么站在这里吹冷风?
    江尽棠沉默一瞬,才说:想等你回来。
    宣阑一滞,阿棠你
    江尽棠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道:进去吧。
    宣阑回身看了眼秦桑,对王来福道:给这小鬼随便找个地方住着。
    秦桑一脸不乐意,王来福摁住他,道:遵命。
    宣阑跟着江尽棠进了正殿,宫人关上殿门,里面灯影幢幢,江尽棠随意将宫灯吹灭,搁在了一旁,他解下大氅,抬眸看着宣阑: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宣阑眉眼间的阴鸷一闪而过,他压下自己的暴戾,道:阿棠,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陪你去。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江尽棠平静的说。
    宣阑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克制的道:你也知道,我不会放你离开。
    宣阑
    闭嘴。宣阑抱住他,头埋在他肩颈上,声音很哑:你要是再说我不喜欢的话,我就亲你。
    江尽棠的腰好细,宣阑都怕自己稍微用力就会把它折断,于是又慢慢的松开几分,高挺的鼻尖在他细嫩的脖颈间轻轻磨蹭,你的唇长得这么好看,却不愿意说我爱听的话。
    江尽棠气息有些不稳,他抬手将宣阑的头抬起来,看着少年的眼睛:宣阑,我真后悔十六年前把芸豆卷分给你。
    什么?
    江尽棠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轻柔的吻落在了宣阑唇角。
    烛火噼啪一声,宣阑的心脏也在这一刻跳动极快,他喉结动了动,猛地扣住江尽棠的腰,更深的吻下。
    他撬开江尽棠的齿关,去触碰他口腔里的嫩肉,侵占每一点柔软,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吃下去才甘心。
    江尽棠眼角滑下一滴泪,砸在宣阑的脸上,宣阑一僵,松开江尽棠一点,看见他眼尾发红。
    江尽棠声音很轻:宣阑,这十二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囚笼里的困兽,我能看见外面广袤天地,但是我出不去。
    是我把自己锁了起来。他睁着眼睛,茫然的说:可是我找不到钥匙了。
    宣阑在他眼角的泪痕上轻轻一吻,声音颤抖:你与我都是囚笼里的困兽
    如果分不出胜负,那就抵死纠缠。
    阿棠。他抱着江尽棠,就好像找到了自己遗失多年的属于身体里的重要部分。
    你出不来,换我把自己关进去,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见评论说看目录都觉得虐,好家伙,我写的难道不是绝世甜文吗??
    然后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①:宣阑没有对不起棠棠,他总不能一刀自己戳死给江家赔罪,那棠棠的所有谋算全白费了。
    ②:宣慎是很垃圾,但是在其位谋其事,皇帝不可能容忍一个比自己还得民心的武将,而且江璠没有反心,不代表其他人没有野心,他是被架在火上烤,要么被皇帝容不下,要么被逼的谋反。
    ③:我认为宣阑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在古代儿子推翻老子当众揭老子老底是要被人骂死的,哪怕他是皇帝。
    ④:我觉得死亡永远不会是解脱,不管再艰难都应该活下去。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啾。
    第105章 如故
    林善芳坐在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有些苍白,眼下甚至有淡淡的青色。
    婢女站在旁边, 小心翼翼道:小姐,您还不上妆么?听闻近日陛下身体好转不少, 老爷让您去宫里走走呢。
    林善芳淡声道:去宫里干什么?讨人嫌么?
    婢女一愣,赶紧道:您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呀!
    林善芳自嘲一笑,手里握着珠钗:皇后。
    我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婢女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罢了。林善芳闭上眼睛:父亲既然还心存妄想, 我就去宫中走一趟吧。
    婢女赶紧道:奴婢这就为您上妆。
    林善芳收拾妥当, 林咏穿着官服,打量了一下自己亭亭玉立的掌上明珠,道:芳儿, 如今四大家唯有我林家屹立不倒, 你要争气啊。
    林善芳只是浅淡一笑。
    林咏想起什么,道:印家那个姑娘前两日来找你了?
    林善芳和印致萱同样的年纪,两人关系不错, 印家获罪, 印致萱又是罪王的王妃,她不等宫里下旨处置, 就自请剃度出家, 常伴青灯了,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却得了这样一个结局, 着实是叫人唏嘘。
    嗯。林善芳道:阿萱来同我告别。
    印家男儿多鼠辈,这个姑娘生在印家, 倒是可惜了。林咏摇头叹息。
    削发为尼, 对阿萱来说, 未尝不是解脱。林善芳笑了笑:她同女儿告别的时候,很是洒脱。
    林咏顿了顿,道:她可还同你说了别的?
    林善芳说:未曾。
    其实是有的。
    那一日她送印致萱至门口,印致萱忽然转头对她说:宣家的男人痴情,你做不了当今陛下心尖上的那个人,也就做不了他的皇后。
    不等再问,印致萱已经飘然而去。
    林善芳知道,不管是京城第一美人,还是书画双绝,对印致萱来说都是枷锁,她学这些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能够让自己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她对印家感情淡薄,甚至亲眼看见自己的兄长印文兴死在自己面前,也没有丝毫触动。
    这一去山水迢迢,印致萱终于只是印致萱了。
    而她留下的那句话,林善芳也终于想通,林咏却还沉浸在当皇帝岳父的美梦里。
    父亲。林善芳道:您上朝要迟了。
    我们快走。林咏说:我已经在宫中打点过了,就说你是去拜访宫中深居的老太妃,你自己抓住机会,在陛下回乾元殿的路上等着,知道了么?
    他叹口气:眼见着陛下也是要十九了,封后的圣旨却始终没有下,为父心里忐忑难安啊。
    林善芳沉默。
    她知道,立后的圣旨不会来了。
    父女两入了宫,林咏自去金銮殿上朝,今日那江氏遗孤归朝,朝堂上波诡云涌,有受了江璠之恩的想要见见故人之子,也有谨慎忌惮满腔怀疑的,林咏一进去,只觉处处都是危机。
    在太监尖声的唱喏里,皇帝坐上了龙椅。
    他坐在最高处,俯瞰群臣,淡声道:诸卿都知道,朕特允了定国公第三子入朝参政,今日诸位正好见见。
    顾之炎当先一步道:陛下仁慈圣明,我等自当尽力教导后辈,为大业尽绵薄之力。
    首辅都开了口,其他朝臣也纷纷应和。
    宣,定国公第三子觐见
    层层唱喏声传出去,众人不由的都看向正殿门口,林咏也不例外。
    他同江璠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单纯的好奇,这个以十七岁的年纪考上状元的麒麟子,是何模样。
    一袭红色官袍出现在金銮殿门口,那艳丽的布料勾勒出来人修长身形,他挺拔如松,一步步走进金銮殿,自有骄矜风骨。
    本朝状元着大红,戴方翅纱帽,头簪一朵金花,一般人压不住这样的艳色,来人却生了一张羞煞春花的脸,肤白似泠泠月色,眸如淡淡烟云,长身玉立,皎若玉树临风中,
    然而众人却并无闲心欣赏状元郎的凡尘难见的相貌,有人惊恐失声:九、九千岁!
    来人可不正是死在兵变之中的权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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