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他一心向死 作者:香却
    ——(71)
    温玉成厉声说:宣氏欠江尽棠的,宣阑,我要你用命来抵。
    你带一句话给江尽棠。死亡近在眼前,宣阑却哑声道:就说
    破空声响,长箭飞出,铮的一声钉在了宣阑旁边的地上,温玉成咬了咬牙,道:或许我往后数十年都会后悔今日放过了你。
    他深吸口气,道:不我不是放过你。
    我只是不想他再难过。
    温玉成转身跨上马,他看着湛蓝的天,并不知道今日的决定是救江尽棠,还是将他推入无尽深渊。
    他在扬州蛰伏数年,暗中控制了整个太守府,冷眼看着印曜在江南越发猖狂,他心中早已经没了黎庶万民,当年闫运宜的教导都已经被忘在了九霄云外,他只想养出印曜这样一个蠹国的虫,然后从江南开始,逐渐至京城,将这个把柄送到江尽棠的手里,好让他将世家连根拔起,最好他登基称帝,为江家翻案,重写史书。
    温玉成和宣恪都知道,没有一个帝王愿意翻开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让自己父皇的狠毒算计□□裸的摆在全天下人的眼前,这是大不敬,大不孝,也是对皇室尊严的践踏。
    只要宣阑还活着,江家翻案希望渺茫,只有史书重写,江家的污名才能洗净。
    为此,他谋划了十年。
    今日一箭射杀宣阑,即成大业,可是偏偏,他已经下不了手。
    他想起江尽棠离开江南之前,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落花,良久说:有时候我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但是有时候又想,宣阑大概就是祂给我的补偿。
    温玉成狠狠闭上眼睛,道:宣阑,你有要对他说的话,就亲口跟他说。
    远处十里琼花绚烂,他想,原来我始终没有出师,最后记住了老师教导的,只有大师兄和小师弟。
    我在这红尘之间游走,颠倒十年,阴谋诡计用尽,步步为营逼着他走上复仇的路,最后却还是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了他的手里。
    原来我还是,希望他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金銮殿里静寂无声。
    江尽棠抬起浓密的眼睫,露出如同琉璃的瞳仁,其上印出宣阑狼狈的姿态。
    他风轻云淡的笑了:我杀你做什么。
    他握住宣阑的手,贴在他耳边道:宣阑,我真的帮了你好大一个忙。
    你看,你亲政的所有威胁,都死了。
    江尽棠身上的冷棠香越发浓烈,他轻轻靠在宣阑的肩头,闭上眼睛,说: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代明君。
    定国公的小公子死在了十年前。他轻声说:我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不过就为了等着今日的到来,奸臣死在了叛乱里,这就是我十年前给自己定下的终局。
    阿棠宣阑慌乱的抱住他:你不要胡说
    江尽棠笑了笑:我给你一个盛世太平
    他咳嗽了两声,唇角流出鲜血,声音却依旧平稳:我要你为江氏翻案。
    我要你亲自,把宣慎的所作所为,摆在天下所有人眼前。
    我要你亲自,将我亲人厚葬。
    他笑出声:我要宣慎就在天上看着,我江尽棠从不认命。
    阿棠!宣阑声音颤抖:你怎么了?你
    江尽棠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有些眷念的模样,他说:你爱我,你会答应的,对不对?
    阿棠
    江尽棠拔出了宣阑腰间的匕首,放进了他手里,含笑道:杀了我。
    你的江山,从此海晏河清。
    我祝陛下,名垂千古,万世不朽。
    手中的刀柄分明已经冰冷的彻骨,宣阑却觉得自己的心脏更冷。
    你早就知道温玉成不会杀我,对不对?宣阑嘶声道:你用你的命,来逼我。
    我没有逼你。江尽棠叹口气:我只是活的太累了。
    杀了我,你就解脱了。江尽棠说:宣阑,我从没有恨过你。
    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个时候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我不信神佛,也不信命。宣阑捏住他下巴,在他唇上狠狠一吻,眼睛里的一滴泪却滑落下来,砸在了江尽棠的脸颊上。
    他看着江尽棠那张仿若工笔丹青的皮囊,你觉得你是为了我好可就像是宣恪送你的龙椅,你送我的盛世太平,我也不要。
    江尽棠微怔:宣刈夜
    宣阑对他笑了笑,少年郎意气风发,这一笑明月松风,清朗肆意。
    他将江尽棠抱进怀里,紧的似乎想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中,江尽棠预感到什么,慌乱的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宣阑却已经举起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心口。
    江尽棠瞬间感觉到了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像是在三清幻境里开出的红尘业障。
    宣家欠你的我还给你。宣阑在他颊边落下轻轻一吻。
    名垂千古,万世不朽,抵不过人间无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男人都喜欢自己捅自己一刀。
    今天我基友跟我说我的文名取的让人毫无阅读欲望,我取名真就这么垃圾??
    第97章 爱恨
    后世史书上对那一日的兵变草草带过, 语焉不详,以至于民间传说无数,成为了一桩奇谈。
    江尽棠在兵戈和鲜血里度过了自己而立之年的生辰。
    这一夜风雨不歇, 雨打海棠瘦,他站在乾元殿里推窗看着窗外夜色, 冷风灌进来,他咳嗽了两声,陈裳推着轮椅过来,瞥了他一眼, 道:你自己身体怎么样, 不知道?
    江尽棠没说话,只是沉默的关上了窗户,转身走到了床边。
    烧退了一点。陈裳探了探床上少年的额头, 道:我已经说过了, 他能不能活下来,我也没法担保,你承诺了我, 不管他生死如何, 都会放我离开。
    我从不食言。江尽棠脸色很白,他垂眸又咳嗽了几声, 手指间已经有了血色, 他眼睫颤了颤,用手帕将血迹擦去, 道:陈姑娘放心。
    陈裳抿了抿唇。
    曾经她觉得她和江尽棠很像,他们的人生都是因为宣慎而不幸, 以至于她几乎是怨恨着江尽棠的, 但是如今想来, 她野心勃勃与虎谋皮,药王谷被屠是她贪心不足,但是江尽棠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陈裳收回视线,道:还好他下手的时候刀偏了一两分,否则若是伤在心口,哪怕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若是今夜能熬过去,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江尽棠嗯了一声。
    陈裳不太喜欢这样的安静,她已经在极致的安静中度过了十年,于是几乎是有些恐惧的率先开口道:你就打算在这里守他一晚上?
    别人来,我不放心。江尽棠说。
    你的下属也不放心?陈裳道:他们都很忠心。
    江尽棠莞尔:就是太忠心了。
    所以才会恨宣阑,所以他才不放心。
    陈裳静默一瞬,又道:京城里都说你暗害皇帝,带兵谋反,安王趁机联合风陈印三家打着勤王的名号,也想要分一杯羹,最后你们同归于尽,谁也没有捞着好处这是你的授意吧。
    江尽棠面上表情很淡,他看着垂着烛泪的蜡烛,道:九千岁死了,天下人拍手称快,不好么?
    他不会亲自为江氏翻案,他不想要江氏百年忠良的名声因为他江尽棠而败坏。
    奸臣死在自己的野心里,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
    江尽棠是江尽棠,江氏是江氏,两者不能有半分牵连。
    等他死后,他也不配葬进江氏祖坟,一把火烧了,将骨灰洒进护城河里,就很好。
    陈裳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忽然道:一月前我见你时,觉得你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今夜,我忽又得见了当年状元郎的少年意气。
    江尽棠轻笑:陈姑娘离开后,想要做什么呢?
    陈裳道:我与大师兄,打算重建药王谷。她垂头,眸光落在自己已经废了的双腿上,哑声说:但愿倾尽我的后半生,能够重现当年药王谷的十分之一二,赎我罪孽万分之三四。
    那就愿陈姑娘,江尽棠顿了顿,说:所行之事,终有善果。
    陈裳眼睛里有了水光,她擦去眼泪,道:江尽棠,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宣慎心狠手辣,却还是把我留给你的原因了。
    人间很好,你应得见天光。
    她抬起眼睛看着江尽棠,道: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隔了十年光阴迢迢而来,可是当日透骨香的绝望,如今江尽棠再想起,已经没有什么触动了,于是他笑了笑:我原谅你了。
    陈裳泪如雨下。
    她吸了口气,推着轮椅走到了桌边,翻开茶杯,而后取出一把匕首,在自己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她咬牙用力,更多的血流出来,全部都滴落在茶杯里。
    江尽棠错愕:陈姑娘?
    陈裳脸色白的吓人,她却还是用力的挤出自己的鲜血,直到鲜血装了大半杯,她才松开手,撒了药粉在伤口上,利落的用纱布缠住。
    透骨香的炼制方法,是我从一本古籍上看见的。陈裳声音虚弱:当年我遍寻天下,搜集药材,始终找不到药引需要的珍兽血液,于是我以自己的血入药。
    我幼时体弱,父亲给我用了许多奇珍异宝,全是大补之物,我的血,和旁人都不一样。
    我几乎放了自己三分之一的血,在生死边缘徘徊,才终于炼成了透骨香。
    陈裳抿了抿唇角,道:你的病我治不了,我不是在骗你,相信我大师兄也跟你说过,透骨香在吊着你命的同时也在侵害你的五脏六腑,要么透骨香药效消失你百病爆发,要么你的病被透骨香压制,七窍流血而亡。
    如今唯一能让你活命的方法,就是再炼出一颗透骨香,用它来压制你的病,我的血与透骨香本是同源,可以延缓它的侵蚀速度,让两者达到十年前的平衡。
    陈裳喘息了两口,因为失血过多,额头上冷汗涔涔:我没有把握,一定就能同十年前一样找到平衡的点,但是如果你想活,我就一定尽力救你。
    江尽棠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必了陈姑娘,透骨香本就难炼,放血也很疼。
    陈裳一愣。
    江尽棠还要再说什么,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陈裳救他。
    两人都是一顿,而后一同看向了龙床之上。
    宣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他半撑起身子,乌黑的眼睛直直盯着陈裳:如果你不救他朕就在你面前剐了陈折恒!
    陈裳面色一变。
    江尽棠蹙眉坐到床边,冷声道:你不要命了?
    对上江尽棠,宣阑所有的盛气凌人都消失了,他小心的抓住江尽棠的指尖,轻声说:你不要命,我就不要。
    江尽棠:
    宣阑。江尽棠道:你是皇帝,不要任性。
    就因为我是皇帝,我才能任性。宣阑压抑着眼底的疯狂:我能捅自己第一刀,就能捅自己第二刀第三刀,总有一刀能要了我的命。
    江尽棠压着火:你还说不是在拿你的命逼我?!
    宣阑蹭到他怀里,声音有些发颤:阿棠如果你死了,我活不下去的。
    他此时完全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狗,纤长的眼睫上都沾着水光,因为发烧,眼眶都是红的: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江尽棠那颗心终究没有硬下去,他伸手将宣阑汗湿的额发拨开,手指却有些颤抖:宣阑,你怎么总是这样,任性的提出别人做不到的要求
    你从小就这样。
    我从小就是个混账。宣阑埋在他怀里,嗅见他骨头里透出来的冷棠香,你知道的。
    江尽棠想要骂他,可是指尖忽然出触到黏腻的液体,他一惊,你伤口裂开了?
    嗯。宣阑带着鼻音说:有点痛。
    江尽棠:
    你给自己的心口开了个洞,你不痛谁痛。
    陈姑娘江尽棠转头看着陈裳,陈裳冷着脸上去,看了一眼,道:伤口裂开了,看出血量,应该要重新缝合。
    阿棠。宣阑蹙眉道:你先出去。
    为什么?
    宣阑勉强笑了一下:伤口不太好看,不想让你看见。
    你
    你先出去吧。陈裳道:他那个伤,确实不太好看。
    江尽棠犹豫一瞬,还是出去了。
    江尽棠一走,宣阑浑身都痉挛起来,整个人都被冷汗浸透。
    陈裳冷笑:我还以为陛下真是铁打的,这么重的伤还能跟人撒娇,原来都是忍着的啊。
    宣阑咬牙道:你给朕闭嘴。
    陈裳居高临下的看着宣阑。
    其实在宣阑说要将陈折恒在她面前活剐的时候,她是恨的,但是此时,她又恍然,这就是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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