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青柠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乡下的房子里。
    蒋明义和林兰因为工作,在外地四处跑工程。一年到头,忙得不见人影。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时候是过年。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蒋青柠才感受到有爸爸妈妈的好。
    三年级的夏至,爷爷频繁地往返医院。
    她放学回家还会四处找爷爷,奶奶总会摸着她的头安抚她。
    “爷爷生病了,柠柠要懂事一点,自己玩。"
    她第一次听到懂事这个词,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左右她无数个选择的噩梦。
    爷爷走路的姿势越来越吃力,再也不能带蒋青柠去摘野果子了,蒋青柠懵懂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在悄然而至。
    入秋以后,家里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亲戚,蒋明义和林兰也特地从青屏赶了回来。
    一个月后的某个安静的清晨,爷爷永远地离开了她。
    那天大厅里聚了很多人,哭声喊声,陌生的面孔喧然一片。刚被蒋明义从学校接回来的蒋青柠坐在矮凳上,书包还沉沉地压在背上。
    眼前有面生的女人在拉着奶奶劝她节哀。
    喉咙有东西痒痒地堵在那里,她觉得难受,咳了一声,眼泪就从湿润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汹涌肆虐,她怎么擦都擦不完。
    死亡是瞬间的事,道别却要耗尽漫长的岁月。
    可那时候的蒋青柠不懂得。她哭得再难过,过了几天就全忘了。
    蒋明义和林兰走得时候顺便带走了蒋青柠。他们怕老人家一个人带她吃力,给她办了转学手续。
    青屏很繁华,比她认知里的神奇世界还要神奇。朱楼翠阁,稀奇玩意琳琅满目,有趣到她一时忘了山间的溪流和田野的麦香。
    蒋明义和林兰接了个新项目,那段时间频繁出差,回家也忙得像陀螺一样打转。
    蒋青柠上学起得早,晚上又睡得早,常常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们。
    每次林兰出门工作都会心疼地抱她,亲着她的脸。
    “柠柠长大了,要学会懂事。"
    “爸爸妈妈在外面工作很辛苦,柠柠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要乖乖的。"
    “懂事点,别让爸妈操心。”
    她听了好多遍的话,熟练到麻木。
    客厅的桌上放了一些钱,压在蒋青柠在路上闲逛买的仙人球盆栽下面。数额很慷慨,让蒋青柠解决吃饭问题之外还足够买很多喜欢的东西了。
    她那时候一放学就喜欢去巷子尾的老伯那里买烤地瓜。
    地瓜烤得焦黑,剥开很滚烫。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也称不上特别好吃,但是让她很满足。
    因为有熟悉的味道。
    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阳台那头有邻居在摆菜肴喊吃饭。饭桌上小孩赖皮嚷嚷着要玩,大人轻声劝着吃饭,细长的筷子伸进瓷碟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热闹啊。
    她盯着客厅高高的天花板,鼻子一酸,想起了她再也找不到那个被她缠着烤地瓜,煎薄饼,带她四处晃悠买零食的爷爷了。
    蒋青柠打电话给奶奶,电话那头是长长的嘟声直到温柔的声音出现。
    蒋青柠哽咽着说想她。
    奶奶笑得和蔼,隔着遥远的距离哄着电话这头失控的蒋青柠,夸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让柠柠好好读书。等到放假了,就能回老家见奶奶了。
    蒋青柠抽泣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客厅里空荡荡的,她软着声音应了句好。
    蒋明义和林兰时常吵架。
    在他们以为蒋青柠睡着了的时候。
    有时候是工作,有时候是生活。
    蒋青柠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客厅还亮着一盏灯。
    香烟的味道飘荡在空气里,浓烈到呛人。夜深人静,桌上还余着残羹剩饭和横七竖八的酒瓶。
    林兰坐在沙发上,压低嗓音和蒋明义争吵,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蒋明义指尖夹着烟,沉默地吸了一口又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并没有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蒋青柠靠在门边,沉默地听着,直到林兰尖声说要离婚。
    她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裸露的肌肤都是冰凉的,薄薄的睡衣也挡不住初冬的凉意。
    她推开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揉眼看他们,满是睡梦正酣被打断的状态。
    "爸,妈,你们怎么还没睡呀?"
    蒋明义抽烟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起来了?"
    林兰站起身,快步走过来抱她,脸上是熟悉的笑容。
    “爸爸妈妈刚忙完工作,准备休息了。你怎么还不早点睡,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嘛。"
    蒋青柠抱紧了林兰,“妈妈,我做噩梦了。我想跟你一起睡。”
    林兰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抬手捋顺她的发,“柠柠,你长大了,要学会独立知道吗?不能再像以前要奶奶陪着睡了。妈妈知道你最懂事了。”
    屋里的钟摆在动。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时钟敲响的时候,蒋青柠放开了环着林兰的手,低头的样子温顺。
    "知道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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