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看了容二老爷和侄子姜珏分别呈上来的折子,又特意召了两人在御书房问话。
    此时对着景元帝的姜珏侃侃而谈,条理清晰,说的端的是头头是道,就是容二老爷,若不是跟他相处了几个月,知道那几个月他都在干啥,必然也会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他办差用心,做事细致了。
    景元帝心里想啥不知道,但观他面带笑容,神色和煦,显然也是非常满意的。
    待两人都回报完,景元帝点了几个问题问了,便对姜珏道:“阿珏,这次你差事办得很好,也很用心,你也好几个月没有回京了,你皇祖母很是挂念你,你这便去慈寿宫去给你皇祖母请个安吧。”
    说着又笑道,“这个时辰,说不得华家的姐儿听说你回来了,也在慈寿宫等着你呢,快过去吧。”
    姜珏忙带了些腼腆的谢过了景元帝,应着“皇侄谨遵皇伯父命”,便躬身退下了。
    姜珏离开,景元帝才慢慢隐了笑容,看了容二老爷一眼,此时的他,面上哪里还有丝毫和煦的影子,只余神思莫测罢了。
    他看着容二老爷问道:“听说爱卿这一路回来遭遇了多次刺杀,令爱还受了伤?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威难测,容二老爷早知景元帝变脸就跟翻书似的,他从始至终也半点没敢松懈,此时听景元帝突然问刺杀一事,他也是面带苦色,禀道:“陛下,微臣无能,此事微臣暂时并无线索,断不敢妄加揣测。”
    景元帝点头,他盯着容二老爷好一会儿,只盯得容二冷汗都噌噌的冒出来,他却似随手就从书桌上抽了一叠文件递给容二,道:“你先看看这个吧。”
    容二躬身双手接过,想到上次从皇帝那里看到的劲爆内容,此时心中也是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惶恐。
    及至他打开资料,只看了数行,那冷汗已经抑制不住开始往下掉了。
    看完那沓资料,他跪下,也不敢抬头看景元帝的神情,只道:“陛下,前朝余孽不顾百姓疾苦,四处为乱,危害社稷,臣愿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景元帝点头,道:“之前朕将此事交予了镇国将军蜀王三公子,只是以他的身份,只能幕后调查,而你,是容老将军的后人,朕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上门寻你。而且前年北地之乱,淮之抓了些人尚在狱中,只是这些人都很嘴硬,你有空便去探探他们吧。还有北地的一些官员,你有空也多和他们来往些。”
    容二老爷应诺。
    第二日早朝,景元帝连续宣了几道圣旨,朝堂上众臣听完是一片诡异的平静,私底下却又是炸开了锅。
    景元帝下旨,因梁昭容孕龙子有功,擢升梁昭容位分为从一品妃位,赐字“敏”,为敏妃。
    康王五公子姜珏豫地监修黄河堤坝不辞辛苦,且其品性端正,赐郡王爵位,为福郡王。
    蜀王三公子姜琸西宁平乱,主持西域和谈,稳定西宁局势,同赐郡王爵位,为肃郡王。
    工部郎中容谦豫地监修黄河堤坝及监理豫地赈灾有功,升任通政司正四品右通政。
    凌国公府。
    肃郡王,肃郡王,竟然直接被封郡王爵位!
    暗室中凌国公凌千丰一拳击在桌上,“砰”得一声,桌上的笔墨纸砚飞起,又是一阵的噼里啪啦。
    而下面跪着的死士头领垂着头,半点不敢吭声。
    白老太爷离开京城之前,曾私下秘密见过一次凌国公,将自家离开京城的缘由对凌国公和盘托出。
    白老太爷的毕生心意就是振兴白家,恢复白家百年书香世家的声誉与名望,却不曾想,他精心培养的次子仕途有望,孙女嫁入王府,但白家却被钉入谷底,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还是那个即将嫁入王府的“孙女”。
    离京之前,白老太爷细细琢磨白家如何弄到这个地步,和次子如何竟是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不是有人挑唆和使手段,他是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因为过去几十年来,他都是一个非常孝顺对自己言听计从对他母亲从不反驳的好儿子。
    最后静姝对他的摊牌和威胁,狠辣的逼白家离开京城,让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那挑唆得儿子彻底变了的就是那个孙女,容静姝,曾经的白静姝。
    再一次印证了那些师傅所说,这个孙女是白家的克星,她的荣华富贵是要靠吸着白家的福禄来成就。
    所以白家要翻身,必须要毁了她。只要她死了,以次子的性子,并不难哄回,白家这才有翻身的余地!
    可是以白家的状况,白老太爷自知没有能力做到,所以临行前,他私下寻了凌国公,将静姝的心计和心狠手辣告诉了凌国公,道,静姝不除,容唯嘉一事必将成为凌国公府握在静姝和蜀王三公子手上的把柄,将来如何,当真难料。
    这事便成了凌国公的心病。
    凌国公是武将,还曾是把持渭地兵力的一地枭雄,自幼就是在战乱中长大,自然知道兵权的重要性。
    景元帝毫不顾忌的培养姜琸在军中的势力,让他心惊。
    且因着疑心,凌国公越发的留意琢磨起姜琸,这一琢磨,朝堂上某一刹那间,看姜琸和景元帝七分相似的相貌,再忆及当年景元帝带兵时的冷漠,灭杀前朝所有皇室子弟时的狠辣,那时的神情分明就是和现在的姜琸某些片刻的神情有九成的相似!
    那一瞬间,凌国公如同被雷电劈中,然后冷汗涔涔得下。
    所有人都觉得若陛下无子嗣,那么康王五公子姜珏必然会是那个被选中的储君,无关能力,无关品性,不过就是因为他是陛下嫡亲弟弟的儿子,自幼养在陛下和太后身边,得两人爱重而已。
    可是……
    不管那个可怕的想法多么荒谬,但哪怕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性,让捏着自己家那么大把柄的容静姝嫁给姜琸,便是万万不行的,更何况她还是那样一个有心机有手段心狠手辣的人,这实在让他如坐针毡。
    可是层层布置,环环密谋,刺杀竟然还是失手了。
    他们凌家从渭地起就精心培养多年的死士损失泰半,而且最后全身而退甚至负伤逃走的几乎没有几个,还是他谨慎,命死士头领未有出手,只在暗中观察,如此他才能不被人跟踪的回来跟自己汇报。
    那几个受伤的,难说已被人监视,暂时是都用不得了。
    而容静姝身边的侍卫暗卫甚至丫鬟的功夫都令人心惊,她不过是个五品郎中的女儿,她身边那些人哪里来?自然只能是姜琸给的!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冷心狠辣的姜琸竟然那般重视那个女人,竟派了如此多高手在她身边!
    还有,姜琸能给这许多人给容静姝用,那他自己身边得有多少这样的人?普通的亲王怕都养不了这样的侍卫和暗卫!简直是越往深想越心惊。
    此事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现如今陛下又封了姜琸郡王爵位!直接刺杀那是万万不行了,姜琸如此重视那个女人,哪怕被姜琸抓到一丝一毫的把柄,凌国公府都危矣!
    第81章 恶犬咬人
    硬的,凌国公向来行事谨慎, 如若那个荒谬可怕的猜想哪怕有一丝可能性是真的, 那陛下花了那么大心思保护和培养姜琸, 他是决计不敢也斗不过姜琸的。
    在得知容静姝并非是姜琸从母命或者为了避开其他联姻如向家而低调将就的未婚妻, 他现在就更不敢再派人动手去除容静姝。
    那就只能一面见机行事,一面另行软招了。
    见机行事便是看情况挑动其他人对容静姝下手, 如前朝之士,如承恩公府华家等。另行软招, 便是向姜琸投诚示好, 最好的自然就是联姻了。
    女儿怕是嫁不成姜琸的了, 再谋划把握性也不大,那就只能是让自己儿子联姻, 蜀王府的成仪县主, 亦或是……容家的那个大女儿?
    儿子若是能娶到成仪县主和蜀王府联姻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现在同样瞄着成仪县主的人家却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向来只忠于陛下的那一派……万一试探失败了, 再想求娶容家那位, 意图也就太明显,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不过联姻一事, 华皇后那边,也得好生解释一番, 就只说陛下重视容谦和姜琸, 只当是替华家拉拢些势力罢了。
    凌国公细细思虑盘算过后, 便去到正房寻自家夫人说话,却不想看到女儿凌雪霓也在正房。
    他去时她正趴在自己夫人怀里,肩膀抖动,而自家夫人一边拍着女儿,一边说着什么,满脸都是愤恨,两人见到他入房,忙都起了身。
    凌雪霓擦了擦眼睛,就垂首给他请安。
    凌国公见女儿眼睛红肿如桃,神色狼狈,一看便是受了大委屈那种。
    凌国公皱眉,他只得一对儿女,自然对女儿也是非常宠爱的。
    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自家夫人,他记忆中女儿向来是活泼机灵的,最多撒娇时掉几滴眼泪,很少见她委屈成这副样子的。
    凌国公夫人周氏拍了拍女儿,柔声哄了她让她先下去,凌雪霓便一副凄惨模样的又给父亲凌国公行了个无声礼,垂着头红着眼睛退下了。
    凌国公面色沉沉的走到扶手椅上坐下,周氏给他斟了杯茶,到了他对面坐下,这才恨恨道:“国公爷,此事您可定要给霓姐儿作主。”
    凌国公皱眉盯着她,她便解释道:“就是新近才冒出来的那个姓徐的天杀的混子,没有家教的东西,不过是个偏远将领家的庶子,就敢先放恶犬惊吓我儿,继而再用言辞羞辱她。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在这京里,谁还把我们国公府看在眼里?还有我们的霓姐儿,将来要如何做人?”
    她口中那天杀的混子,便是京中新近来的纨绔,西宁指挥使司指挥使徐承达徐大将军的次子徐维。
    那徐维本就是个极会玩乐的,从骑马射猎到斗鸡走狗,从打马球到斗骰子,无一不精,到了京中也很快就如鱼得水,混得很是不错,承恩公府华家有心拉拢徐家,平日里华家的公子便也常邀了徐维一起游玩。
    这日华家公子就约了徐维以及几家勋贵公子陪了华语蓉姐妹并凌雪霓等各家姐妹一起出外踏青游玩。
    徐维还带了只他从西宁带过来的养了几年一只恶犬,凶猛高大,猛一观,煞是吓人,众人对他那只恶犬颇有点又怕又羡慕的。
    本来大家玩得其乐融融,男女各一边,小姑娘们在一起亲亲密密说得很开心,却不知道徐维那恶犬怎么就突然发了疯,好端端就冲着凌雪霓扑了过去……
    然后就是一阵的人仰马翻,尖叫声此起彼伏。
    人倒是没怎么伤着,凌雪霓只是滚到了地上爬了几下,然后衣裳给划烂了,娇嫩的小手也给划破了。这“意外”不单是把凌雪霓给吓得涕泪横流哭爹喊娘,形象丢失殆尽……
    可以想见此事让凌雪霓在那一众勋贵公子小姐面前脸丢得有多大。
    那徐维自然是大惊失色,即时就大声把那恶犬唤了回来,然后还诚惶诚恐的大声给吓破了胆的凌雪霓道歉,说道:“哎哟哟,哎哟哟,我的天哪,这是怎么了,我家的狗平日里只会咬那些四处造谣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怎么现在连世家小姐也咬了?唉,定是我家的狗狗眼看人低,错认了凌小姐。”
    又骂着自己的狗,道,“这可如何是好?唉,唉,也亏得凌小姐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会和狗一般见识,整日里造谣生事口毒心更毒的恶妇,不然你可不是惨了,怕只能成为凌小姐的口中餐了……”
    这话说的!
    他是个纨绔加无赖,那凌雪霓那时已是又惊吓又羞窘,只恨不得晕过去,其他人只忙着又是寻大夫又是慰问凌雪霓的,混乱中,也没顾得上怎么着徐维,竟是让他拉着恶犬扬长而去了……
    其实没敢管徐维大约也是有些怕,怕丢脸……
    凌国公听完夫人的话,脸色别提有多黑了,那徐维,他自然知道是谁,那是西宁徐承达的儿子,徐承达是陛下的心腹大将,而徐承达的长子徐远和姜琸关系亲密,姜琸多次征战都有徐远跟随。
    他自不信那恶犬扑人是个意外,而且徐维那话中的讽刺挑衅之意简直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
    他黑着脸直接问周氏道:“霓姐儿之前在跟别人说什么?”
    周氏脸色就有点尴尬,但在凌国公严厉眼神的逼问下,也只得有些含糊不清的道:“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过是小姑娘们在一起说说小姑娘们的话题。您知道,新近陛下新封了两位郡王爷,这可是这几十年来少有的大事。”
    “华家的蓉姐儿又在那里,大家自然是要恭维她几句,说着又有人不忿那容家二小姐,只凭副狐媚的长相就能直接做郡王妃的,又知道她和蓉姐儿有些嫌隙,就踩了几句……”
    其实大概也就是说容静姝就凭了狐媚样子勾了肃郡王,还不学好,整天和个医女混在一起,就凭她,迟早肃郡王也不会要她。又赞福郡王姜珏,就是知道容静姝那狐媚不正经整天就知道乱勾人,从豫地回来时根本就不屑于和她同行……
    “祸从口出!”凌国公正因那容静姝之事而心中煎熬着,听了此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道,“你平日里是怎么教的霓姐儿,好好的大家小姐都给教坏了!这些是非是可以随便掺和的吗?”
    周氏被斥得脸色通红,以前凌国公虽然严肃,但对她一直不错,最近却不知怎么回事,脾气越来越爆。
    她红了眼圈,气道:“小姑娘家能说得多严重!不过是话赶话而已,那种时候大家都奉承着蓉姐儿,哪里就有那么严重?可那姓徐的小子恁般可恶,小姑娘们说话,他竖着耳朵听什么!还有他那般维护那姓容的丫头做什么,莫不是也被那狐媚子……”
    “闭嘴!”凌国公砰得一拳击在桌上,简直是怒不可遏,立起身,喝道,“他维护的不是容家的姑娘,他维护的是肃郡王,肃郡王姜琸!真真是愚昧,愚昧不堪!”
    周氏被他这么一训斥,差点也跳了起来,可是看凌国公那黑气腾腾甚至带了煞气的脸,到底有些心虚,忍了。
    她嘀咕着不悦道:“姐儿年纪小,不过是跟姑娘们说几句话,错了也就错了,可不管怎么样,那姓徐的小子这般羞辱人,让那恶犬行凶,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落下泪来,“姐儿受此奇耻大辱,说不得连婚事都要耽搁……”
    凌国公努力的摁了摁自己的火气,他当然也气,那小子这般欺辱自己女儿,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却不能拿这件事做由头,事情闹大了,女儿说不得就真毁了!
    他恶狠狠道:“这事我自有计较,这些时日你且约束着霓姐儿,让我来处理,我会给霓姐儿讨个公道的。但霓姐儿名声要紧,先把此事按下再说!”
    周氏何尝不知这个理,若不然她早就去找徐家讨要公道去了!
    此时听凌国公说他来处理,她这才息了声,可待她再听凌国公说有意让儿子凌修安与容家大小姐联姻时,却是一下子又炸了。
    周氏怒道:“就算蜀王三公子封了郡王,容家那丫头那郡王妃的位置稳不稳还难说,你就这么急着和容家联姻?不过是个郡王妃,那容家大小姐还不是她嫡亲姐姐,又有什么用处?”
    “若是要和蜀王府联姻,就是那个庶出的成仪县主,那也好歹是个县主,总比那容家的大小姐好吧?”
    说着还又红了眼圈,落泪道,“国公爷,您明知道霓姐儿对肃郡王情根深种,您不帮着她想些办法,还要和容家联姻,这岂不是往霓姐儿心口插刀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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