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讨明前茶,还说师父喜欢喝,明明是他自己要喝!

    小益衡只管站在原地涕泪横流,小禺疆心烦意乱,这个娃娃虽比他小不了多少,但到底是凡间的娃娃,不能打不能骂,小禺疆索性也站在原地,就看着他哭。

    小益衡哭了半晌,许是又累又饿,终是止住了。

    小禺疆捏着袖子给他擦了脸,皱眉道:师父还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娇生惯养,让我好好照顾,你看你,脏的跟猪一样。

    小益衡抽了抽鼻子,包了包眼泪,怯怯道:你师父很厉害么?有我家的教书先生厉害么?能让我见我爹娘么?

    小禺疆见他不闹腾,自是高兴,忙点头道:那是自然,帝君师父什么都懂。可厉害了。

    小益衡垂了头,不说话,他想跟着禺疆去找那个什么帝君师父,却又不好开口。小禺疆也知道他那点心思,倒不为难他,看他跑了这好几里地,小小的人儿,可怜见儿的,转过身半蹲下,呐,我背你吧。

    小益衡垂着头看了看对着他的背,咬了咬嘴唇,吭哧吭哧的爬上去了。禺疆虽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背着小益衡却也能步履健稳。

    小益衡被背着走了许久,看禺疆额上冒汗,低声道:你累不累?

    禺疆扭头看了看他,不累,前面不远有个茶棚,到那儿再休息吧。

    小益衡又道:不远了,我自己走。

    禺疆放他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禺疆甚是关照他,走得慢了许多。

    禺疆见他仍垂着脑袋低落的很,抓住他的手,牵着走,你不要难过了,帝君师父说,三界内皆有定数,生老病死乃第一寻常事。

    益衡虽不若之前那般哭闹,却还不能听懂这些,只是碍着禺疆待他好,出于打小教得好,礼貌倒是有的。对禺疆的话也象征性的点头,或是抬头拿黑漆漆的眼望望他。禺疆看他听话,就顺手在他头顶摸摸,牵起来,继续走。

    如此,见了茶亭子酒棚子,就坐坐,晚上就找个客栈歇脚,过得三日,到了禺疆嘴里说的青庐山脚下,禺疆扯着益衡到泉眼处,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整了整益衡的衣衫领巾,蹲下去拍打了一下他灰扑扑的衣摆,笑道:这样就好看多了。

    一路上走来,益衡倒也不生怯,冲禺疆一笑。禺疆牵起他的手一步一阶往山上去。

    禺疆一直将益衡牵到他师父的屋门前,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益衡望了望紧闭的屋门,低下头,攥了攥禺疆的手,不说话。

    禺疆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益衡这才抬头笑了笑。禺疆又牵着他进屋里去。

    益衡进门,只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穿道服芒鞋,执麈尾拂尘。倒还懂得礼节,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低声道:老先生,禺疆哥哥说,我来这儿你能让我见我爹娘。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青庐山之主,星宿帝座,星宿帝颔首微笑,又见堂内屏风后转出二人,正是益衡凡界那对爹娘。

    益衡登时哭成泪人,那对夫妇瞧见自己养了七八年的儿子,亦是老泪纵横。

    星宿帝叹道:只见得一面也就罢了。

    那对夫妇这才对益衡说道:衡儿,爹娘此生命数已尽,多亏了老先生才见得你,你往后,就留在山上吧。

    益衡却只管死死地抓着爹娘的手哭,他本聪明,在凡界亲眼见爹娘死在山贼强盗刀下,如今一见,自然也知道,是回不去的。只怕眼前这父母,不是鬼也是魂。

    星宿帝这才开口,你身上有南斗星的元神。

    益衡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他以后都不能再见爹娘。星宿帝倒也不难为他,只等他哭的睡着了,才送了那两个凡人魂魄离去。

    第二日,益衡一睁眼,满山的跑着去找人,自然是找不着的。星宿帝却也不着急,只让禺疆跟着,其余都随他去。

    益衡不是个活脱的孩子,只是在山口一坐一整天,不说话,禺疆拿了吃的来喂他他也吃,只是看着禺疆,还是不说话。

    如此足足两个月有余,山里秋深露重,禺疆早早的给他换了厚衣裳,禺疆这么衣食无漏的伺候着,益衡竟是越发粉琢琢的讨人喜欢。整个青庐山,他也只跟禺疆说话。虽然一日不过三句,已是不易。

    入冬前,禺疆奉命要下山采购。

    夜里,东山璞舍,廊西第二间

    临睡前,禺疆照往常一样封好炉子,自己先钻进益衡的被窝暖床,暖好了又左左右右的将他裹好,这才钻进自己的被窝,禺疆趴起来,侧头笑道:明日我下山去,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因着换了环境,又加心里积郁,益衡这几日略有些着凉,说话声儿囔囔的带着鼻音,能带我去吗?

    禺疆有些为难,按理说,没有师尊的允许,是不能随便下山去的。禺疆看着益衡眨巴着眼,甚是期待,咬咬牙道:兴许能。

    益衡皱皱眉毛:师尊知道了会罚我们跪么?

    禺疆深沉的点头:不仅罚跪,还会罚抄易经。

    益衡嘀咕道:山下又没老虎,为何不让下山?

    禺疆枕着胳膊,趴在他身边,师父说山下凡俗,有损清静,我们修道,需六根无念才好。

    益衡兴致恙恙随口道:哦。

    禺疆伸出手探进他的杯子里,拉拉他的手,怎么又凉了,来我被窝里,我给你暖暖。

    益衡倒也听话,掀了被子,钻到禺疆那边去了,想来平日里多半也是如此。

    禺疆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偷偷下山去,不让师尊知道。你放心,就算师尊知道了,也不会罚你。

    益衡侧头:为何不罚我?

    禺疆笑了笑,翻身躺平,我说不罚你就不罚你。没舍得说出要罚也是罚我的话来。

    第二日。

    早晨,益衡自然是跑下山去了。

    晚上,禺疆自然是被罚跪罚抄经书了。

    三更天,益衡跑去礼香堂,禺疆趴在蒲团上,就着长明灯抄书,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看见益衡。咧嘴一笑:你来这儿做什么?

    益衡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糕点递给他,自己拿起笔抄经书。

    禺疆夺过笔,把糕点包起来塞回去,又不是罚你,你回去睡觉。

    益衡坐着不动,却是哭了。

    禺疆忙拿袖子给他擦脸,急道:你看你,自己要下山去玩,回来也没有罚你,你哭什么。你就是这一点不好,有话不说,就拿眼睛看人,要不就哭。你便是不喜欢跟别的师兄说,可以跟我说。

    益衡不哭了,又拿出吃食,你晚上没吃东西,我来给你送吃的,你吃完我就回去睡觉。

    禺疆笑道:好。

    两人一人一口,有吃有笑。

    初冬的白霜,结满了礼香堂外的矮草,在月光下闪烁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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