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黛玉自然为孟嫤妤高兴不已,连连向她贺道:“娘娘果然福泽深厚,这么快就有了小皇子,陛下一定开怀不已。”
    孟嫤妤抚着还显平坦的小腹,嘴角虽有上扬的弧度,声色却怠惰了些,郁然的回答:“不是我有福,就是像妹妹说的,我的大皇子有灵性,重投回了娘胎,来当我的儿子来了。”
    这一席话,反把黛玉说的酸心,勉强一笑:“娘娘又胡思混想了。不管为的什么,还是把身子保养好,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要紧。只要从此养好了,还愁没有一辈子的福寿双全。”
    孟嫤妤也不答话,反一把拉住黛玉,满面的恳切:“好妹子,这些时日里,我算看尽了这宫里的人。大皇子没了以前,都是来我这坤宁宫里应个景,现在倒是热热闹闹的。除了你,劝我的都是好话,我心里着实感激。倘或有一天散了,咱们姐妹以后遇见,自有报答的去处。”
    黛玉心头不禁一震,恍惚听出这语意的不祥来,赶忙又安慰了她一番,方依依不舍的离开。
    皇后有孕不能伺候,永庆帝便理所应当的往甄妃处去。甄妃也的确有承恩的本领,不仅容貌妍媚无双,文墨和生活情趣上甚通,还有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娇傲风韵,深受皇帝的宠爱。
    不久以后,甄妃也怀了身孕,永庆帝喜不自胜,赏赐接连不断,各色珍奇流水一般呈到永和宫,惹来后宫中无数的艳羡。
    坤宁宫倒似冬眠了一样平静无波,直到孟嫤妤在翻年的夏末早产下了一名男婴,听闻出生时有紫微星动,贵不可言,于是安宁了大半年的前朝重又暗流涌动。
    中宫诞下皇子本是普天同庆,但如今这件喜事却蒙上了一层阴霾。前日在明德殿召诸大臣议事之际,辅国公向永庆帝奏语,中宫嫡子生有异相,器宇不凡,请封为太子,以安稳社稷与慰黎民百姓。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孟氏派系的官员率先叩拜附议,与其针锋相对的甄家老臣则力谏万万不可,水澜很是镇定,垂手站在一旁看戏一般,视线悄然的向上一瞟,果见永庆帝怏怏不快,即刻就要发作。
    永庆帝盯着跪在为首的辅国公,那眼光狠厉得似要剜下一块肉,冷声道:“辅国公好大的胆子!孤还在这儿,张口闭口的就要立嫡立嗣,其心可诛!”说毕,气得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的官员,面面相觑。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心惊肉跳,筹划谋算,廉王府上却是灯火暖黄,一片温馨宁和的气氛。
    水澜正握着小香芋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练字,黛玉剥了一颗黄澄澄的枇杷,填进了水澜微启的口中,歪过头问:“辅国公是不是疯了,皇上三十还不到,就那么急着让立太子,这不是咒他么?”
    水澜摇头,含笑道:“他不是疯,聪明太过,性子太急。从皇后诊出男胎就开始造势,钦天监那番贵不可言的鬼话我是一句不信。咱们回京以后,皇帝一直用甄家和他打擂台,这大半年迫得也紧,可不就生了邪心。”
    黛玉打量了他俊秀的侧脸两眼,忽然笑盈盈的揶揄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帝以为他自己是渔翁,依我看,得利的另有其人呢。闻人大人如今掌管两淮盐政,官拜户部尚书指日可待,楚大人深得帝心,前日已入了文华殿,王爷始终不露声色,已在六部中皆安插了人。”
    水澜的声线清亮分明,似笑非笑的说:“古来帝王都喜爱玩弄平衡之术。道理很浅显,把握得好当然可驱策臣下,忠心无二,但若是只得皮毛,也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黛玉不由捂嘴笑了,只见香芋练了一会手腕酸,便憋着嘴苦着脸,娇声娇气的先水澜哭道:“父王,晗儿累。”还适时的挤出了两滴泪,可怜兮兮。
    水澜一瞧心就软了,还是黛玉撂下脸来,轻斥了一声:“就会对你父王撒娇儿,平时写两张都不喊累。”转头又朝水澜半是抱怨道:“全赖你,宠坏了她。”
    水澜亲昵的抱起女儿,展眉笑道:“女孩儿贵重,多疼一些也理所当然。”
    看着眼前的美好画卷,黛玉不觉满脸欢喜,随口无心的说道:“王爷好像特别喜欢晗儿,总说女儿该千宠万娇,怕不是口不对心,也在偷偷盼着一个男孩吧?”
    谁知,水澜怔了一怔,俊容上有一闪而逝的黯然,随即又吊儿郎当的打趣:“浑说什么?自然是盼着子嗣繁茂,只是怕累着夫人罢了。”
    黛玉脸上一红,便笑着把话岔开了。只是她向来心思细腻,虽然是惊鸿一瞥,可总觉得王爷那一瞬的表情有说不出的哀伤,让心底最柔软之处仿若被触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看了战狼,很不错呢!
    第64章 第六十三回
    那日水澜的黯然仿佛天际一刹那的烟火, 转瞬不见。黛玉思前想后,终是没有启口探询, 暂且埋在心底而已。
    从辅国公因举荐册封太子之事被永庆帝当面严厉申饬, 紧接着甄氏为首的老臣开始纷纷上疏弹劾, 如雪片一般堆叠在明德殿的龙案上,据说永庆帝看了几份便大发雷霆,发落了好几个孟氏的门生故吏, 有贬谪也有罚俸的, 一时间余波荡漾,没有一丝平息的意思。
    不仅如此, 坤宁宫同样难逃牵连, 变得门庭冷落起来。相反, 甄妃的永和宫成了皇帝最常踏入之地, 宫中又本是捧高踩低之辈,自然争先恐后的去巴结奉承。
    孟嫤妤倒还镇定,几乎无喜无悲的看着人来人往, 唯一只有黛玉带着水晗进宫时, 才能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两人依旧谈讲些家务人情,水晗正抱着一只大佛手摆弄,孟嫤妤注目在玩得高兴的孩子身上,不由说道:“小郡主现在都四岁了, 妹妹没打算再要一个世子么?”
    黛玉何尝没有想过这些,连凤姐都提醒过几次。然而这两年水澜忙于政务,有大半时间都不在京城, 他们虽好无奈一直怀不上。此番听孟嫤妤骤然提起,黛玉掩饰着微微的失落,半是自嘲:“妾身没有娘娘的好福气,实在愧对王爷。”
    孟嫤妤瞅了她半日,忽然哎的一声长叹,推心置腹的说:“要说福气,没有比妹妹更好的。廉王爱重王妃,满京城谁人不知呢?说来只有姐姐羡慕你的份。”一面说,一面从暗格里取出了一张薄纸,笑得和婉:“妹妹还年轻,这是太医院配的坐胎方子,你回头算着日子喝两剂下去,或有意外之喜。”
    黛玉点头接过,心中多少也有些跃跃欲试,盘算着或真可为小香芋添一弟弟,不禁含羞带怯。孟嫤妤见她如此,正要取笑儿两句,听得院门前有一群人进来,宫中管事的女官已迎出去了。
    隔了一会还不见散去,孟嫤妤于是隔窗悄视,竟是带了一队内监侍卫密密的将坤宁宫围起来,并且见来得势头不好,不由顿生疑惑。黛玉同样暗自蹙眉,便见那女官满头是汗,匆匆回报:“启禀娘娘,外头来的夏太监说是奉皇上之命,恭请娘娘在坤宁宫中安心保养。”
    话音刚落,唇边的笑随即泯然而去,孟嫤妤敛容清冷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女官偷偷瞄了一眼皇后的神色,嗫嚅的出口:“皇上还说,以后不得传召,坤宁宫诸人一概不许踏出半步。”
    黛玉听的一愣,孟嫤妤却不过“哦”了一声,便挥手让人退下了。转而又恢复了往日的宝相端严,向黛玉寥落的笑道:“瞧陛下的意思,大约是要将我软禁至前朝事完,咱们下回不知何时再见,还望妹妹多加珍重,早添世子开枝散叶。”
    见状,黛玉不觉心头发凉,毕竟皇后才刚生下皇子,皇帝竟如此绝情。但现在多说无益,彼此嘱托了一回就去了,谁知这一去,却真的是诀别。
    这里坤宁宫被变相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不一时消息就传遍六宫,有惊讶万分的来探视也被拦住,又有素日一干与孟家不睦的人,见了更幸灾乐祸,都在背后嘲戏指点,坤宁宫内的人皆又气又苦,无奈却无处可诉,只得闭门度日。
    为的这个,黛玉没少向水澜抱怨,愤愤不平道:“皇后母仪天下,为陛下接连生下两位皇子,侍奉太后和皇上无不尽心竭力。人道捉贼还得拿赃,为的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已经把堂堂皇后软禁于宫中,成何体统呢。”
    水澜叹了口气,低声的开解:“这道理谁都懂。我冷眼瞧着,从上皇过世以后,咱们这位皇帝的疑心病越发重了,但凡触到一丁半点的皇权,就敏感的不得了,况且这次辅国公闹得难看了些,平白让皇后在宫中受苦。不过,太后是皇后的亲姑母,这事也不见得完全没转圜,看太后那儿怎么处置。”
    太后初闻消息便是怒不可遏,但在宫廷生涯中浸淫数十载,当然察觉出永庆帝今时不同往日,少不得强自定了定心神,没有马上发作出来,但甄氏有孕风头正盛,落在太后眼里难免生刺。这天,永庆帝在前朝又借机训斥了辅国公两句,碰巧甄妃往寿宁宫中向太后请安。
    甄妃来时太后正在梳妆,见甄妃到了也没停下的意思,反而慢条斯理的对镜整理,把梳好的发髻打开,让伺候的婢女用蘸着桂花水的篦子,一下一下轻柔的在篦头,重新绾上发髻,再插上一色的宝蓝点翠配东珠的首饰,折出一圈暗沉的光泽。
    即使对太后的刁难心知肚明,但作为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甄妃还是不敢怠慢分毫,挺着八个多月的孕肚依足规矩,躬下身请万福金安。
    太后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只顾着望向铜镜中的人影,托了一下耳边的赤金翡翠耳环,不咸不淡的启口:“见到你这张狐媚子的脸,哀家就倒足了胃口,还那里来的万福金安。”捻着碧玺佛珠的手忽然一抬,向宫门边指道:“跪到外头去,没有哀家的懿旨不许起来,甭脏了这地儿。”
    甄妃满脸错愕的抬起头,旁边的婢女已经叩拜求饶:“求太后娘娘开恩!咱们娘娘的月份大了,倘或龙裔有何闪失,奴婢们都担待不起。”
    太后扬了扬眉梢,就有女官上前扇了两巴掌,那婢女的脸立现两道红肿的手印,方才听上头传来阴冷的笑声:“实在没规矩,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的奴才。左右不过跪一跪,那孩子又不是豆腐做的,还不出去?”
    甄妃一跪下,早惊动了宫中侍女内监等众,也有生怕闹出人命的,忙不迭飞跑出去传到明德殿。于是永庆帝来时见到的境况,便是一丝明媚的晨光斜射而入,将甄妃的侧脸映照得更加艳丽如火,也不知跪了多久,两颧鲜红,香汗淋漓,却咬着唇硬挨着,也不唤人服软。
    永庆帝的那颗心,就跟泡在醋坛子似的,瞬间变得酸软酸软的。再也顾不得许多规矩,迈步把她打横抱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向明德殿走,身后是惊慌失措的内监,见了这般情形都唬的没了主意,只能如实跟太后禀报。
    如此,太后连永庆帝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下了懿旨在寿宁宫中拒不受礼。这消息一传出,连前朝都闹动了,需知世上至大莫如孝字,当今又一贯标榜以孝道治天下,如今却为一宠妃不惜开罪生母,难免落下口实诽谤。
    一日,黛玉正坐着教水晗打络子玩,紫鹃突然走进来,眼中尚有泪痕,回道:“姑娘,方才传来一个信儿,皇后娘娘薨了。”
    黛玉听了,只是呆愣愣的发怔,手里的络子掉在地上,眼圈儿一下就红了,颤声问:“消息可确实吗?怎么会的?还有二皇子在,皇后她……”
    正说着,水澜也进来了,气色甚为凝重,拍着黛玉的肩膀说:“皇后没了,咱们一会去宫里。”一面说,一面又叹了口气:“这一年也不知怎么的,宫里接二连三的有丧事。紫鹃,你给夫人整理一下,免不得要耽误几个时辰,先备着点东西。”
    黛玉早已哭得泪人一般,拭泪问道:“皇后好端端的一个年轻聪明的女子,没听有什么病患,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薨了?王爷可知道其中原故。”
    水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紫鹃忙出去把门掩上。水澜想了一想,才缓缓的说:“二皇子染上了痘症,昨天半夜咽的气。皇帝心里很难过,今晨就打发人想把皇后接出来,谁知道……她在坤宁宫里自缢而亡。”
    黛玉听了,默默无语,因想:常人尚且承受不了一连痛失两子的苦楚,只是这件事乍闻就有蹊跷,到底是何人把消息透到了坤宁宫?
    水澜见黛玉只作不闻,揽住了她的肩膀柔声的劝慰:“我知道你想什么。尽管我没叫人去查,但十有□□是有人故意泄露的,要逼死皇后。皇帝恐怕也知道,但事已至此,甄妃又刚生下皇女,可惜了两条性命。”
    黛玉听了这句话,又想到孟嫤妤的音容笑貌,一发止不住痛哭起来:“她是一国皇后啊,连人死了要个公道都不能吗?”
    这话正触了独孤皇后之事,水澜垂下长睫,连悲伤都一同收敛于眼底,叹息着:“玉儿,这大明宫的繁华和喧闹是露在外头给人瞧的,只有这累累的红颜枯骨埋在最深的地下。不管皇帝所作所为是否欠妥,但辅国公已经触及了皇权的底线,历来立嗣之事最为敏感,无论动手的人是甄妃还是别人,皇后和二皇子的死和孟家所为脱不了干系,自古外戚独大都没有好下场。”
    黛玉没有再答话,只觉悲从心来,仿佛七月的流火都阻不了这直入四肢百骸的寒冷,整个人一时间凄哀难抑。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是个好女子,她的死会让黛玉领悟到宫廷的另一面。
    第65章 第六十四回
    永庆八年七月二十九日, 皇后孟嫤妤薨于坤宁宫,年二十五岁。
    在经历丧子、丧妻之痛后, 永庆帝辍朝九日, 沉浸在极度悲伤中不可自拔, 以至于悲悼成疾,行走需人搀扶的地步。
    即使如此,依旧每天到大行皇后生前居住的坤宁宫灵前祭酒, 更亲手写下了情真意切的祭文, 表达无限追思。
    黛玉早替换了一身白绫素裙,头上都是珍珠和流苏等银器, 清素若秋月之华, 更添了一段袅娜楚楚的风致。
    到了坤宁宫中, 一众命妇列序站好, 犹如众星拱月一般撮拥在甄贵妃的后面。在生下皇长女后,永庆帝便进了甄氏的位份,足见盛宠不衰, 且皇后被软禁以来, 六宫俗务皆令甄妃打点。这次丧仪因太后病倒了,皇帝也交由贵妃主理,那后冠似乎隐然在她的头顶了。
    看了看那边的一团和气奉承,黛玉静悄悄的站在命妇首位, 与甄氏并排跪着,恭敬的向灵位行伏拜之礼,白汪汪穿孝的宫女两行侍立, 一面供茶烧纸,接声嚎哭。
    黛玉一见那金棺玉樽,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落不停。甄贵妃侧头瞧着,手中拈了一条云锦帕子,按着干涩的眼角,娇呖呖的说道:“到底是廉王妃同皇后交好,哭得叫人酸心。不像本宫,甜酸苦辣都是自个儿吞下去,没的惺惺作态那模样,看得怪不舒服的,王妃说呢?”
    黛玉心下明白,甄妃当自己和孟氏串联在一道,因此故意拿话刻薄她,于是冷笑了两声,偏针锋相对的驳回去:“大行皇后恭顺贤良,理应受万民的哀悼和敬仰。妾身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比不得一些心思阴暗的人,俗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吞下去的不是自酿的苦果才好。”
    甄贵妃闻言,脸色大变。她进宫以来受尽宠爱,连皇后都退避三舍,却在廉王妃的跟前接连吃瘪,心头不由起火,险些按捺不住,又见黛玉清冷一笑:“现在风口浪尖上,妾身奉劝娘娘还是忍一忍。咱们王爷是好性子,妾身却是直肠子,娘娘为的两句无心快语,可别把好前程折损进去。”
    廉王在两家争斗中始终不曾表态,而他手握的势力向来为甄家所忌惮,甄贵妃也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万分不忿,甄妃但还是强按了下去,转而扶着婢女的手,慵懒的支起身,抚着鬓角上颤摇的紫水晶穗子,徐徐说:“与王妃说话总是那么有趣儿,本宫受教了,王妃若不嫌弃,有空常来永和宫中走动。”
    一语未了,黛玉不过牵了牵嘴角,对这客套话显然并不上心。回首注目在皇后的梓宫上,反而一时涌起了千愁万绪。金棺中的孟嫤妤面貌栩栩如生,穿戴着象征后位的精美冠服,厚重的脂粉掩盖了生前的绝望和痛苦,唇边轻翘的弧度似在嘲讽这姗姗来迟的尊荣。
    后宫里的一切在甄妃的打理下井然有序,太后尽管养病不理外事,不过早传了话绝不允许甄氏为后。永庆帝如今哀思浓厚,对这些原也不上心,何况太后同样出身孟氏,便也不敢驳了懿旨,仿佛默认了一样,并未再进甄氏为皇贵妃,且下旨曰:“皇后崩逝,孤心甚痛,暂无意立后,当为嫡妻守丧以恪夫职。”得到了一干臣子的感慨,盛赞陛下至情至性,与大行皇后鹣鲽情深。
    彼时,此言传入了黛玉的耳中,却换来了她凉薄的嘲笑,一针见血的评道:“皇上这做戏也真做到骨子里了,好像在身后做得越多,就能弥补了当初对孟姐姐作的孽一样,实在可笑又可怜。”
    水澜听的有趣,爱怜的拧了一把她的脸颊,朗声笑道:“就你这张小嘴尖刻!不过,我也有些瞧不上这做派。人都没了,现在求个自我安慰,这两天议政的时候又发了几次火,翰林院、礼部和工部的人每天战战兢兢的,弄不好就是一个全堂问罪,楚尘都犯了为难。”
    黛玉听了,奇道:“这事儿怎么还牵扯到前朝去了,皇帝莫不是借着皇后的丧事出气?”
    水澜微微颔首,好看的剑眉斜飞上挑:“可不是么。皇后和二皇子没了,孟氏也难蹦跶出花样,甄妃现在一枝独秀,满宫都等着看她封后,只是一赐封难免成了第二个孟嫤妤。皇帝自己心里怕,现在骑虎难下的情形,又不能宣之于口,可不暴躁了。”
    黛玉见说,不禁会意一笑:“原是如此。难怪王爷自始至终保持缄默,等两边的局势明朗了,才是王爷出来料理的时机。”
    水澜没有再说,反而起身走到窗台前四顾,见院中的红莲绿叶开得正好,五彩鸳鸯悠哉嬉水,轻轻的摇头:“我从来不爱等什么时机。皇天贵胄不过一句称谓,先是君臣才是父子夫妻,他既然听不进别人的话,我又何必去说?”
    相比生前对孟嫤妤的冷漠猜忌,永庆帝在丧礼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注和重视,不计耗费,大兴土木,甚至把停棺的听松观扩建了数倍,屡行违制之句,务求将丧仪办得赫赫扬扬,风光无比。
    也许念及皇后薨逝不久,对辅国公的态度都和善了几分,连针对孟氏的几桩公案都暂缓处置。此外,据闻在皇后过世以后,永庆帝常在明德殿中枯坐良久,追忆怀恋自己的嫡妻,下令坤宁宫中的所有饰物,一应保持大行皇后生前的陈设。
    明德殿中寂冷无声,分明是掌灯时刻了,里头还黑漆漆的不见亮光。水澜站在殿外,皱了一下眉头,低声斥责了一句服侍的太监:“你们怎么伺候的,由着陛下坐在里面,不怕熬坏了眼睛!”
    执事的太监实在有苦难言,正听里面传来一声轻喟,喊道:“是皇叔来了吗?进来吧。”
    水澜提了一个食盒进来,先搁在铺满了奏折的龙案上,又把两边的烛火给点亮了,方才看清永庆帝一张苍白消瘦的脸,温声道:“夜深了,陛下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也没进过一颗米粒,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臣恳请陛下保重龙体。”
    永庆帝仿佛疲倦到了极点,声音沙哑得出乎意料:“皇叔你说,是不是孤做错了?”
    水澜斟了一碗红参茶递上,一缕茶香缓缓的暖入掌心,如同他的话语一般安定了心神:“人走茶凉,无谓对错。再者,是非曲直,臣相信陛下心中自有公断,不必听旁人的议论。”
    永庆帝呆磕磕的望着水澜,忽而长叹一声,比大明宫的夜色更加幽凉:“皇后死了之后,她贴身的丫鬟也触柱而亡,可见二皇子的死讯便是怎么透入的。孤实在不敢再深想下去,害怕这宫里生了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有多少腌臜和让人恶心的行径。”
    这番话好像耗费了太多的气力,永庆帝大口喘息了一声,凄厉的笑起来:“孤本以为皇后出身世家,难免也双手染污。谁知在她身故后整理遗物时,看见坤宁宫的妆台下放着一个火盆,里头的东西虽大多焚成了灰烬,却有几张被风吹开的卷轴,竟是她亲手所画孤和大皇子的小像,还有昔日孤为她题的扇面……原来,是孤错疑了她,是孤错了。”
    永庆帝一壁说得声情并茂,一壁瘫倒在龙椅上,布满血丝的眼底有泪光闪烁,除了动情,还有深深的悔意:“皇后大约是恨孤的。她是孤的嫡妻,与孤有两个可爱伶俐的孩子,孤却一直在猜忌怀疑她,把她圈在冷冰冰的坤宁宫里。这两日,孤根本睡不着,连合上眼都是嫤妤的样子,她抱着两个皇子,哭得嘶声力竭的问孤:为什么那么狠心,为什么如此对她。”
    水澜并不则声,只是由着永庆帝一人絮絮的在说,神情极为淡漠。直到他所有的话都说尽了,方郑重的劝慰:“臣还是这句话,人死如灯灭,大行皇后已经身故,陛下无谓再去多想。”
    或许真的是悔,或许是有真情,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死后哀荣替不得身前痛苦,还是劝君惜取眼前人,莫待无花空折枝。
    作者有话要说:  永庆帝有一种一手好牌打烂的赶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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