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袖即便心有怀疑,也未曾想过床上人会是封诺,只以为是哪派混进来的弟子。

    因而他道:“哦?江大侠这一说我也好奇了,不知是怎样的美人才能得这番夸赞。”

    江上树浑若无事地唤道:“还不快出来。”

    果见一个美人俏生生地趿了鞋,脚藏在裙面下头,莲步微移。

    ——至多是朵霸王莲。

    但美人躬着身,长袖半遮脸,朦朦胧胧间极有韵致,即便林袖也不禁想,世上原来真有如此大脚的美人。

    美人近前后,福了一礼,起身时候长袖忽地鼓胀开来,朝林袖面上打来。

    林袖不曾真正放下警觉,因而折扇在面前“哗”地张开,纸质扇面如流水般漾起涟漪,将那袖子往旁带去。

    于此同时,江上树趁着他身边两名属下未反应过来,抬肘将其中一个打昏,另一个方要喊,被他点了哑穴,其后砍晕了事。

    从动手至今,不过两息功夫,兔起鹘落,几乎悄无声息。

    林袖也已瞧见现下状况,侧身合扇,敲向封诺腕骨。

    封诺不闪不避,放下原先遮面的袖子,露出张男人脸来。

    林袖手下动作一缓,虽知斯人已逝,仍低声惊道:“封屠!”

    他与封屠相识超过十载光阴,若说一点情分都没,必定是假的,乍一眼看到张熟悉面孔着实吓人了些,但回神也快,瞬间明白面前人必定是封诺。

    当下再无犹疑,一扇劈下。

    纸扇脆弱,可合了他真气一道,却堪比刀剑,这一劈下,稍有退挡不及,便是骨碎肤裂。

    封诺早年承封屠教导,出身不凡,后又入晏七曜门下,更是得名师看顾,眼力内力俱是不差。面对此情形,不退反进,长袖一卷改了柔劲,缠了扇柄。

    又使了两仪剑法的口诀,卸去扇上劲道。

    林袖到底年岁大,内力精深,折扇似生无数剑芒,碎开长袖,抽身出来。

    江上树便在他身后,方解决了另两人,此时窥得机会,从后头勾住他脖子,往后一拉。

    他佩剑早在进庄时候便被收走,虽然一身修为大半都在剑上,空手也并非无法。

    林袖被扼住了气息,眼前发黑,又瞥见封诺一掌印下,危急时刻腰上一扭,与江上树换了位置。

    封诺与江上树口上不说,实则自有默契,虽有变故,仍不至慌乱。

    可林袖此时面向门外,虽暂时说不出话来,可只需再踏出两步便会被人瞧见。

    幸而他前一下挣扎用去了大半气力,江上树往后急退,林袖一手去扯脖子上的手,另一手绕到后头。

    便在此时,门外忽有人来,报道:“庄主大事不好啦!正道那些人打来了!”

    这一下当真是雪上加霜,林袖险些呕出口血来。心丧若死,反倒逼出最后一点犟劲,那一掌是真使了全力要与江上树同归于尽的。

    封诺眼尖,又是早做准备的,中途一掌截下。

    江上树心知他二人内力终究有差,也顾不得绞死林袖,松手贴在封诺背后,送出一道内力。

    二人一起,自然将林袖这孤家寡人稳稳压下。

    他被一掌震碎心脉,手抚胸口,喘了两下,便一命呜呼去了。

    江上树看了看自己手心:“……这回竟又不是我一人杀的。”

    封诺虽有他内力相助,到底受了点伤。在江上树面前,纵然只有点破皮他也要假作重伤不治,况且这次总比破皮严重些,立时软软瘫在地上,抬头看江上树。

    这时听了对方话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爹不是你杀的?”

    江上树“啊”了声,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说漏嘴,他随手解决外边的守卫,暗道决不能供出知时,当下闭紧了嘴不肯说。

    封诺也没再纠缠:“……算了,反正说与不说也差不许多。”

    江上树见他似乎伤重,便要打横抱他,封诺却道:“我要你背。”

    抱着的确不好看,他想,从善如流地背起对方。

    封诺趴在他背上,下巴也搁在他肩头,道:“你能不能走慢些?”

    “为何?”江上树问。外头诸门派正在屠魔,他们这头消极怠工可不好。

    封诺也知这些,但他两臂绕着对方脖子,江上树背上微微的温热真实得令他想哭。

    “以后怕没机会离你这么近了。”他道。

    江上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表情空白了一瞬,桃花眼略黯然:“瞎说什么,时日还长着呢。”

    封诺道:“时日再长又有什么用,你总不肯和我一道的。”

    他说着说着,忽起了一个念头,这念头由来已久,时不时就会想到,但从没有一刻令他如此想实现。

    江上树的要害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并不对他设防,只要他想,就能取了对方性命。

    但他打算再给对方一个机会。

    “我只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江上树听他说话带了鼻音,似是要哭出来似的,道:“你在太元宗,我也在,哪能说不在一起呢?”

    这答案不是封诺想听的,但又的确是对方的想法。

    他理所应当要伤心,却又觉得没那么伤心,暗道:这可怪不得我。

    悄悄聚了内力在手里,便要动手。

    手已经贴在对方胸膛上,江上树没有丝毫察觉。

    ……可到底没能下手。

    封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不如以为想得这么心狠,若说无情,怎么也比不上身下这人。

    他犹自不甘心,问:“江上树!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江上树略奇怪:“……有没有杀气我总是知道的。”

    封诺愈发无力。

    走得再慢也总是有个头的,隐隐已可听见刀兵声了。

    封诺抱着他不撒手,贪念这最后的一点温存,忽发现江上树停了脚步。

    他问:“怎么了?”

    江上树声音透着点迷茫:“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

    他道:“方才倒是提醒我了。你若哪日里疯了,放出去也是为祸江湖的命,不如我舍己救人,收下你。”

    说着又笑了:“这次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谁也不能抢了去。”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封诺声音。

    江上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心怯:“我是不是……说晚了?”

    仔细一听才发现背上封诺在低低啜泣,泪水湿了他背上好大一块。

    许久才缓些,封诺憋出句话:“……差一点。”

    “诶?”江上树稍有些奇怪他意思,又道,“……你哭什么呢?一想到回去要向师兄交待,我就一点不想走了……该哭的是我呀……”

    封诺将他抱着更紧些,道:“……没事,我去和师父说。”

    【终】

    叶公子之死【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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