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又被惊醒了。
    来自楼上的女人的呻吟声仿佛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
    她感到胃部一阵翻涌,侍女们连忙端来盆和清水,可是林赛干呕半天,依然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她愈发清癯,孩子好像同她作对一般的折磨她、吸取着她身上的养分。她没来由的恨这个折磨她肉体的孩子,她又感到恐惧、胆怯,如果这之中的秘密有朝一日大白天下,她和腹中的这个孩子将会受到何种对待与耻笑。
    那个可恶的男人……
    她闭上眼,痛苦的躺在床上。
    维克让她成为了一个笑话,那些在富美尔公爵府中的贵族们几乎将她和富美尔捆绑在一起了,而她的父亲在事后叹息着说,“林赛,我的女儿,我想我们终究还是太激进了些。”
    林赛注意到父亲使用的词是“我们”,而非一味的将朗尼卡家族目前的境遇推脱到林赛一个人身上——然而这种做法却让她更加坐立难安。
    费里·朗尼卡是一个出色的军人,曾经担任骑士团团长的经历让他无论是在贵族阶级还是平民阶级都有着格外好的名声。可是因为在这次事件之中,朗尼卡家族旗帜鲜明的同富美尔站在一起,于是朗尼卡家族因此而蒙尘。
    费里大人并未为自己开脱,而是对于世面上的种种流言保持沉默。他执意要林赛回到哈萨罗家,在听说林赛有身孕之后,费里大人沉默良久,随后说——“无论如何,林赛,这是兰瑟的孩子,你要在哈萨罗家诞下这个孩子。”
    可是这无疑对她是莫大的惩罚,如同身处炼狱。
    林赛自黑暗之中坐起来,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进她的耳朵——那些隐秘而又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在这大宅之中悄无声息的上演着。
    大概是亚文尼和银鸽夫妇吧……林赛想。
    明明曾经毫不起眼的人此刻却成为了哈萨罗家未来的主人,而银鸽……林赛心想,她无疑是招人喜欢的,也许因为出身低贱的缘故,所以格外懂得看人眼色,林赛多少有些羡慕她,亚文尼对她忠心耿耿,却又不必因为承受束缚在身上的、来自家族的重担而苦痛的活着。
    而她,曾经在上流社会中被所有贵族女孩簇拥的榜样,此刻却深陷泥潭,如此胆战心惊的活着——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就错了呢?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随后又躺回床上,试图让自己睡去。她不禁祷告起来,向女神主宣誓自己的忠诚,祈求神宽恕她的种种脆弱与不堪。
    只是仔细盘算过来,她又何错之有呢?
    高大的索米勒人将手中的匕首扔向墙上的靶心处,随后取下来,徘徊两步,再度扔了上去。
    富美尔家的侍从有些胆战心惊,生怕那个男人失手,匕首并不长眼,刺进他的身体那就不好了。
    “卢叶尔大人,维克少爷已经等候多时了。”侍从咽了咽口水,再度开口。
    索米勒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侍从,咧嘴乐了,“哦?”
    侍从有些没好气的,“维克少爷请您尽快去主宅。”
    卢叶尔走到侍从面前,居高临下盯着对方的眼睛。“让我们守在公爵府外的也是他,现在让我们进宅的也是他,你的主子可真有趣呢。”
    索米勒男人的面相多少有些面目可憎,一道伤疤从眼眉中间开始延续到左侧脸颊下——侍从胆战心惊的回看向索米勒男人,“我……我只是来传话的……”
    卢叶尔轻蔑的哼了一声,随后踱了两步,将手中的匕首随手一扔,便戳中墙上靶心的正中心。他笑说,“走吧,既然维克老爷等着我们呢,那就走吧。”
    风卷着雪打在卢叶尔的脸上,周围红蝎团的雇佣兵们一个个骂骂咧咧的,索米勒是个温暖而潮湿的海洋国,和冷寒的艾利玛不一样。他们在艾利玛大城里待得有一段时间了,来自索米勒的雇佣兵们一个个的叫苦不堪。
    可是卢叶尔那个男人却不一样,他自称曾经在艾利玛住过一段时间,于是对于这种冷寒并不陌生。而更让红蝎团的男人们叫苦不堪的是,当卢叶尔成为红蝎团团长之后,第一件事是把花营解散了,团员们以为卢叶尔会顺理成章的继承那些属于察罗克的女人们,甚至连同那些女人们,都做好了要侍奉卢叶尔的准备,可是那个神秘的索米勒男人却只是淡淡的说,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滚。
    索米勒人没有信仰,不像这些艾利玛人迄今为止还在祈祷来自女神主的神迹,也不像更北方的龙族人,一直将能够驾驭龙的人奉若神明。
    在索米勒人看来,拳头就是他们的信仰,而也便有人传闻,上一任红蝎团团长欧尼尔并非是伤病复发而亡,而是在某个夜晚,卢叶尔走进那个人的房间,没多久之后对方便死了。察罗克则更为莫名其妙,是在一场混战之中被流矢射中而亡的。
    ——在那之后,卢叶尔成为了红蝎团的新任团长,曾经的老人自然有所不服,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暗杀之中败下阵来。
    又有什么比视死如归更为勇敢的事情呢?
    谁都不知道卢叶尔究竟想要什么,金钱也好,女人也罢,或者那些荣誉与头衔,他似乎都没兴趣似的——仿佛他只是在这世界上活着,仅此而已。
    他们一行人走进富美尔公爵的宅子,富丽堂皇的装饰再度让那些红蝎团的雇佣兵们瞠目结舌。而那些身材高挑表情清傲的艾利玛女人更让他们着迷。小声交头接耳,开着下流的段子——“不知道那些妞儿操起来是什么样子,你看那娘们儿的腰线,可真好看。”
    走在前面的卢叶尔回头瞥了身后的手下一眼,那些男人连忙噤声,却也有人小声嘀咕,“老大,你该不会现在还是个童男子吧?”
    有人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卢叶尔却不动声色的盯着他们,“在这种地方,少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转过身,有人走过来取下他们的随身武器。维克·富美尔是个阴险小心的男人,每次会见索米勒人的时候,让他们把身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要取下交给到身边的侍从——似乎这样才能够让维克心安。
    “卢叶尔。”
    索米勒男人看向坐在高背扶手椅上的年轻男人——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好像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包裹在质地高档的华服之中,举手投足刻意老成,卢叶尔没来由的想,维克·富美尔大概是在逞强吧。
    有那样一种孩子,在家里由于长幼有序的原因而不被器重,也许真的有点聪明——注意,是聪明而非聪慧,便会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应该成为家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卢叶尔眯起眼睛,随后他向维克行了个索米勒式的抱拳礼。
    “维克大人。”
    “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维克眨着眼睛,用一幅略带天真的表情看向卢叶尔。“我们这样守下去不是办法,而那些愚蠢的家伙,他们竟然要和切萨雷·洛伦佐去议和了!”即便说着这样的话,维克也似乎并没太过愤怒似的,他甚至还在笑,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这些人啊,就好像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一样,哪边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靠向谁——切萨雷确实很强,但是在我看来,他就是个为情所困的傻瓜。”维克饶有兴致的回想起那天发生的种种,“他竟然和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有一腿?!”
    卢叶尔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甚至基于他以往的种种经历来看,这种时候,只要让这些大人们自言自语便好。
    他们并不需要任何答案,因为他们固执己见,别人的建议也无法左右他们的想法。
    “我早就看出来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儿。”维克皱着鼻子,“而我的父亲,竟然还把她当成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他撑起自己的头,“卢叶尔,来说说你吧,你很沉默,并不怎么爱说话?我的父亲为什么选择了你成为红蝎团的团长?你说,他若是知道你被我用五千个金币便收买了,会不会气死?”
    说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卢叶尔平静看着他,“维克大人,您这次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维克忽然站起身子,踱到卢叶尔面前。他微微扬起头,看向卢叶尔。“你愿意听听吗?”随后,他凑到卢叶尔面前,轻巧的说,“你说如果用火炮在大贵族区炸几栋房子,他们会不会乖乖听话?”
    卢叶尔鲜少显露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有些鄙夷的看向维克,“这就是您说的绝妙的计划?”
    维克不以为然的耸肩,“也许在你听来我的计划很蠢,但是那些贵族们最怕的不就是这种来自生命的威胁吗?”他盯着卢叶尔的眼睛,“什么空泛的大道理,还有所谓来自女神主的旨意,都不如生命来到真枪实弹的威胁时让人感到恐惧。卢叶尔,你应该也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回想一下那些人死去之前的眼神,你就知道什么才是能够让人臣服的东西。”
    卢叶尔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才开口说,“您可真是个疯子。”
    维克眯起眼,“不流一些血哪里能得到真正的太平?”他靠坐在写字台上,眼神却有些飘忽的看向窗外,“这国家太平太久了,大家可都太飘飘然了。”
    “那么……您选择的对象是哪位大人的宅子?”卢叶尔压住胸中的无名怒火,问到。
    维克盯着窗外远处的宅子,神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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