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巴思说完时,民众又是一阵欢呼。
    “你说他们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裘永思与李景珑站在一起,四处观察人群。
    “很快就知道了。”李景珑答道。
    数名侍从上前,一名侍从手捧托盘,上置琐罗亚斯德的圣物神火戒,此戒象征光明与烈火,在人间之中永存。
    另两名侍从手捧两个托盘,一托盘上置经书,另一托盘上置一长匕,以黄金为柄,镶嵌无数宝物,虽作刀匕形打造,却被哈里发称为“圣剑”,常说的一手持经,一手持剑传道,正出自于此。
    刹那间整个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都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侍从将神火戒放在祭坛中央,巴思先按经书,诵读圣诫,广场上所有人随之跪下,巴思之声抑扬顿挫,阿泰则缓缓抬起头,满布血痕的脸望向祭坛。
    “我想……”鸿俊在这静谧之中,轻轻地开了口。
    拉珊猛然转头,望向鸿俊。
    鸿俊右手飞刀一抖,并作陌刀,低声道:“无论是谁在统治这片土地……”
    与此同时,巴思手握圣剑,朝向神火戒,举起,现出手腕上折射着阳光的大日金轮,祭坛前祭坛下,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众生平等。”鸿俊闭上双眼,说,“唯一希望的只是再没有杀戮、再没有悲伤而已。”
    巴思大喝一声,圣剑斩下,紧接着,鸿俊持陌刀,潇洒一挥!
    刹那间刀气迸射飞出,取了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先断阿泰背后石柱,再将其锁链一同斩断,下一刻呼啸着掠过祭坛,射向巴思。就在那锁链断开的一瞬间,巴思仿佛于生死关头察觉了危险与恐惧,本能地横刀一挡。
    斩仙陌刀与圣剑相撞,铿然声响,如震断长空。
    刀气竟是被挡住了!
    这是中土与西域有史以来的至高法器比拼,斩仙飞刀传自封神时散仙之尊陆压道君,“斩仙”二字已足够彰显其彪悍,鸿俊自拿到这法宝以来,百战百胜,未得一败,原打算以刀气斩下巴思一只手臂,夺走大日金轮,今日竟是被圣剑所挡,瞬间便知敌方所拥有的定是一件超级神兵!
    “救人!”李景珑一声断喝,与裘永思同时冲上祭坛!
    阿泰一个踉跄跪倒,场内顿时大乱,鸿俊将陌刀一收,纵身飞了下去,紧接着箭如雨下,祭坛下所有的黑衣卫士同时以强弩放箭,射向祭坛!
    鸿俊一声大喊,抖开五色神光,挡住围攻而来的利箭,禹州将陈奉交给拉珊,说:“交给你了,带他走!”旋即也飞了下去。
    一时祭坛成为众矢之的,黑色箭簇犹如暴雨,全朝琐罗亚斯德所在方向射来,那冲击力撞得鸿俊不住后退。
    拉珊一声令下,伏兵齐出,朝着弩手不住斩杀。
    “金轮还没拿到!”李景珑与裘永思冲上祭坛,一左一右搀起阿泰,喝道,“禹州带他先走!”
    阿泰被捆缚已久,双腿无力,跪倒在祭坛前,伸出鲜血淋漓、满是鞭痕的右手,在祭坛上摸索,去抓神火戒。
    “来不及了!”裘永思喝道,“他要用法术了!”
    巴思踉跄起身,怒喝一句,双方语言不通,但以鸿俊猜测,巴思定是怒到了极致。紧接着只见巴思腾空飞起,左手一扬,经文飞速翻页,右手持圣剑,圣剑绽放万道强光,升上天顶。
    刹那间神怒覆盖了怛逻斯城所在天际,二十万百姓惊慌逃离,踉跄跪下,大声哭喊恳求天神饶恕,乌云滚滚,顿时遮蔽阳光。
    鸿俊大声道:“金环拿不到了!圣剑不是你们能抵挡的!快走!”
    然而巴思身周雷霆绽放,势要将他们全部斩杀,他一抖右手,圣剑霎时间在空中幻化为万千利刃,覆盖了整个怛逻斯城!下一刻,无数被分出的圣剑光芒闪烁,犹如流星般朝大地坠下。
    鸿俊大喝一声,双手斜推,刹那五色神光从覆盖祭坛一地扩展到整个怛逻斯城,裘永思祭起降魔杵,惊天动地地一扫,扫向空中巴思。然而圣剑坠落,击中降魔杵的那一刻,力道传来反震,竟是将裘永思震得后退吐血!
    李景珑手中一抖,开弓,心灯光芒四射,紧接着连珠箭发,朝天空射去,奈何心灯光箭上迸发出的白色烈火遭遇圣剑便坠落,竟是逐一被破!
    第203章 归来有期
    “这法宝太强了!”裘永思喝道,“走罢!”
    圣剑接二连三, 撞向五色神光, 每一次撞击,五色神光便消耗数分,眼看就要被无情撕碎的刹那, 阿泰在他们身后念诵起咒文。那是一连串萨珊语, 犹如歌唱般悦耳动听, 瞬间响彻天际。
    巴思连声怒吼, 只见祭坛上,披头散发的阿泰全身泛起白光, 身披皮甲, 一头棕色鬈发化作鎏金色, 背后琐罗亚斯德雕塑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紧接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拔地而起。
    怛逻斯城内发出震撼的叫喊,阴暗天地间, 圣剑环绕怛逻斯高空旋转, 继而汇往中央,鸿俊将五色神光一撤, 与李景珑、裘永思踉跄后退。
    大地上,琐罗亚斯德身影现出轮廓,阿泰咒语念完,低声道:“弟兄们, 谢谢。”
    紧接着,阿泰抬起右手,往祭坛上一按,神火重燃,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火柱!
    所有人同声惊呼!
    阿泰抬起双眼,注视天空,此刻他琉璃般的双目变浅,背后散出缠绕火焰化作的六翼,蓦然爆发,琐罗亚斯德高大身影立于阿泰身后,而下一刻,巴思背后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神影……
    天使飞旋,空中明光万道,聚为天火陨石,朝大地坠下,在那陨石雨中,巴思手捧经文,所召唤出的神祇一身白色长袍飞扬,神光若隐若现,伸出右手,抓住了空中巨大的圣剑,左手接过经文。当空说了句话。
    琐罗亚斯德同样沉声回应。
    鸿俊:“……”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战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天空,这已经不再是巴思与阿泰的对抗,而是两大教派、两名先知显圣的战场!天音震响,大地之上,却已无人能听懂神言,只见高空中神光万道,一剑斩下,琐罗亚斯德则起弓箭步,左掌翻,右掌拢,圣火轰然迸射。
    巴思出剑,阿泰翻掌接剑!
    先知显圣,对撼刹那,平地卷起一道飓风,冲击波扫开,祭坛后壁画瞬间崩解,如流星般四射,砖瓦尽被掀飞,那股冲击波扫开的刹那,几乎是擦着地面二十万百姓头顶掠过,将怛逻斯摧为废墟!
    “现在!”李景珑喝道,“掩护鸿俊!”
    下一刻,李景珑与裘永思各出法术,鸿俊知道要取大日金轮,这是唯一的机会。
    裘永思喝道:“上不去!他们交战的力量太强了!”
    哪怕面对安禄山时,亦没有现在神力相冲的力量恐怖,集中爆发之处,也即冲击波中央,那气浪几乎已让人无法靠近。
    眼看大日金轮已唾手可得,在这里眼睁睁放弃,众人如何甘心?
    禹州退后半步,望向天空,再转头望向鸿俊。
    “你有办法吗?”鸿俊朝禹州喊道。
    “有……可是……”禹州眉头深锁。
    “别可是了!快!”鸿俊喝道。
    禹州再回望李景珑一眼,李景珑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吼道:“禹州!谢谢你!”
    禹州终于把心一横,抓起鸿俊一手,拖着他飞往天际,冲向圣剑与神火相撞之处,鸿俊只觉眼前光芒一闪,身前犹如有巨大的龙躯掠过。
    裘永思与李景珑顿时怔住了,甚至忘了释放法术。
    裘永思:“这……”
    轰然巨响,法术相撞中央,银色鳞片闪烁着强光,在那气团中迸射出一条近三丈长的鱼身,鸿俊蓦然发现自己骑在鱼背上,就这么狠狠地撞进了法术气团中!
    再下一刻,禹州在耀眼光芒中说了句什么,却已被爆炸声响掩盖,紧接着,鸿俊被送到了巴思面前。
    巴思睁大双眼,鸿俊已手起刀落,陌刀出手,沿着他两臂之间一挥,将他右臂整个上臂斩断。巴思一声狂吼,鲜血在空中喷射,大日金轮脱出,坠往大地,紧接着鸿俊在空中一个侧身,飞速接住了金轮,巴思马上以左手牢牢抓住右手。然而圣剑失去控制,降神消失,此消彼长,大地上圣火爆为一道海啸般的火墙,倒卷而来,将巴思横摧出去。
    鸿俊刚握住大日金轮,冷不防圣火便卷到面前,禹州已恢复人身,闪现于鸿俊身前,将他一抱,飞往祭坛。
    圣火一收,琐罗亚斯德却没有消失,阿泰身披甲胄,一身火焰光芒,犹如这长夜中的火焰光明神,乌云逐渐退去,再次朗照被神祇飓风之力所摧的怛逻斯。
    阿泰开口,说了句萨珊语,那声音却仿佛出自背后的先知琐罗亚斯德,圣城之中鸦雀无声,尽是跪地的百姓。下一刻,阿泰又是一句,鸿俊落地时,与李景珑交换眼神,双方眼中俱充满了震惊。
    不少伏兵一身鲜血,排众而出,到得祭坛下,双手作火焰腾飞状,捧在胸前。
    接着,阿泰说出了第三句话,二十万百姓产生了骚动。
    “他说什么?”鸿俊喃喃道。
    下一刻,琐罗亚斯德消失,祭坛上的神火轰然熄灭,余烬扬起,阿泰手指上光芒一闪,闭上双眼,昏倒在地。
    “快走。”裘永思当机立断道,“该得的都得到了!趁现在!”
    李景珑马上带众人突围,但所谓“突围”已是多余。偌大一个怛逻斯,还有谁敢拦阻他们?拉珊准备好了马匹,让大伙儿火速上马,背后跟随了不少黑衣卫士,众人策马,在这短暂的静谧中,飞速驰离了怛逻斯城。
    下雨了。
    鸿俊抬头,望向天空,谷地的雨水如黄豆大一般,下起来便铺天盖地,不到一会儿,地面积起了水流。
    “现在去哪儿?”鸿俊回头道。
    “会合处!”裘永思说,“快到了!”
    鸿俊与李景珑对视,李景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示意做得好。
    拉珊等人拖着一辆车,跟在后面,阿泰躺在车上,哗啦啦的雨水落下,冲刷着他瘦骨嶙峋的身躯,而受伤的裘永思负责跟车照顾阿泰,以防再有不测。
    会合点乃是一方干涸的河床,下起雨后,此处已渐渐蓄积起水来,抵达时一场血战刚刚宣告结束,安曼被捆住手脚,放在了河床中央,雨水冲走了满地尸体上的鲜血。
    阿史那琼手持弯刀,站在安曼面前,一身黑衣贴在身上。守护在他身后,身穿黑衣大食军的战士们纷纷脱下黑色的外袍,现出内里橙红色的、半覆左肩的祆教卫队战袍。
    追随阿史那琼的卫士仍有百余人,此刻分散在整个河谷中,安静地看着阿史那琼朝安曼行刑。李景珑等人抵达时,却不近前,远远站在河谷上,淋得满身湿透,看着河谷中央。
    拉珊解下车套,与一众祆教卫士,拖着车抵达河谷前。纷纷脱下黑色的外袍,现出内里装束。
    士兵们一身武袍被淋湿后贴在身上,现出血肉之躯的肌肉轮廓,血水遍地。阿泰仍在车中昏迷不醒,胸前放着大日金轮,手上戴有戒指。阿史那琼举起刀,喊了一声。
    卫士们纷纷以手抹去脸上雨水,悲愤地发出呐喊,双手作火焰飞腾手势,放在胸前,齐齐单膝跪地。
    阿史那琼瞥向安曼,安曼则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他。
    李景珑站在河谷上,伸出手,握紧了鸿俊的手,继而以手指分开他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两人对视一眼,鸿俊便靠在李景珑身前。
    阿史那琼带着哭腔,说着什么,卫士们又齐声呐喊,显然是在处决安曼。莫日根一手搂着陆许的腰,静观这一切,谁也没有说话。
    暴雨铺天盖地,突然一道闪电从天顶落下,鸿俊忍不住出声惊呼,与其说是闪电,更不如说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大火柱,霎时间将安曼烧成了焦炭。而安曼仍保持跪姿,一动不动地留在那河谷中。
    阿史那琼收起佩刀,所余不多的萨珊军便起身,朝他集合。阿史那琼走近车前,带领萨珊军余部跪在车前,朝昏迷的阿泰效忠,继而过来通知可以走了,李景珑便下令,集合启程。
    沿途谁也没有说话,心情仿佛一时都十分沉重,就连李景珑也未曾意料到,阿泰的复国之途,竟是这样收场。而这意味着成功还是失败,亦无法评价。雨越下越大,抵达巴津城时,驱魔师们都已疲惫不堪,阿史那琼提议前往圣殿暂住,李景珑便答应了,大伙儿沿着山路上去,在废弃的圣殿内稍作休整。
    “好了。”李景珑坐在圣殿中间,朝众下属说,“大伙儿辛苦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振士气,毕竟这一路走来,确实是太辛苦了。接着,他朝众人亮出大日金轮,认真道:“我们又得到了一个,阿泰与琼也安然无恙,还认识了这么多新的朋友,这是一场光明磊落的胜利,好好休息罢,回到渝州后,也快过年了,咱们再好好庆祝!”
    按驱魔司的惯例,每一场艰苦作战之后,都会有个简单的庆功宴,这趟怛逻斯之旅虽然一直在奔波,每个人也都被整得很累,却是他们自从长安之后,真正意义上全员参与,打的一场胜仗。驱魔师们便都笑了起来,各自去找地方歇下。
    商队送来食水,朝当地人购买了几头羊杀了以后交给祆教卫士,巴津距离伊斯兰中心巴格达较远,辐射力未及,当地仍有不少祆教教徒,听见琐罗亚斯德在怛逻斯显圣后,便冒雨前来朝拜,并朝他们进贡食物。
    旱魃被关在了圣殿地下,先前关押阿史那琼之处,鸿俊检视捆妖绳时,被麻袋套着的旱魃突然传出声音。
    “放了我。”旱魃说,“小孔雀,否则你会后悔的。”
    鸿俊停下动作,注视那麻袋。
    “睡吧。”鸿俊说,“睡梦里没有烦恼,也没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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