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递了张照片过来,旁边的任迪一看照片,惊恐地捂住了嘴。
    会议室中,气氛凝重。
    关宏峰抬手把人质的照片扔在桌子正中央。
    “现在已经得知被绑架的人质是和炫音乐酒吧的一名服务生,叫任波,二十三岁,河北石家庄人。昨晚在和炫当班,目前推测很可能是任波在替郭朋去停车场取车的过程中被误当成车主,遭到绑架。从照片上看,绑匪用胶带封住了任波的嘴,而之前的绑架过程中,任波很可能也并没有得到和绑匪沟通的机会。所以他们绑错了人,但却并不知情。我们要尽量先稳定并维持住这一局面。”
    郭朋凑到桌子前看了看照片,嘀咕:“哦……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
    郭西乡忙道:“警察同志,你们……那个,现在情况都搞清楚了,应该没有我们的事儿了吧?咱们可以走了吗?”
    周巡厌恶地看了眼郭西乡,说:“为了人质的安全,我们恳求您继续协助我们,眼下还不能让绑匪知道他们绑错了人。”
    郭朋被留了这么老半天,老早就不舒心了,这个时候明显更不爽了,提高了声音道:“为什么啊?”两父子都称得上一句面目可憎。
    周巡沉着脸道:“绑匪之所以会选择你做为目标,肯定对你的背景进行过调查,知道你父亲有支付赎金的能力,但如果他们一旦意识到人质的家庭没有支付赎金能力……有可能会放弃绑架,但如果绑匪心狠手黑的话,撕票也会成为他们的一种选择——你这么想看到有人替你去死?”
    一轮问话下来,周巡简直快要冲上去揍人了。
    出了房间,关宏峰安慰他:“我跟你一样想痛扁那爷俩,但现在一定要控制好情绪,他们配合咱们工作并不是法定义务,争取到他们的协助,就是在为营救人质争取时间。任波的姐姐是和炫的驻唱歌手,家境贫寒,姐弟俩来外地打拼,相依为命的,他们不可能有能力支付这么巨额的赎金。”周巡脸色略微放缓了一些,没答话。
    赵茜走了过来:“关队,周队,放大照片后,我们在照片背景中看到了暖气管道、拉上窗帘的窗户,再有就是……”
    周巡打断她。“我已经看过了,从窗帘缝隙里打进的阳光和造影角度看,任波被关在一间西南朝向的屋里。墙面没有做过二次处理,是毛坯房,踢脚线看上去非常新,是复合材质,水泥地面、窗台用的预制板档次也比较低,以现在津港的地产情况来衡量的话,作为毛坯房并使用这类低廉材质建造的很可能是五环外的房屋。而不管是绑匪自有的还是租赁的,显然屋子很新,是个开盘不久的小区。”他一口气说完,看着关宏峰,得意地说,“我说得对吧?老关?”
    关宏峰点点头,难得地给了个笑脸。周巡顿时觉得浑身毛孔都舒爽了,挥挥手:“沿这个方向排查一下,列个符合条件的单子给我。”
    赵茜一脸崇拜地点点头。
    周巡看着赵茜,继续说:“把照片送物证鉴定中心,做一下锐化处理,人质被捆的那把椅子,可能是固定在水泥地面上的,如果有更清楚的照片,能够看到使用的是什么工具,也许对排查会有帮助。另外,绑匪既然在小桥庄换的车,先重点筛查北五环外的小区。”
    小汪点了点头,带几个人走了。
    周巡凑近问关宏峰:“我们现在除了稳住郭西乡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两人在一层大厅停住,关宏峰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让郭家准备一下赎金?当然了,前提是咱们能保证赎金不会落入绑匪之手。”
    周巡也笑了:“就算对地主老财主而言,短时间内凑五百万现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所以呢,还得指望关大顾问放低姿态,诚恳地乞求他们帮忙。”
    两人面对面,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关宏峰注视了老搭档半晌,忽然道:“安腾的验尸报告上,除了被你用手枪套筒制造的那个 3 乘 2.5 厘米的开放性伤口堪称血腥之外,没有什么其他亮点。他的随身物品和夜总会的监控录像恐怕都被拿去让技术队做分析处理了吧?”
    周巡没说话。关宏峰微微一笑,低下头。
    这样的勾心斗角,显然让他觉出些少有的疲倦来。
    “什么时候打算让我正式参与,还得麻烦周大队长多多考虑。”
    晚上,关宏宇满怀心事又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下午关宏峰回来的时候,按捺了一整天的怒火全面爆发,差点没把他揍一顿。
    “背着怀孕的女朋友去玩 419 ,我佩服你。”
    刘音本来想劝,听说原委之后也不劝了,背着手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最后幸灾乐祸地表示:“我对你今天晚上的处境表示两万分的同情。”
    关宏宇深吸口气,直接朝周巡走了过去:“什么事儿?”
    高亚楠就在旁边坐着,他却不敢正眼瞧她。
    周巡递过来几张纸:“之前死在我手上那个,叫安腾的——现在已经知道这是个假名,但在查清他真实身份前姑且先这么叫吧——他的指纹和 dna 筛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用的那支五四式手枪经过弹道比对与一起悬案的凶器是吻合的。”
    他说着又递来一本案卷,关宏宇看了下案卷的封面,皱了皱眉:“西城的案子?”
    “对,死者叫余松堂,是个流窜抢劫的惯犯,经过比对确认,他至少与十一起持械抢劫以及两起故意伤害、四起盗窃都有直接关系,作案区域主要是在西城、宣武和咱们区。但三年前在小西天后街,他被人给毙了,用的就是安腾那支枪。案子一直没破,卷我从市局调过来了,里面也有验尸报告,你和亚楠抽空儿看下吧,没准能发现一些和这个安腾身份有关的线索。”
    关宏宇一皱眉:“三年前的案子,仅仅是因为用同一支枪,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开枪杀他的人是不是安腾。”
    周巡耸了耸肩:“老实说,我确实是没看出什么来,所以才要拜托你啊……哦对,关于安腾的调查,尽可能对外保密。”
    正说着,刘长永推门进来,看到屋内的四人,刘长永一怔。关宏宇没再说什么,拿上案卷,和高亚楠走了出去。
    与刘长永擦肩而过的时候,关宏宇面无表情,冲他微微点了下头。
    高亚楠则对刘长永轻蔑地一笑。等两人出了门,刘长永费解地看着周巡:“这又搞的是什么名堂?”周巡似笑非笑地看着刘长永,点上了烟。
    关宏宇一出门,高亚楠就已经走得很远,似乎根本不想搭理他,他心烦意乱,犹豫了很久,还是推门走进谈话室。任迪正坐在角落里,一只手捧着手机发着呆。
    她的脸很小,五官也精致,这会儿脸上都是泪痕,看上去尤其可怜。
    关宏宇站在她身边,想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任迪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手背擦了擦脸,轻声说:“我把手机里的电话簿翻了好几遍,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借到钱的朋友。五百万,也许对郭朋他爸来讲,不过是套房子的价钱,但对我们这种人,就是天文数字。”
    关宏宇叹了口气:“你做驻唱歌手这么长时间,总还会认识一两个有钱的客人吧……”话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忙伸手在嘴前挥了挥。
    任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对,我认识,还不止一两个,就像郭朋那样的。只要我愿意陪他们睡觉,五百万没有,五千块还是能卖得出来的。只要我去找一千个有钱的客人睡,就能凑够钱救我弟了,对吧?那你是不是要先给我五千块。”
    关宏宇被吓了一跳,忙安抚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桌子边,让她坐下,“你别着急,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任迪抓住他的手,泪眼婆娑地问:“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儿么?”
    关宏宇手足无措,脸色尴尬:“哪……哪件事儿?”
    任迪脸色黯了黯,道:“晚上!我扶着你往外走的时候遇见我弟弟,你醉醺醺地就把郭朋那顶帽子扣他头上了!要不是你,他怎么会被误认为郭朋?又怎么会被绑架?”
    “全力以赴?”她说到这里,胸膛微微起伏,一下子打开关宏宇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全力以赴是不够的,你必须保证把他救出来!”她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关宏宇怔在原地,一脸愧疚,等反应过来,他立刻站起来跟了上去。
    “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任迪冷哼了一声,一边故作平静地向前走,一边道:“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去上班,多少能帮我弟凑点赎金。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钓到一两个有钱的客人,你说是不是?关大队长?”她个子不矮,腿也长,脚步不停继续下楼,走得飞快,正面撞上了从一楼上来的高亚楠。
    关宏宇一下子愣住了,有些无措,任迪哪里知道这里的弯弯绕,毫不客气地走远了。
    高亚楠轻轻瞟了他一眼,道:“还不去送送人家?”关宏宇干脆闭上了嘴。
    他深谙一个真理:这种时候,啥解释都不管用。高亚楠强忍怨气转身走开。关宏宇看了眼她的背影,面露难色,最后还是跑向任迪离开的方向。
    周舒桐正送郭朋到支队门口,门口停着一辆奥迪轿车,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打开了车门。
    周舒桐心里吐槽了这富二代一百遍,面上却还是很客气的:“感谢您和您父亲的配合,希望您最近也注意安全,尽量减少在公共场合出入。”
    郭朋自以为很有魅力地冲她一笑:“您放心,周警官……能不能给我留个电话?等回头有机会一起出来坐坐。”
    周舒桐努力维持着假笑,说:“您如果有事直接打电话到支队找我就可以了……哎,关老师?”
    关宏宇正陪着任迪走过来,郭朋也是个典型喜欢作死的,看到任迪,乐颠颠地还想上前谄媚,被关宏宇一个冷眼吓住了,讪讪地朝周舒桐摆了摆手,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去。
    关宏宇转过头对任迪说:“放心吧,有进展我会随时联系你。”
    任迪没好气儿地说:“我说过了,你必须把小波救出来,这是你欠我的。关队长,不劳远送了。”
    说完,她往郭朋的方向紧跑几步,喊了句:“等一下!”
    正打算进车的郭朋得此殊荣,愣了。
    任迪上前说:“我要去上班,顺路的话能带我一段么?”
    郭朋看了看关宏宇,又看了看任迪,笑得很勉强:“呃……当然,顺路,顺路。”
    任迪二话不说,直接上了车,郭朋没敢再看关宏宇,低着头也上了车。
    车开走了,周舒桐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无奈的关宏宇,很是不明就里。
    凌晨,音素酒吧,刘音打开后门,关宏宇闪身走了进来。
    刘音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调侃他:“哎呦喂,活着回来了?恭喜恭喜!”
    关宏宇对此充耳不闻,面色凝重,径直走向库房,推开库房门。关宏峰拿开盖在身上的一条毯子,从箱子上站了起来,说:“怎么?路上没被跟踪吧……”
    他这时候抬起头,才看到关宏宇脸上的表情,顿时停住了话头。
    法医实验室内,高亚楠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举着杯子回到写字台旁。
    写字台上,摊放着余松堂的案卷。她伸出手,翻了两下,又合上,大概是真累了,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关宏峰推门进来,关上门,径直走到写字台前。
    他看了看高亚楠,轻轻叹了口气:“这话本不该我来说,不过如果事情没那么急,你别总一宿一宿地熬着不睡。”
    高亚楠自嘲地笑了下:“除了你也没人会跟我说这种话。”
    关宏峰绕到高亚楠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亚楠,我觉得宏宇和任迪之间并没有真发生什么……他那臭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你知道的。别太往心里去。出了这事儿,他也很自责。”
    高亚楠被他说得鼻头有点发红,偏过脸去,示意不想再谈这个。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关宏峰也无奈了,只得转头看桌上的案卷。
    高亚楠想起了正事,这才收敛情绪,向前凑了凑:“验尸报告我看过了,这个余松堂一共中了三枪,第一枪在左膝,打碎了膝盖骨和半月板。第二枪和第三枪都是自后脑射入,他身上没有发现防卫性伤口,也没有……”
    关宏峰翻看着案卷里的现场照片,说:“现场勘验你看过吗?”
    “还没……”高亚楠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严肃,摇摇头,“我只看完了验尸报告。”
    “哦。”关宏峰斜了她一眼,“那看来剩下的五个多小时你都在生闷气?”
    高亚楠被关宏峰冷不丁问得一愣,随即转怒为笑,扑哧乐了。
    关宏峰见她情绪好转,也稍感欣慰,举起案卷里的照片说:“第一枪是从斜上方射入的,第二枪是他倒地后补射的。”?
    高亚楠想了想说:“被处决的?”
    关宏峰:“确切地说,很专业,如果是安腾做的,那么为什么?”
    他似乎也并不期待一个答案,只是望着手里的卷宗,陷入了沉思。
    早上九点多的时候,任迪来了。小姑娘眼睛仍旧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估计前一天晚上又要上班,又担心弟弟,完全没有睡好,这会儿样子尤其憔悴。
    关宏峰带着她去了会议室,周巡和周舒桐也在,郭西乡披着外套趴在桌子上睡觉。
    见关宏峰带着任迪走进来,周巡一愣。
    关宏峰摆摆手:“叮嘱过了,绑匪来电话的时候,她会控制好情绪的。 ?”
    周舒桐上前,递给关宏峰一张 a4 大小的照片:“关老师,这已经是物证鉴定中心能处理的极限了。”
    关宏峰盯着照片仔细地看,任迪在一旁探头看了眼之后,默默地把脸别开了。
    周舒桐在旁补充道:“还是很难看清楚他们是用什么把椅子钉在地上的。”
    关宏峰又把照片举得离自己远了些,看了看,问周舒桐:“这张照片的色差和对比度调整过吗? ?”
    周舒桐很肯定地回答:“没有。只是清晰化处理了原图影像。”
    周巡凑过来,指着任波斜前方地面上说:“这个地方是不是更亮一些?”
    周舒桐也仔细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周巡道:“如果人质背后那扇窗户是西南朝向的话,这个位置没有道理会更亮——会不会是拍摄角度一侧的墙面上也有一扇窗户?而且……是一扇很小的窗户?”
    小汪赶紧插嘴:“有没有可能是门、走廊或者阳台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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