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笑出声来,“她说的也有道理,下雨的时候,我和她会觉得乏。好像不少人都这样。”她跟明月都认为,下雨天睡觉是天经地义。这几日,她也改了固有的习惯,不定何时就要睡一会儿。
    “好像是呢。”小风说道,“这两天,我也总睡懒觉。”说着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持盈摸了摸他的小脑瓜。
    到了花园,小风很体贴地道:“皇姑母,你要是想看书写字,就去水榭吧。我跟文鸳姑姑她们玩儿。”
    持盈想一想,“也好。那我去水榭等你。万一又下起雨来,记得快些去那儿找我。”
    小风脆生生说声好,撒着欢儿地跑远了,文鸳等人匆匆行礼,追了过去。
    坤宁宫花园里的水榭,其实是建在水上的几间屋宇,夏日可垂钓纳凉,冬日可临窗赏看雪景。入夏之后,她白日觉得热了,便会来这里。萧仲麟曾提议就在此间消夏,她没答应。
    迟早的,言官会弹劾她善妒、德行有失。
    别的官员都不是傻子,许夫人近来的动向,别人总会发现异样,认定她不孝;萧仲麟每日回坤宁宫就寝,没人会认为他是真的喜欢她,只会把她看成狐媚惑主之流,更会委婉地规劝萧仲麟雨露均沾。
    在萧仲麟看到那些折子之前,她还是老实一些为好,省得给人更多捕风捉影的机会。
    走进水榭,在书桌前落座,甘蓝和一名小宫女奉上茶点。
    持盈颔首一笑,“你们回去吧,不用总在我跟前,有事再来知会我便是。外面的人也撤了,不需服侍。”
    甘蓝称是而去。近来,皇后偶尔愿意独处,并且要绝对安静的氛围,在这种时候若被打扰,真要花费好大力气才能克制住火气。凭谁都是一样,会有诸多不得已,会遇到满腹无名火无处排遣的时候。她知道,不能缓解,只能依言行事。
    持盈看了近一个时辰的书,便听到文鸳柔软的语声。她有些意外,放下书,迎到门口。
    文鸳抱着小风进门来,“困得直揉眼睛。”说着就要行礼。
    持盈忙抬手示意免礼。
    “皇姑母,”小风扭头看着持盈,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才说过明月姑母,我……就这样儿了。”
    持盈开心地笑着,把他接到怀里,抱着去东次间的软塌,“也玩儿了好一阵子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小风抿嘴笑着,随后打了个哈欠,抬手揉眼睛。
    文鸳帮着持盈安置好小风,持盈吩咐道:“你们回正宫吧,等小风醒了,我带他回去就行。”
    “皇后娘娘,”文鸳有些迟疑,“您近前没个服侍的人怎么行呢?”
    持盈微笑,“若是到了今时今日,宫里还有人对我存着歹心,那就是奇事了。更何况,影卫监视着别人,就是保护我。”
    文鸳想想也是,“那奴婢就不在您眼前晃了。”遂笑着退出去。
    持盈转去拿来先前看的书——是萧仲麟前一段时间不离手的一本厚厚的地域志,她无意间翻了翻,竟是看得不能释手。转回来,她在小风身边侧卧,先把这孩子哄睡着,之后继续看书。
    ·
    整个下午,萧仲麟的情绪都不大好。
    几个言官相继请求进宫,把折子亲手送到他案上。
    他知道,天气一旦反常,影响民生或引发祸事的时候,官员们便会趁机找辙,说出那些以往不敢或在心头犹豫着的话。
    今日这几个人,应该是商量好了的,都在奏折中诟病持盈,连几日的不停的降雨都能说成是她的罪过。
    一个个的,有的说是猜测,有的索性称曾夜观天象,早就看出正宫隐有不祥之兆,要他暂且搁置正宫,如此,或可消减苍天的怒意,平息这一场或许会发生的涝灾。
    说出这些话,自然要有依据,持盈料定的那些由头,都被他们言辞委婉或夸大其词地诉诸笔墨之间。
    多混帐。
    要是没人指使,谁敢诟病帝王在意的女子?
    他用了挺长时间听着他们磨烦,随后一言不发,让他们退下。几个人走后,唤来梁攸、苏道成,询问这几个人的根底、人际关系。
    果不其然,答案正是他猜测的那样:这些人早些年或近几年都与夏博洲有些渊源。
    到了如今的境地,夏博洲还是不肯安生度日。
    倒也不难理解,怎么样的人,尤其站在权势中心的人,手里总会有几个随时愿意无条件为自己拼上性命的人。太后若是连这点儿道行都没有,才比较奇怪。
    让夏博洲彻底消停,太后和宁王才算是真的垮台。
    萧仲麟揉着下颚,斟酌了一阵子。这事儿倒也不难办,但是,要先等雨停了再说。
    申正,天色愈发阴沉,狂风大作,有一阵子,光线很是昏暗。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随后,是一声炸雷。
    萧仲麟放下笔,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回往坤宁宫。
    他记得,小风害怕雷声。这种氛围,他也静不下心来批阅奏折,还不如早些回去。
    快步走在路上的时候,衣摆被风卷起,豆大的雨点落下。
    卓永小跑着赶上他,递上一把雨伞。
    萧仲麟接过,并不打开。淋点儿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速回到坤宁宫,文鸳连忙告诉他:持盈和小风在花园的水榭。
    望一望空中,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疾步赶去花园。
    ·
    炸雷声惊醒了持盈。
    她立刻坐起来,有片刻的茫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回想之后,记起自己睡前是守着小风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了,便合衣睡下了。
    小风。
    小风呢?
    她拿起放在枕畔的银簪,一面在室内寻找,一面麻利地把头发束起来。
    没有。小风不在室内。
    她走出水榭,走进外面的风雨之中。
    ·
    萧仲麟亲自撑伞趋近水榭的时候,雨点落得更急了,风势依然凶猛。
    看到神色惊惶的持盈,他打手势让卓永等人止步,快步迎向她。
    “持盈?”他把她拉到伞下。
    持盈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住他,问:“你回坤宁宫没有?看到小风了么?他回去了没有?文鸳有没有照顾着他?”
    “……”萧仲麟记起,向他禀明她和小风在这儿的人,正是文鸳。
    “没有么?”持盈已经从他眼里找到了答案,身形一晃。
    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凭什么笃定没人再对她起歹心?凭什么认为没人敢动她身边的人?
    伤害一个小孩子,是多容易的事?
    小风刚安稳下来,就又要经历人世苦险恶?
    她眼里立刻充了泪,“找,快找小风……”自己并没意识到,语声已经发抖。
    她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推开他,茫然地望着水榭周围的环境。
    小风能在哪里呢?
    瞥过被雨点扰得不得平宁的水面,她死死地咬了一下唇,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不会……
    而且,她也不能在这时候被最可怕的猜测左右。
    一定是小风醒来不想惊动她,自己溜到别处去玩儿了。一定是的。如果是别人拐走小风,那么,她一定要把那人凌迟!
    小风喜欢什么来着?竹林、花圃,还有镜湖中的一对儿仙鹤。
    先去哪里找他?
    第一次,她觉得这宫廷太大。她恨这一点。
    不过片刻间,她脑子里闪过太多的念头,慌乱仓促地移动着脚步,手腕被人紧紧扣住,她才想起他就在自己近前。
    萧仲麟说道:“你回去,我已经吩咐了卓永,小风……”她本来刚睡醒就有点儿反应迟钝,眼下这一急,根本是要神志不清了。
    “我知道他在哪儿,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持盈低头用力去掰他的手,“你放开!”
    她不肯站到伞下,从伞上滑落的水通通浇到了她身上,他索性把伞扔掉,双手拢住她那双冰凉的手,“持盈!你给我冷静点儿!”
    “孩子不见了,你要我冷静?”持盈抬眼瞪着他。
    视线之间,隔着雨线,但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她的情绪。那目光,近乎奇异,闪烁着无形的火苗子,偏又让人觉得极冷。
    “宫里有影卫,小风又聪明,能出什么事?”萧仲麟也瞪着她,“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心急,等不了。我要自己去找。”持盈死命地掐着他的手,“你放开!”
    “你速度能比影卫还快?”到这会儿,萧仲麟已经快被她气笑了。
    “我知道他可能去的地方。”持盈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那是个孩子,不见了。萧仲麟,你拦着我做什么?他是在我身边不见的,我做不到留在房里等消息。”
    “……”萧仲麟心想,凭你这个德行,为什么要把宫人都遣走?——这不是自找的麻烦么?而且最重要的是,小风根本就不会出意外,影卫一定会在她附近保护她。但是,这会儿不能说这些,理智早被她扔到爪哇国去了,说了就是火上浇油。
    “你放不放开!?”持盈看着他已经被自己掐出血的手。
    “你听话,少淋会儿雨,好么?”萧仲麟展臂去揽她。
    “那是个孩子。”持盈强调这一句,看住他,“你要是不能在乎他的安危,根本就不该把他安置在近前;你既然已经收留他,就应该彻头彻尾地尽到责任。让你笑的时候是你喜欢的孩子,有点儿麻烦就不是了么?你到底把他当什么了?能丢掉也能收留的物件儿?”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神黯然,语气亦是。
    萧仲麟心头一动,继而便满心酸楚。
    明白了。他明白了,但是,她呢?
    “我陪你去。”萧仲麟握着她的手,“我不是那种人,只是笃定小风没事,不让你多此一举。持盈,我陪你。”
    持盈立即转身举步。
    卓永拿着伞,跑过来递给萧仲麟。
    幸好,这时候,萧仲麟看到了沈轻扬疾步而来,便提醒持盈:“沈轻扬过来了,听听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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