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麟找郗骁,是为两件事。
    其一,郗骁□□到名下的事,前两日写了奏折,今日礼部把这份奏折送到了他手里。
    其二,先前他给四个相关地方官写了四封言辞恳切态度诚挚的密信,这一半日有了下文。四个人俱是回信时附上奏折,有两个发力检举,弹劾赵习凛与萧宝明在自己辖区的种种不义之举,另外两个则是曾与赵习凛牵扯不清,今时的态度是想戴罪立功。在信件中,莫不是受宠若惊或是感激涕零的态度。
    为人处世,不妨偶尔打打人情牌,帝王尤其如此。
    有了地方官的配合,这桩牵连甚广的长公主与驸马做下的贪墨案,足以让赵家倒台,定北侯赵鹤的兵部尚书,是如何都保不住了。而若只从兵部过失着手的话,就别想从速罢免赵鹤的官职。
    这是关键。
    萧仲麟先把贪墨案的事情跟郗骁说了说,又把四个地方官通过卓永的人手交上来的奏折推给郗骁,“都是有理有据,沈令言手里也有一些人证,过几日就能送到刑部。”
    郗骁看过那四道奏折,不难想见到是怎么回事,心生几分欣赏之情。无疑,皇上给主审赵家一案的几个人开辟了一条捷径,不然,真不知道要磨烦到什么时候。
    “再就是你的家事。”萧仲麟扬了扬手里的折子。
    郗骁拱手行礼,“还请皇上恩准。”这是一定要办的一道手续,得了皇上的允准,郗家旁支便不敢跟他闹腾,不会弹劾他不顾世家大族的规矩率性而为。
    萧仲麟凝视他片刻,“想好了?”
    “想好了。”
    萧仲麟沉默片刻,又问:“真想好了?”
    郗骁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困惑,险些笑出来,“臣是三思而行。”
    “你想好了,朕却想不通了。”萧仲麟虽是这样说着,却打开奏折,提笔批示,“准了。话可得说在前头,日后你若反悔,定是麻烦得很。”
    “皇上放心,臣不会反悔。”
    萧仲麟批示完毕,放下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还没娶妻,就先给自己张罗儿子。”说着就笑起来,“哪儿有你这么颠三倒四的。”
    郗骁也笑了。
    萧仲麟现在很愿意跟郗骁闲谈,“你是不论娶妻与否,也得□□,是吧?”
    “是。”郗骁承认,“皇上放心,娶妻与子嗣,是两回事。”
    “你是摄政王,按理说,我是该张罗着给你赐婚,但是觉着没那必要。”萧仲麟道,“你哪日要成婚,跟我说一声就行,到时我再给你锦上添花,下一道赐婚旨。要是愿意一直这么混日子,我也不好心办坏事。平阳郡主也是如此,你记下。”
    郗骁由衷地谢恩。他最烦的事情,不过是皇室里的人动不动就想做主他或明月的婚事。
    “听锦衣卫说你家里有事,回去照看着些。”萧仲麟道。对持盈那么好的人,他愿意大事小情上体谅一些。
    郗骁微笑着谢恩告退。
    ·
    木香从路太医那里带回来的药丸,很有效果。许持盈吃了一颗,过了小半个时辰,乏力、昏沉感减轻许多,便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在书房等着路太医过来。
    路太医名予,前年冬日在葛骏的推荐之下,进入太医院。
    路予还有个兄长——路离。
    许持盈与兄弟二人渊源颇深,她如今略通医术,能轻易辨出饮食之中是否有毒,都是路予的功劳。
    路予走进来,一本正经地行礼问安。
    许持盈让他平身,打量片刻。还是印象中的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她示意甘蓝木香去门外守着,随即指一指对面的座椅,“在太医院还好么?”
    路予落座,笑道:“还是被那帮老学究当愣头青,特别好,你都不知道多清闲。”
    许持盈笑了,“官宦家眷请太医,都不敢派你去吧?”
    “别说家眷了,就算是丫鬟小厮不舒坦,他们都不让我去。”路予牵了牵嘴角,“当年的小神医,竟落到了这步田地。但我也知道,他们是顾着五军大都督的情面,这才把我供起来的。”
    许持盈笑意更浓,“你本不需要进太医院。”
    “不进太医院能做什么?”路予扬眉,“去做白鸽掌门人的副手?打死我都不去。就我那个哥哥,不出俩月就能把我气死。”
    许持盈轻笑出声。不管是路予还是路离,相见时总会让她心情愉悦。
    路予谈及的白鸽,是掌握着各路消息的帮派,不论民间、江湖,只要小有名气的人,白鸽都能做到知根知底,如此,外人可以用银钱换取白鸽掌握的消息,也可以出大笔薪酬请白鸽帮自己解决难题或是脱离困境。
    白鸽有百余年的历史了,一直都是很特殊的存在,鲜少结仇,与各路人等都是和和气气相处。
    路离是白鸽现任首领。
    “说吧,有什么事儿?”路予道,“你的脾气我知道,没大事绝不会找我。”
    “三大商贾之一的苏忘,身边有个女管事叫宋云香。”许持盈直言道,“宋云香的亲朋、心腹,三日内,我要找到,除掉。明日此时,我希望能看到名单,如此才能尽快寻找人手去做。在你看,能办到么?”
    “可以。”路予神色逐渐转为凝重,“你也知道,他这两年都在京城,常住别影楼,我等会儿就能告假早些回家,太医院从来不让我夜间值班。至于人手,你别管了,他会两件事一起办。”
    “不用。”许持盈道,“这事儿比较脏,也很麻烦。”
    “你的事儿,不管怎样,他都会高高兴兴去帮你做成。”路予抿了抿唇,“听我的吧,不然我还得来回传话跑好几趟。要想答谢他,就照顾我一些,别让我死在太医院就行。他还指望着我帮他分担些事情呢。”
    许持盈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就这么定了。”路予又道,“苏忘发迹至今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想不想听?”
    “只想知道两件事:苏忘是不是女扮男装?最早是不是官家闺秀苏妙仪?”
    路予点头,“是。”
    “晓得这些足够了。宋云香的事情了结之后,对苏忘也要留意一些。”这个女扮男装的商贾,应该就是称她为孽根的女子,亦是把她生下来却抛弃的女子。知道她的事情,全无必要。有必要的,是防范着她的亲信再生出这种是非。
    路予即刻起身,“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这就回府。还有,何时我想在太医院做出点儿名头来——”
    “跟我说一声就行。”请平安脉、调理身体都交给路予,旁人自然会高看他一眼,不会再让他继续做闲人。
    路予逸出大大的笑容,拎起药箱,快步离开。
    许持盈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小厨房。心头的烦躁挥之不去,做点儿事情,总能有所缓解。
    路予回到太医院,很顺利地得到提早回家的准许,离宫回家,换了身衣服,便策马去往别影楼。
    别影楼是个酒楼,去年开春儿建成的,共五层,待客的只有下面三层,提供的菜肴,大多数味道辛辣,羹汤只有五道,茶与酒更是都不超出三样。
    路予首次进到别影楼,通过掌柜的、伙计的担心抱怨了解到这些,笑得打跌,说这是好事儿啊,难得路离也有明知亏本儿还要做的败家行径。
    但在后来,事实告诉他,对于一些特定的行当里的特立独行,京城官民是愿意捧场并买账的——别影楼名字绝对诠释不出个吉利,菜品酒水就那些,开张之后,生意却是越来越好。
    他在心里直骂老天爷不开眼,什么事儿都能照顾到路离,路离却在那时候不高兴了,责问掌柜的:“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谁让你把这儿弄得这么嘈杂的?”
    掌柜的欲哭无泪,好一番委婉地把术业有专攻——别影楼有专攻解释给他听:厨子做来做去就是那些菜,又愿意精益求精,食客觉得味美,愿意经常光顾也是情理之中。
    路离应该是没词儿的时候,还是说:“差不多就行。我过来的时候,把饭菜做得好些就得了,别的不用太在乎。”
    他听说之后绝倒。自己那个哥哥,别扭起来,饶是神仙都没辙。但在之后不免留心,一番查证之后,才知道别影楼因何建成——那些辛辣的菜肴、鲜美的羹汤和上好的酒水,都是许持盈进宫之前喜欢享用的。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孩的心思到了这地步,自是用情到了极处。
    而这种男子——心思只为着许持盈的男子,在京城有那么几个。都够出色,偏生无法打动那女孩的心,甚至不能让她在自己和家族之间有丝毫的犹豫。
    她对谁都只有友情,没有儿女情长,怎么样的相互帮衬,到了她那里,都会变成友人之间该有的相互帮衬,且是互惠互利。
    走进别影楼,步上楼梯,慢吞吞去往五楼的时候,路予琢磨着苏忘、宋云香为何惹得持盈注意并且出手。
    苏忘,也就是苏妙仪,在京城销声匿迹是十六年前。离开京城两年之后,在江南出现,最初是做小本买卖,一点点扩大规模。这些年,屡有慧眼识珠的商贾出手帮衬,她名下的生意便越做越大,五年前开始,绸缎、瓷器、玉石、草药等生意以令同行瞠目结舌的速度扩张到各地。
    这个女人,因何引得持盈瞩目?持盈又因何要除掉她名下大管事的亲朋、心腹?
    持盈与她,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
    想不通。但是路予知道,路离应该能给他一个合情合理或是耸人听闻的答案。
    踏着楼梯走到五楼,转入廊间,路予走到北面居中的一个房间门前站定。
    守在门边的仆人谦恭一笑,扬声通禀。
    “请。”里面的路离道。
    路予应声推门而入。
    路离卧在临窗的躺椅上,一袭纯白道袍,愈发显得发丝、浓眉漆黑,闲适的姿态,有着世外之人的道骨仙风。
    路予咳了一声,没行礼,便在路离近前落座。他与路离是同父异母,命都够苦的——他们的爹都不知道他们各自的母亲谁该是正室——都没明媒正娶,但一直有来往,足见年轻时有多风流成性。
    路离与他,从不看轻彼此,但也不惯着彼此的脾性。
    路离转头望向路予,“出什么事了?”
    路予如实道来。
    路离听完,只略略思忖就道:“宋云香那档子事好说,不足挂齿,盯着苏忘也好说。明日你告诉她,这一两日,苏忘的人把陆乾从摄政王的人手里截获,眼下,苏忘正赶往京城。也许,根本不用白鸽盯着苏忘。”
    ·
    沈轻扬把一份口供呈给萧仲麟,“是沈大人刚刚问出的,后续明早应可呈给皇上。”
    沈轻扬是沈令言的左膀右臂,办事能力也真不输于沈令言,只是,眼下或许是因着沈令言的缘故,不少事情上都不会在他面前做足功夫彰显自己。
    他看得出,但不会点破,而且,很欣赏这等重情义的人。
    他迅速看了看证供,得知苏忘便是苏妙仪,苏妙仪便是持盈的生母。
    对苏妙仪,萧仲麟真是丁点好感也无,但他作为局外人,不能不考虑事有意外的可能。因此,便定了心神,笃定沈令言与他所想必是大同小异,也就没说什么,只让沈轻扬明日尽早禀明进展。
    沈轻扬退下之后,卓永禀道:“皇上,太后娘娘要见您,说是您若不见她,三日后,皇后娘娘会成为世人皆知的笑柄。”
    萧仲麟想一想,居然笑了。
    他想的是,许夫人得有多恨苏妙仪,宋云香又得有多恨苏妙仪——那两个女子,眼下这分明是把持盈往死路上逼迫。
    亲生儿女落到被世人鄙弃的地步,生母就算再心狠,也做不到不自责难过,更做不到不被牵连。
    只是,不论他与持盈,还是许之焕与郗骁,都不会让她们如愿。
    “跟太后说,明日午间朕才得空。”
    卓永称是,扬声吩咐下去。
    萧仲麟站起身来,“回坤宁宫。”
    总算熬到了此刻,可以去陪着他的持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周六这个点儿送上,之后就能日更到完结了。到完结还有二十万字左右吧,下月初怎么都能写完的。
    这一段是打心底觉得对不起你们,等我正儿八经地勤奋更新报答你们哈^_^
    晚安,么么哒!爱你们(づ ̄3 ̄)づ╭?~
    第059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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