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做了让你打心底失望的事情,你要离开,我无话可说。
    “但是现在不能走,你想都别想。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责任。所谓夫妻,不就是一起承担风风雨雨么?
    “许持盈,你给我有点儿出息行不行?能不能别自作主张?让我难过的想死,你也不会开心。”
    他握住她的小手,按在自己心口,“让你捅了好几刀,疼死我了。”
    他是有意用了轻快的语气、直白的甚至不着调的措辞,为的就是惹她笑一下或是哭一场。
    哭和笑,对很多人再轻易不过的事情,她做不到了。
    她说再不会笑了,她会落泪,却不能痛快地哭一场。
    她的痛苦,是真的渗透到了骨子里。
    许持盈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但那泪倔强地不肯落下。
    “这小东西。”萧仲麟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吻她,温温柔柔的,不带慾念的。
    许持盈勾住他的脖子,紧紧的,自喉间逸出一声叹息。不能说服他,也没能激怒他。她拿他没辙,一如以前很多次。
    “对不起。”她模糊地说着,婉转地回应他,“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用言语伤你;对不起,我成了你的负担;对不起,不论你怎样,我兴许都要离开你。
    他加深亲吻,不让她再说下去。
    绵长一吻之后,他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跟她说:“等下就着菜喝一碗小米粥,养点儿力气,晚一些带你出去散散心。”
    许持盈虽然全无兴致,还是点头说好,随后低声道:“你猜到没有?太后应该隐约知道此事,不然,上次她不会跟你说我处境堪忧的话。”
    这不是她的推测,是直觉。她已非处境堪忧,简直已生不如死。
    “她知道与否,无关紧要。”萧仲麟不在意地道,“放心。我连你都能对付,她就更好办了。”
    还是想逗她笑,可她只是应景地弯了弯唇,眼中并无笑意。
    ·
    夜深了。
    许夫人倚着床头,望着许之焕。
    许之焕负手站在寝室中间,敛目看着地上的方砖。
    有很久了,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静止不动。
    两个人一先一后回到府里,他一切照常,在外书房用膳,之后处理手边的公务。对她白日里的种种是非,像是完全不感兴趣。
    到底还是她命下人把叫回来的,开门见山,说持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是奸生,瞒了你这些年,是我不对,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把这丑闻散播得街知巷闻。她双亲是谁,眼下我不会告诉你,但你早晚会听说。
    他听了,面色冷峻地凝视她片刻,先是问是不是真的。
    她说是,提醒他该想一想家族与持盈的前程了。
    随后,他问有哪个下人知情、能够作证,她当年怀胎到底是真是假,都是这种可以验证她所言非虚的问题,真就没问持盈的双亲是什么人。
    一一得到她的答复之后,他就沉默下去,直到此刻。
    没有暴怒,没有指责,甚至于,根本没生气的样子。但越是如此,反倒越让她害怕。
    终于,他有了反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青筋越来越清晰。
    许之焕抬手按了按眉心,转身向外,“头疼。我回外院了。”
    居然还有心情跟她交代去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今日这不该有的平静,来日会成为怎样的惊涛骇浪?许夫人心弦绷得更紧。
    转过屏风的时候,他脚步微微一顿,居然语带笑意:“情愿听到的是你曾红杏出墙。”
    走回外院的一路,他头疼得越来越厉害,真就是头像要裂开炸开一般的疼。
    持盈居然不是他的女儿。
    那样聪慧可爱孝顺的孩子,居然不是他的孩子。
    妻子——不,她不再是他的妻子,即便日后还要为着两个儿子留着她,他心里不会再认可她——魏氏说起的时候,眼神恶毒,语气亦是,与持盈说起时是何态度,不难想象。
    持盈该有多难过?皇上会好生宽慰她么?太医说她中毒、呕血,几时才能将养得痊愈?
    是,他应该考虑家族与持盈的前程,他应该保有绝对的情形,但是,他就是不能静下心来考虑大局,只在担心持盈的身子骨和前程。
    他在寝室中站了那么久,满心都是持盈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持盈每次遇到太窝火的事,就会没完没了地呕吐,有两次呕出了血丝,吓得他不轻。
    他每次上火,头疼病就会发作,疼得整个人只想蜷缩起来,偏还要维持仪态强忍着。是为他这病根,持盈小小年纪就跟大夫学着给他按揉头部的穴位。
    总是记得,他小小的女儿央着他躺到大炕上去,跪坐着给他按揉头部,刻意把热乎乎的小手浸在冰水里弄凉,让他觉得更舒服一些。
    一双小手忙着,用清脆绵软的小声音跟他说话,说自己养的小狗和大猫总吵架,说阿骁哥像是小毛驴的脾气,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是跳又是叫。
    小时候的持盈,说话特别有趣,什么事经她说出来,总让人会心一笑或是哈哈大笑。
    持盈有淘气的一面,平日免不了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她从来是一声不吭,见他不落忍,反而会安慰他,“爹爹,真的不疼。”
    随着她一年一年长大,他清楚地记得她哭过两次,是她的爱犬和大花猫寿终正寝的时候,她哭得鼻子眼睛红红的,跟他说:“爹爹,我再也不养猫狗了,太伤心了。”
    爹爹、爹爹、爹爹……脑子里都是持盈亲昵的呼唤,都是她璀璨如骄阳的笑容。
    唤了他这么多年爹爹,到头来,不是他的女儿?
    不是?
    十几年的父女情分,谁敢说不是!
    他踉跄着走进书房,在书案后面落座,拉开一个抽屉,摸索到一个白瓷药瓶。
    是持盈出嫁前请吴大夫给他配的药丸,说爹爹,头疼厉害的时候不要硬撑着,记得吃一颗药丸,告假歇息一半日,唤大夫给你推拿或是针灸。
    他倒出一粒药,放入口中,没用水送服,就那样含着,让药的苦涩四溢,溢到心头、骨髓。
    疲惫感渗透到了骨头缝里,他想就这样坐着,想就此赋闲。
    可是不行,不行。
    他明日一定要去上朝。
    思及此,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处理案上的公文卷宗。
    ·
    许持盈没想到,萧仲麟会带她离开皇宫,到了静谧的京城街头。
    轻车简行,暗卫、影卫隐藏在暗中尾随。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实在是没力气,由着他抱着。车子轻微的晃动,让她昏昏欲睡,后来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在耳边低语:“醒醒。”
    “嗯?”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到家了,下车。”他微笑,“在这儿不好抱着你下去。”
    “你是说——”她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看到再熟悉不过的庭院,一时泪盈于睫。
    “快快快,下车。”他轻拍着她,催促着。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泪也掉下来,“谢谢你。”
    萧仲麟眯了眸子睨着她。要不是遇到这种事,今日她这样那样的生分,真够他发一通脾气的。
    “明明是个小混帐,现在成了小可怜儿。”他语声低低的,很无奈。捧住她的脸,给她擦去泪珠,“再哭我可就改主意了。”
    她再一次用力点头,又深深地吸气,“我听话,不会再哭了。”
    这样的乖顺,却让他心里酸酸的,“你缓一缓,我先去见丞相,编排个借口,省得他觉得我不着调。”说完,他先行下了马车。
    马车外的动静,许持盈听到了,但因为心绪紊乱,并不知道人们在说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斟酌好见到父亲的说辞,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书房院门外,守在附近的,是暗卫、影卫。
    她一步一步走进去,腿似是灌了铅。
    走到书房厅堂门外,恰逢许之焕送萧仲麟出门。
    萧仲麟给了她一个笑容,“你们说说话,我在院中赏赏花。”又转头对许之焕道,“去吧。”
    许之焕称是谢恩。
    萧仲麟走到院子西侧,在石桌前落座,望着蔷薇花架。他自幼习武,虽然身手不是特别出彩,但耳力很好,在院中也能听到父女两个的言语。此刻,父女两个是都忘了这回事,要是如常清醒,应该不会由着他在院中光明正大的偷听。
    父女两个对视片刻,许之焕笑着撩了帘子。
    许持盈颔首回以一笑,迈步进门。
    许之焕没即刻进门,快步走到院门外,扬声唤来两名小厮,吩咐他们给萧仲麟准备茶点酒菜。不知何时才与持盈说完话,总不能让九五之尊干巴巴地等着。
    忙完这些,他对萧仲麟感激又歉然地笑了笑,快步走进书房。
    许持盈站在书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见他进门,道:“丞相稍等,就快写完了。”
    许之焕被她一声丞相叫的一愣,随后随着她的称谓笑道:“皇后娘娘请便。”
    在外面的萧仲麟听了,嘴角一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过了片刻,有两名影卫接过小厮送来的茶点酒菜,给他送到跟前。
    萧仲麟颔首,吩咐道:“你们去五十步外等着。”
    影卫称是而去。
    萧仲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前生他有事没事就喜欢喝几杯,在住处特地建了个酒窖,用来储藏四处搜寻到的酒中珍品。酒精能够适当地缓解疲惫和压力,适量喝一些,有益无害。
    倒第二杯酒的时候,他想到了郗骁。郗骁喝酒的样子,跟喝水似的。
    那算是酗酒了吧?但愿只是一时的,若长期如此,他得让他戒掉。酗酒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他的摄政王,年纪轻轻的就喝成痴呆可怎么办?军政方面,是烂熟于郗骁心里的一本账,落到别人手里,方方面面都是难题。
    人得有自知之明,自己这身份、位置,不用什么事都抓在手里,用人得当即可。
    室内的许持盈,放下笔,等墨迹晾干之后,把宣纸叠的四四方方,捏在手里,走到许之焕面前,递给他。
    许之焕没接,用眼神询问她。
    “是我手里用得上的那些人。”许持盈解释道,“兴许您来日用得到。我会尽快知会他们,让他们凡事听您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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