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抱着一具小小的,男童的尸体。
    她身旁的岩石上,是一道迤逦及地的血迹,像是红色的墨水泼在了上面,触目惊心。
    听见了声音,那脊梁挺直早已麻木的女孩也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动作温柔地,轻轻拍抚着怀中男童血肉模糊的脑袋。
    然而哪怕付丧神们身为刀剑,久经沙场,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垂了垂眼睛。
    房子被大火烧塌了一角,墙壁上是被钉死在上方的中年男子,心口插着一柄花纹狰狞的短刀。
    一名女子的尸体半露在坍塌的房梁之外,山姥切国广只是看了一眼,就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女子露在外面的一只手,五指已经被人一根根地削掉了。
    眼前的画面太过残酷,太过可怕,已经逐渐知晓人情冷暖的刀剑,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逐渐升腾而起的郁怒。
    “真是的……”三日月宗近以袖掩唇,砌着一弯新月的眼眸,却凉得可怕,“很过分呐。”
    ——然而他们灵子化后的声音,注定不会有人听到。
    时雨一声不吭地走过去,绕到唯一幸存的女孩身前,蹲下。
    付丧神们只看见审神者温柔地替低垂着头颅的女孩挽了挽发,但是女孩一动不动,只是抱紧了怀中男孩的尸体。
    付丧神们只是心中感慨地想着,主君还是如此的温柔呢。
    但是下一秒,他们看到女孩缓缓抬起了头,那样的容貌,让他们呼吸不由一滞。
    五分相似的容貌,神态、气质——
    竟和幼年时期的审神者,一般模样。
    第三十七章 那些年那些事(四)
    “你是来杀我的吗?”
    女孩微微偏首,让自己的脸颊贴在时雨的手心,火焰燃烧的灰烬扑在她的脸上,衬得她脸上泪水的痕迹格外分明。
    她唇角的弧度浅淡,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唯有这般,才能让那上挑的弧度不至于坠下去。
    “大家都死了,所以要轮到我了吗?”
    “石头上全是弟弟的血,全部都是……”
    “我……”
    “你有两个选择。”
    时雨开口,声音却做了一番掩饰,变得沙哑而低沉。
    她轻轻拍抚着女孩的脑袋,平和地道:“第一,我带你去找一处大名,让他收你为义女,丰衣足食,无忧无虑。”
    女孩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时雨便自顾自地说道:
    “但是你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日后是会用于联姻还是在乱世中死去,谁都无法预料。”
    “你会希望如此吗?”
    时雨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孩,目光渺茫而并非慈爱,已知终局,却仍悲伤。
    许久,女孩都没有开口接话,时雨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答案,那么,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现在,离开这里,去寻找你的神明,然后——”
    女孩睁开了眼睛,抬起头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
    “然后,献上你的灵魂与信仰,去换得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
    “否则,你只能在这里哭,一无是处,惹人发笑。”
    ——“那么,你的选择呢?”
    女孩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再哭泣,方才一瞬间彷徨的无措,也眨眼间化为了乌有。
    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狼狈的脸颊,动作轻柔的将男童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喃喃的道:“至少,让我葬了他们。”
    时雨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一直牵着她的手的小夜左文字回头看向缓缓站起身来的女孩,幼弱的年纪,恍惚间似乎比他还要瘦小。
    但是她没有开口祈求帮助,亦没有求审神者停下脚步,只是擦干了眼泪,走向那对她而言比鬼魅还要可怕的屋舍。
    “主君,我们要去哪里?”
    前田跟着时雨的脚步,却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女孩。
    时雨步伐不停,语气平和地道:“杀人。”
    村庄外传来了嘈杂的声响,不管是哪方势力,踏上这片领土的人们都不会给予幸存者任何的庇护。
    他们只会挥下屠刀,成为刽子手。
    为了掩盖一个共同的秘密。
    付丧神们皆是微微一愣,一期一振半晌仲怔,呢喃道:“主殿,恕我冒昧,但是这样做……不会改变历史吗?”
    看到这样尸横遍野的景象,他们心中亦燃烧着怒火,亦压抑着戾气,但是他们从未冒出过插手改变的念头和想法。
    保护历史,是他们存在于此世的意义,为此哪怕放弃了改变旧主悲剧命运的机会,也在所不惜。
    “历史?”时雨步伐加快,付丧神紧随其后,他们的黑袍宛如流水,甚至在急速的移动中拉出了道道残影。
    “历史的结果就是——”时雨拔刀,雪亮的锋芒迎上村庄外赶来的武士,一期一振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到她温和如故地道,
    “他们将会死在这里。”
    和平安宁的村庄,眨眼间化为人间地狱。
    倒下的武士和村民们一起,被掩埋在火焰焚尽一切之后的飞灰里。
    时雨手腕一抖,甩去刀刃上的血迹,归刀还鞘,眼神却仍然沉淀着古井无波的寂静。
    一期一振有些惶然地抬起头,却怔然的发现那些微空间的动荡,被审神者伸出的手轻轻抚平。
    “……主?”他轻轻地道。
    时雨回首,套着可笑的狐面,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低低的一声叹息。
    ——“放心吧,一期,这里,已经不是我们原本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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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珠丸殿下——数珠丸先生——数珠丸老爷——”
    乱藤四郎翻开一处灌木丛,撅着嘴嘟囔道:
    “数珠丸殿下您到底在哪里啊qvq——”
    风中传来的声音轻柔而无奈,然而声音与语气,都与数珠丸恒次像足了十分:
    “孩子,吾并非数珠丸恒次,不过是居住于此地的神祗,并非你要找的人。”
    说道这里话语微微一顿,接着道:“虽然并没有看见天下五剑的付丧神,但是山脚下也有一群同你们相似的孩子,不如去见一见?”
    乱和药研交换了一个眼色,顿时不依不饶地道:“您老是唤我们孩子,那您知道我们几岁了吗?”
    风声骤急,随即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声传来,像是慈祥和善的父亲看到了自家调皮捣蛋的孩子:“虽不知晓年岁,但总归是个孩子。”
    “草薙剑倘若见到你,定然会欢喜的。”
    乱心中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往日里他或许并不会如此脑洞打开,但怎奈何前不久刚刚从主君的口中听说了那样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故事。
    但是为了验证自己内心的想法,避免一时不慎提及敌对神祗而招来横祸,乱还是故作任性地道:
    “是啦是啦,我年纪还小,那山脚下的也全是短刀吗?也全是孩子咯?”
    “啊,是啊。”拿道声音温柔而带着些许的疏冷,并非是性情如此,倒像是太久没有跟他人交谈而渐升的艰涩与寡淡,
    “既然是弯刀而非直刃,自然年岁尚小,虽然其中有一振刀是半直刃,但也还是孩子呢。”
    “……没想到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么多小孩。”
    乱藤四郎:“……”
    药研藤四郎:“……”
    这试探试不下去了啊啊啊!!!
    #连小祖宗都是孩子?!#
    #您老到底贵庚啊?!!#
    #我叫你一声老祖宗你敢应吗?!!!#
    乱只觉得自己简直要风中凌乱了,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那人又道:“不过,真是奇怪啊。”
    “今日的风这样的不宁,你们身上的灵力又与吾同出一脉,却与神眷有所不同。”
    “罢了,暂且等候尔等的主人吧。”
    乱藤四郎和药研藤四郎第一时间往后一退,五虎退放下老虎,三人当即拔刀。
    ——但是也已经迟了。
    他们只觉得有一双手缓缓地伸出,如同抚弦一般轻柔地搁置在他们与审神者的灵力契约之上。
    ——微微勾弦。
    下一秒,三人只觉得自己的视野瞬间缩小,天空变得格外的高远。
    三声金属落地的脆响,直到他们回过神来,才悚然惊觉发生了何事。
    在灵力连线尚未断裂的情况之下,有人介入了审神者的灵力线,改变了他们的形态。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每个人的灵力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高位神祗压制属神,也不会出现这样毫无阻碍甚至堪称轻而易举的融洽状况。
    ——简直就像是,完全相同的灵力一样。
    那人显然也对这样的情况感到了诧异,当下轻咦了一声。
    乱费力的转换自己的视角,却发现下一秒,暖融的天光之下,渐渐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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