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楼想拦没拦住,被孤劫制止:“你和沙不是都认为他该死吗?我也认为他该死。”
    简小楼晕了头:“那您还定住他,让他想一天一夜做什么?”
    “昨天我救下他,是日行一善,他不能死。现在太阳出来了,是新的一天了,我将他推下去为民除害,又是日行一善。等待的过程中,明天的日行一善也有了,一举三得。”孤劫笑呵呵地提着鱼篓子,颇为自得,“我实在是个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智慧的美男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从老家回来啦,明天继续更,也许可以把天山这部分写完~
    ☆、刀与剑(十)
    简小楼瞠目结舌了半响。
    先是憋了一肚子的郁气, 再是哭笑不得:“前辈啊, 咱别闹了成不成,走吧!”
    “这不是都能瞧见天山了么,急个什么劲儿?”孤劫指了指西北方若隐若现的雪山, 笑着道,“小丫头, 别将自己绷得那么紧, 终日心事重重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即使一路暴风骤雨相伴,亦要学会苦中作乐, 方才不负此生啊。”
    简小楼真觉得他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飞到悬崖对面,准备下山去了。
    但她走了几步,慢慢停了下来,转过头, 静静注视着他。
    孤劫被刺扎了似的, 微微一哆嗦:“啧,你这眼神忒可怕。”
    简小楼垂了垂眼:“其实前辈并不是真的在日行一善, 毕竟您从前也没有这样的习惯,您这般智慧, 自然明白如此种下的善因荒唐可笑。您一路瞎折腾,是想令我放松焦躁的心情吧?”
    孤劫目光微凝,旋即笑开了:“呵呵呵, 我藏的这样深,竟也被你看出来了。我就说你这人的性格一丁点都不可爱,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默默感恩在心头,而不是直接说出来,你瞧你,让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呵呵呵呵,尴尬。”
    简小楼眯眼:“哟,您不是美男子吗,怎么又成了老脸了?”
    孤劫曲起指节在面具上弹了弹:“老美男子,不可以嘛?”
    “可以可以,您年纪大您说什么都对。”
    隔着悬崖,简小楼朝着他拱了拱手,好气又好笑。忽地,心底有些微微的酸楚,说不清道不明,“前辈虽是个会给周围带来灾难的凶煞,却有着一颗真正的善心,我想叶隐在被炼化的那些日子里,有您的保护和陪伴,除了少受些身体上的痛苦,心里也应是温暖的……”
    简小楼通过月魄石与星域轮回道沟通,虽然一直也没能想起前世来,却捕捉到了叶隐的一些心境。
    她很心疼叶隐。
    向往着人间冷暖,宁可违背天道,可惜初来乍到就被焚灯欺骗,只感受到了人间的寒冷。
    万幸得遇孤劫,终不枉她赔上性命来人间走这一遭了。
    简小楼想着想着,眼眶莫名发酸。
    孤劫隔着悬崖遥遥看着她,惯常在的笑容慢慢从他嘴角褪去,静默一瞬,复又笑道:“我之前也并非全是瞎折腾,还记得之前荒山内,我数落那和尚时说的话么,句句肺腑之言。你们觉得荒唐,是因为我与你们所处的位置不同。你们凡人被七情六欲缠身,寿元有限,便妄图摆脱这种束缚,飞升天界。而我生来是魔神族,生命的起点便是你们所追求的圆满,可我圆满了么?你们羡慕我,我羡慕你们,你们想要成为我,我想要成为你们,这其实也是一个轮回。说的通俗一点,没有谁会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满意,我们总想得到更多,变得更好。”
    简小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可能会问我,夜游在许多方面都无法与我相提并论,我若是智者,他便是愚者,智者成为愚者,这是成长么?当然是,没听过大智若愚么?我今日之智慧,一多半是夜游身上悟出来的,他是我的黄粱一梦,也是我的毕生所求,你懂么?道理没有对错,成功也没有统一标准,有的只是求仁得仁罢了。”
    孤劫回望着她,保持着微笑,“小楼姑娘的确有着不少缺点,渴望成为大英雄,却总被小人物的一些私心束缚着。你从前羡慕百里溪的智慧,羡慕剑宗弟子的正直热血,殊不知你在羡慕别人的时候,有个人也很羡慕你。”
    简小楼怔了怔:“叶隐?”
    他微微颔首:“叶隐与我其实是同一类人,她正是透过夜游的眼睛,看到了你们的悲欢离合,才对人间产生了欲望,她渴望自己像你一样,在人间得到一个倾心相许之人,可惜她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但正是因此劫难,她竟然成为了你,成为了她最羡慕的女人,你说,她算不算求仁得仁了呢?”
    简小楼茫然片刻,点点头:“算。”
    孤劫嘴角的笑意加深:“既然如此,你何必为她难过呢?我知你从小镜主处看到那些前尘往事,令你心底生出纠结,一直以解决天山之事来转移自己的心思。没有这个必要,听我这老人家一句劝,若想活的自在,遇事多换换角度去思考,往事如烟,随缘而散,前路渺渺,随遇而安。”
    简小楼默默伫立片刻,叹气:“很难想象前辈是个魔,大概真应了那句‘佛本无相’吧。”垂下头,喃喃自语,“我就奇怪了,为何您转世成夜游之后,这般豁达心境一丁点儿都没有了呢”
    “呵呵呵,夜游才多大点儿的年纪?年轻时,谁还没个怒发冲冠、血流千里的历史?只是从上古时代活到今日,大几千年万年过去,天界唯一能与我在年纪上一较长短的,唯有琳琅阁老祖那个老不死了,若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没点儿拿来教育晚辈的人生感悟,那我岂不是白活了?”
    想想也是,简小楼笑了起来,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令我茅塞顿开。”
    孤劫看着朝阳下她灿若桃李的笑容,恍惚有些失神。司命盘里没少见她笑,他知道每当她露出笑脸时,夜游的眼睛里总有光在闪烁。
    这姑娘从外表到性格,的确不是孤劫会喜欢的类型,他只是羡慕夜游和她之间真挚的感情罢了。然而他在司命盘里黄粱一梦,将自己代入夜游,自然会对她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情感。
    他也拱起手:“今生我指点你,来世就轮到你指点我了。”
    “噗,我能指点前辈什么?”
    “‘情’,天地之道,我唯不懂一个‘情’字。”孤劫笑眯眯,“相濡以沫的爱情,生死不离的友情,无怨无悔的亲情,我等着你们来指点我,让我得到梦寐以求的归属感。”
    简小楼渐渐收了笑,这样隔崖相望,他浅金的眼瞳充满希冀,身影却透着孤单。
    孤劫忽然道:“怎么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板着脸了。”
    简小楼听了这话,皱起了眉毛。
    孤劫温柔道:“善谨问我为何想要堕入轮回,我说红尘有佳人,一不倾城,二不倾国,只是那回眸一笑……”
    简小楼颇有些苦恼,孤劫是夜游的前世没错,但目前还是两个不同的人,对她说这样的话,怕是不好吧?
    岂料孤劫话锋一转:“那回眸一笑忒吓人,我一个没站稳,就掉轮回里去了!”
    “前辈你……!”简小楼肠子打结,真是服气了,转身飞走。
    “哈哈哈哈……你又生气了……”
    “孤三岁?不,孤劫君你其实只有两岁半吧!”
    “哈哈哈,没办法,心态年轻啊,哈哈哈……”
    *
    来到天山脚下,简小楼在一个山洞外找到了沙。
    “春桃醒了。昨晚上就醒了,一直不说话。”沙站在门口不进去,抱着手臂,“当然,我也没有和她说话。”
    “哦。”简小楼盯着那个洞口,矮的狗洞一样,非常隐蔽,“我进去看看她。”
    “说真的,我可以理解那些村民,却理解不了她。”沙故意放开声音,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村民们见识浅,她的见识也浅?我家漴太子从未伤害过你们,甚至四处救助你们,她难道不是最清楚的?更别提太子掏心掏肺的待她了……”
    简小楼不接话,他继续说,“也不想想她的身份,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村姑,一丁点修炼资质都没有,若不是我家太子为她洗髓淬骨了三百年,她能修炼到八阶?就算养条狗,也该有些感恩之心!是,我们是侵略者,是强盗,她可以因为种族之分与他划清界限,但背后捅他一剑,是不是过分了?是不是恩将仇报?这就是你们人族的道理?”
    “差不多得了。”简小楼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缩身进入洞中。
    春桃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抬头看了简小楼一眼。
    简小楼走过去她面前,她的伤势已经基本无碍了。
    春桃开口问:“前辈,谷……他的身份,你先前知道么?”
    简小楼摇头:“我只比你早知晓了不到一刻钟。”
    “那就好。”春桃松了口气,“我真怕连您也瞒着我,那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您了。”
    “恩。”简小楼走过去她面前坐下,“你不要听沙乱说,谷雨的确帮你洗髓伐骨了三百年,但你并不普通,你能在兽族手中活过三个月,不只身体质素特殊,毅力同样惊人,我自问在你当时的年纪,遭遇和你一样的事情,我可能会自行了断。”
    “我没有前辈口中的毅力,只是亲眼看着我的父母兄弟,被那些兽人抓出内脏,当成食物吃掉,那血淋淋的场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报仇雪恨的念头逼着我熬下去的……”
    春桃流下眼泪,“前辈,我并不是是非不分,倘若谷雨是个陌生人,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会尊敬他。不,哪怕我缠着他,非得同和他双修那会儿,他向我坦白,我怄几天说不定也就揭过去了……您知道他突然露出真身那会儿,我在想什么?我原本以为在兽人手里那三个月,是我此生最大耻辱,原来不是的,我最大的耻辱,是被兽人蹂|躏之后,竟还求着兽人来睡我!我从前的毅力,我这满腔复仇的心,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我明白。”简小楼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师父没有怪你,谷雨也不会怪你,因为我们都了解你的心情。”
    春桃正抽噎着,听见“师父”两个字,忽地一愣。睁大眼睛看着简小楼:“您……您愿意收我为徒了?”
    “是啊,那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呢?”
    “当然愿意!”春桃本想跪下磕头,又顿住了,身体向后一缩,表情痛苦,“前辈,我现在觉得,我、我不配做您的弟子……”
    “因为你捅了谷雨一剑么?”简小楼摇摇头,“他侠骨柔情,什么都好,但他的确是骗了你,骗了一个与他同床共枕之人。尽管他是爱之深,才会怕你不能接受,尽管他陪你双修,实际上是做你的炉鼎,害他少了近三成修为,精气损耗将近一半……”
    春桃猛地抬头。
    “尽管他有无数理由,但他确实骗了你。”简小楼一字一顿地道,“你在当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刺激下,尚有一丝理智,未曾使用法力,剑无剑气,只在他心口捅上一剑,是他该承受的,是他活该。换成了我,我会多捅他两剑泄愤,反正他也死不了。”
    “前辈……”
    “先不说他的事情,你还没有回复,要不要拜我为师?”
    “要!当然要!”春桃身体前倾,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简小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要送她什么见面礼,只好作罢:“我收你为徒,授你禅意剑法,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再这套剑法传给第二个人。”
    春桃一口应允:“弟子遵命!”
    简小楼犹豫了下,道:“你知道你自己已有身孕了么?怀的是个丫头。”
    春桃愣了一下,脸色愈发苍白。
    看样子还不知道,简小楼问道:“你那么痛恨幽冥兽,这个孩子你打算留么?”
    春桃眉眼间流露出痛苦之色。
    “有位前辈告诉我,让我编个谎话来骗你,说我当时也是生了个丫头才突破了剑道。但师父不想骗你,我的剑道和孕育孩儿并无必然关系,不过做了母亲之后,确实令我感悟良多罢了。”简小楼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孩子是你自己的,你留不留应该由你自己做主,做师父的不该插手。你待在这里想一想吧,师父先去做事了,稍后再来接你。”
    说完,简小楼离开了山洞。
    一出门,沙抓住她的手臂:“你不怕她把孩子杀了?”
    “按照历史应该不会。”
    “可历史不是会改变吗?”
    “但我觉得此事顺其自然才是最符合历史的。”
    “可是……”
    简小楼摸着下巴,打量着沙:“我发现你真是特别有慧根啊,比我还怕历史改变。”
    沙无语:“废话,谁知道一不小心会改变什么,万一我回不去了怎么办?我是第一次时间旅行,哪里像你身经百战?”
    简小楼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时间旅行还挺有意思的?”
    “是挺有意思的,但也胆战心惊。”沙实话实说,“总之,赶紧做完你的事情送我回去,我会说这场比试我输给了你,让璟殿下放了百里溪。”
    “没问题,就快结束了。”
    简小楼递给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展袖迎着风雪朝着不远处的山头飞:“前辈,走吧,去种因果。”
    沙在洞口撒了一把隐身沙,又布下两道结界,也追着飞过去。
    他以为的种因果,是把剑扔给漴太子,完成一个历史。
    *
    天山。
    沙隐身带着简小楼进入兽族建造的宫殿,至于孤劫,他不用隐身也没人瞧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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