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场正中那位已经唱得自己满脸血的女伶,又说:“埋在这下面的尸骨,重重叠叠,更是数不清。后来,立宪新政府成立,就在这上头盖了黄龙馆,以镇阴灵,祭祀英灵。我以为,你特地选了这么个好地方,是想见识见识我越氏的手段。”
    越先生盯着脸色有些发青的安大师,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程尘听了这话,脸都绿了。要是知道这馆子底下埋了这么些啥啥,他是疯了才在“七月半”这大好时节,跑到人坟头上来开念黄书大会啊!
    只能说,镇国大师头衔误我啊!地位高高在上,哪怕有什么疑问,也没人直接就捅到他跟前,总以为他大师另有深意。老蒋送他来时,那古怪的神情,估计也是以为他要和越氏一起作法收了这些阴灵。
    有谁知道大师心里苦,特么有知识没常识,无知者大无畏啊!
    事到如今,也只有苦水往肚里咽——大师自有盘算,正所谓“鬼节促生育,黄书来超度”,地下的兄弟们一路走好,能听一场小黄文再上路,也算是缘分啊!
    安大师凛然站起,大喝一声:“山南越氏,此时不驱阴灵,更待何时?!”
    越岩在边上听得这一声吼,差点没把自己摔了,浑身阴寒都一下子散却不少,瞅瞅自家大哥板了个棺材脸也跟着喊:“起越咒!”他心里莫名一乐,难得见着大哥在人前吃瘪,那人还是自家的——儿子。
    爬的趴的坐的,一百多号汉子听得宗主令下,立马起身盘坐成几圈,雄壮的暴喝声四起,一个个裂衣除衫,露出纹身。
    越峻站起身,也脱去西服,显露一身精壮肌肉,满脸凝重地在尸骨肉血的虚影间迈步向前,走到了那位阴灵凝成的歌伶之前,盘坐而念:
    【……无令怨家而得其便。现世常得安隐,临命终时任运往生。】
    阴冷的青白雾气,在歌伶的怨曲中已经开始弥漫,馆室之中乍一看飘渺似仙,要不是那股彻骨冰寒的阴雾缠绕过来,真有些像是天庭开派对了。
    随着越峻起诵,越氏众男一起吟和,诵经之声越来越大,犹如一重重波浪汹涌拍击,击到阴雾之上溅起金色剑影灵光无数。团团阴雾撕裂开来,歌伶的歌声渐不成曲,变成了凄厉的嘶叫,阴雾顿时开始四下弥散,青白交织的雾气慢慢向馆外涌散。
    不太妙啊!程尘眉头蹙起,他的本意并不想搞事,但事情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得直面正扛,要是阴灵外涌,伤及无辜,那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
    他大喝一声:“阿郎,上!”
    是的,有阴灵,放大狼!
    他家大狼有全文正版的大悲咒在身,还有他这灵书作者加持,更兼有小绿这个见灵就吃,有啥吞啥的吞噬本性,简直是居家旅行、驱灵吞阴的绝妙法宝。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阿郎低声应下,也光了膀子,在一众肌肉男中间,他的肌肉不是最厚实强健的,但肌体线条流畅,健实中隐泛灵光,肌肤微黑摸上去光滑如绸,硬实如铁。程尘瞄瞄左边胸比女性还大的雄肌男,瞅瞅右边的他便宜爹软趴趴的小白肉,摇摇头,还是自家的大狼最有看头,又有摸头,咳!
    大师俊脸微红,连忙驱散心头妄念,果然是大黄文听多了,这个身体年轻火力足,还是容易心猿意马呀!
    旁边的便宜爹看“儿子”望了一眼自己的小肌肉,就不屑一顾,那个气不打一处来啊!特么老子当年也是臂膀上能跑马的人物,这不是荒废了这些年么!
    程尘微闭双目,凝神静气,放空思绪,开始大声诵念:【大慈大悲观世音……以清净莲华,显现慈悲,扬洒甘露,救渡众生脱离苦难。】
    阿郎低沉的嗓音和了上来,配着程尘清越的少年之音,就仿佛是一曲双重唱的佛音。渐渐的,也有几道年轻的声音配和而起,那是越氏几位年轻的族人,当日阿郎在越氏时,他们也试着纹上了大悲咒。
    灿烂的金光轰然升起,程尘眼前一花,金色的佛影已冲天直上,手持净瓶,脚踩莲台的观音虚浮于黄龙馆上空,慈悲一笑,柳枝轻洒,点点甘露如碎星般从空中洒落,如梦如幻。
    甘露灵光所到之处,轻轻的哧哧声不绝,青白的阴雾顿时化作灵光莹莹的云雾。
    黄龙馆云雾蒸腾,仙气缥缈,佛光闪闪。
    歌伶幽怨散尽,阴灵烟消云散,唯余正中少年吟诵,四周光膀肌肉纹身男环绕,姿态各异,神情夸张,仿佛一场仙家佛门演唱会表演正嗨。
    安大师楞楞地,缓缓仰起头,只见天花板。
    他眨眨眼,一把拉起大狼往外跑,醒悟过来的越氏众人也轰然奔出门外,齐齐站在广场上,一个个仰脖子朝天,楞楞地望着观音大士不吝慈悲地在半空中挥洒甘露。
    星星点点的灵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心生欢喜。
    周围的武警们早就惊得麻木,牢牢站定,把围拢来的人群挡在线外,大伙一齐仰望星空,看菩萨。
    程尘悄悄拉住大狼的手,念了一句很应景的台词:“阿郎,快出来一起看观音。”
    对于当晚黄龙馆上方的佛影奇观,离州政府给出的官方解释是:
    镇国大师安然为祭祀英灵,净化阴灵,与山南越氏合作,在中元节举办了一场祭奠会,祭出了鸣府经文《大悲咒》,当日有幸得遇灵光甘露的吃瓜群众不必担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离州的大佬们出这则通告时,悻悻然,戚戚焉。
    知道你们越氏要搞事情,没想到你们要搞这么大的事情!还把镇国大师给拉上,请出了这位未曾见过面的厉害菩萨。何必呢!早点通知,大家合作,灵光甘露也能让大伙沾点么,器量太小!
    要是这帮子官僚知道这个所谓的祭奠会,其实它本来是个念小黄文抚灵的促生育会,然后因为闹得太嗨引起地下阴灵公愤出来抗议,转而成了死灵歌会,最后越氏半裸男联合未成年大师请出菩萨才开成了除阴灵大会……
    救心丸大概会很缺货。
    离州无知幸福的吃瓜群众们看着报章上的头条,没遇上的顿足懊恼,特么又信了政府什么黄龙馆危房改造的邪,危房改造能用得上武警围个里三圈外三圈?!早知道,那晚就不该缩家里点线香拜拜,听见动静也没敢出去,错过灵光甘露。
    正赶上祭奠盛会的那是兴奋莫名,哎呀!那晚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光,哎哟哟,那个什么,什么,对了,“观音菩萨”在半空金光闪闪,又慈悲又和善,灵光甘露洒得满天都是。看看,看看,我身上沾了好几点,精神振奋了一宿啊!听说,这个甘露滋阴壮阳,尤其管生孩子,大师在采访时都说了,这位菩萨有个兼职,就是管送子的咧!
    这位观音管不管送子,安大师说实话也不是很清楚。按说当时在岔坎村的阴灵洞,念大悲咒时已有了降妖伏魔的怒目金刚,怎么这次的大阵仗连观音姐姐都出来了?
    程尘百思不得其解,隐约觉着,可能与上次他的意识被关在自己的意识海里,所见的观音之像有关。也或许,上次在阴灵洞那点小阵仗,随便一位金刚就干掉了阴灵,实在没能等到观音出场,菩萨候场一候候了这么长的时间,那确实郁闷的。
    好在乱七八糟的念黄文大会顺利结束了,越先生沉着脸急急带着几百号越氏子弟回程。程尘总觉着,这位颇有城府的便宜大伯,虽然一如既往地扑克脸,但还是漏出了一丝难耐。
    难耐什么呢?嘿嘿,嘿嘿嘿!佛曰:不可说。
    想着越氏壮男们回家后为了家族繁衍昌盛,要大干苦干一阵,程尘笑容古怪,叹息连连。
    辛苦了,诸位。
    一只大手伸来,握住了大师的嫩爪子,绿油油的眼睛忧郁又难耐。
    喂,喂!干什么!住,住手,住口……
    第82章 双雄会
    送走越氏一干人等后, 好奇的安大师心痒难耐,某日也召了越庚未出来, 打探一二,他们回去后到底怎么个加班加点加紧耕耘法?没想到越氏武从手下有章程, 嘴上更严, 不说,就不说,多问几句就闪,再也召唤不出来了。
    哼哼哼,嘴再严, 也逃不过安大师的精光利眼明查秋毫, 庚未到底还是年轻, 虽然一个字没说, 那微微抽搐不已的嘴角已经深深出卖了你!
    好在这种小事也不必太过萦怀,过一阵去越氏中秋大祭就知道“成果”如何了。倒是家里,来了个意料之外的“麻烦”客人。
    “你好,我的恩人。安然安大师。”门外的访客很有礼貌,他严肃地问, “我能叫你程尘吗?”
    “当,当然。皇……”程尘有点惊到。
    “请叫我朝风,您和我不必见外,我的恩人大师。”
    这个,恩人大师,听上去仿佛有些神棍哈?程尘尴尬了一秒, 赶忙让开门,招呼皇储朝风殿下,请客人进来。扫了一眼门外,走廊上已经布满禁卫,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荆队长向他颔首示意。
    李求知紧跟在皇储身后,也笑着打声招呼:“安大师,又见面了。”
    “程尘,这位就是你上次救的皇储?”不知什么时候,阿郎悄无声息地站到了程尘身后,吓他一跳,明明刚才还在厨房研究螃蟹的第n种做法。
    安大师微笑着,将身边这位身着粉蓝围裙,手握不锈钢锅铲,面沉如水的壮男介绍给皇储:“朝风殿下,这位是我的专属启灵师,程朗先生。”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都面无表情,身高相仿,面目相似,一样的黑发绿眼。只是一个衣着低调奢华,面貌精致年轻,眼眸如浓绿璀璨的宝石;另一个家庭妇男装扮,沧桑忧郁,胡子拉茬、卷发蓬乱,一双眼更像深邃无底的潭。
    他们深深注视着对方,空气中仿佛有一种电光在闪烁不定。
    安大师悄悄地,使劲地咽了口唾沫,莫名地觉得心虚心慌不已。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脱口而出:“你好,朝风殿下(程朗先生)。”
    没人伸出手,当然也没人握手。
    “坐,坐,诸位请坐。”程尘干笑着招呼,把大狼拉到自己身边,悄声道,“阿郎给两位倒杯茶。”
    程朗看了他一眼,说:“好。”
    起身走开。
    “两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见谅见谅。朝风殿下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不知道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还是需要继续抚灵?”程尘望向年轻的皇储,说是年轻,也有27了,比他这位大师的岁数都快翻倍了。
    “我醒来时看到你,程尘。没能向你道谢,我很不安。你走时,我也没能与你道别。我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我找你,是想当面把我的谢意奉献给你,以及奉上我诚挚的邀请,请你和我一起回京都,在那里你可以接收最好的教育和……”
    皇储神情严肃而认真,一板一眼地回答程尘的每一个问题,描绘着非常美好而现实的未来。
    “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在我身边。”程朗瞪着这位自说自话的皇储殿下,阴恻恻地说。
    程尘瞅着他手里热腾腾的两杯茶,真怕这家伙一时怒上心头,不管不顾地把这热茶浇人皇储脑袋上。话说,皇储这“孩子”大概是睡太久了,脑袋似乎是有点不太灵光,说起话来也不知哪里就感觉特别怪异,就像是设定了标准礼貌用语三百句,那个累哟!
    大师赶紧抢过茶稳稳放在客人面前,笑着推辞:“皇储殿下……”
    “请叫我朝风。”
    程尘一噎,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呃,那个朝风殿下,多谢您的厚爱。但我从小生在离州,长在离州,实在是住惯了。最近也有挺多事情要忙,故里难离,让您见笑了。不过近期,我还会去一趟京都,要是您不见弃,到时一定去拜访。如果有什么需要,您也尽管知会,我一定尽力而为。”
    朝风殿下缓缓转头望向李求知,后者忙低声答复:“是越氏的中秋大祭,越氏是安大师的父族。”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的恩人大师。告辞!”皇储点点头,突然站了起来,牢牢盯着程尘,似乎想要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被皇储殿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风格弄得有点懵,程尘忙应声:“好,好的。”
    一手把眼珠碧绿要喷火,眉毛都快倒竖的大狼摁在沙发上,安大师悄声道:“别闹,我送一下。”他笑容满面地将两位不速之客送到门旁。
    朝风殿下握着门框突然站定,回头,紧贴着程尘的耳垂,低声道:“我们说好了,一定要来,我的恩人大师。”
    没等大狼发狂,一群护卫已经拥着来去如风的皇储殿下走远了。
    程尘拖着卷毛都快炸开的大狼,一个劲地安抚:“我说,你和睡懵的人闹什么,他这不是,这里估计还有点猫病嘛!”大师点点脑袋,无奈地说。
    “不行!你是我的,全部都是。”阿郎愤愤然,很想使劲擦拭沾了猫病口水的肉肉耳垂,又怕蹭痛了小肉包,终于还是轻轻含住,使劲舔了个干净。
    “回屋闹去!”安大师满脸通红,连拖带拽把人弄回屋,赶紧关上门,非礼勿视啊!
    电梯里,朱朝风面无表情地转向李求知,说:“我要他,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就是我几乎等了一辈子那么久的那一个。”
    李求知轻轻笑着,低语:“您的愿望就是我的使命。”
    ※
    忙忙碌碌中,时光转瞬,月亮圆得像只胖饼子,八月中秋眼见着快到了。
    因为要赶赴越氏的祖祭,这来到异世的头一个中秋节就不能和大伙一块过了。
    岔坎村的孩子们要回山祭祀,词里的孩子们和书院的老师们也陆续要回家过节。反正兜里富裕,程大boss一挥手,月饼、粽子、咸蛋等五色礼实打实地,每人厚厚包上一份,大伙都过个惬意圆满的中秋节。
    越庚未躲了起来,越庚寅倒是特意出来通报了越氏的好消息。
    快一个月了,这几日陆陆续续竟然传出了几十桩“喜讯”,不管日后是不是生的儿子,这生育的频次,简直是百年以来山南越氏从未有过的高潮。
    《金x梅》加中山靖王,促生育效果这么好,也真是让程尘意想不到,究竟是1+1的效果远远大于了2,还是观音姐姐的杨枝甘露起了意料之外的化学反应,这就有待日后的试验了。
    “越宗主怎么样?”心痒痒好久,程尘还是忍不住“关怀”他那不孕不育这些年的便宜大伯,咳,绝对不是为了八卦。
    越庚寅露出了一个颇为微妙的笑意,低头致谢:“多谢大师关怀,宗主他,呃,也有好消息,还不止一个……”
    “几个?”程尘惊愕地问。
    “……五个。”越庚寅的嘴角也有些情不自禁地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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