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还没吃罢。”许萱上前摸了摸他的手,冰冰凉的,她忙放在手里吹了又吹,待觉得热了,便把人往饭桌前领,轻声道,“再怎么也得吃点东西,你的身子最要紧。人生在世,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便是生离死别,李郎这些年来,应该是习惯了的。”
    “是啊,习惯了。”他这三十多年来,从记事起,便同身边的人渐渐分离,幼时是与父亲和兄弟,再大些便是和老师以及身边的好友,再后来就是在游历途中偶遇那么一些人生知己,有的也不过是见上一面,交谈几句,第二日便又分道扬镳了,这些年确实是习惯了的。
    “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这便够了。”许萱笑着给李白夹了菜,“别人总有别人的活法,也有他们自己的选择和路。世事无常,然而人生短短不过数十年光阴,同行的那段时间李郎已然十分珍惜,这便足够了。”
    李白看着灯下眉眼柔和的许萱,忽觉得这些年来,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心中有怎样的心结,许萱就仿佛他手边最为趁手的一把剪子,轻轻松松就能将那个死结打开,还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原来,许萱才是那个活的最为明智的人。
    “娘子的话,为夫记下了。”
    第129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四)
    一个月中, 李隆基近乎有一半的时间不上早朝, 一些大臣对此怨声载道,甚至有人直骂杨玉环为祸国妖孽, 圣人极为震怒, 然而那几位还都是三朝元老,说不得骂不得, 只得勉强撑起来上早朝,也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
    李白每日被李隆基宣召入宫,见过那杨玉环几次,确实如传闻中一般绝色,也怪不得圣人没了上朝的心思,原来武惠妃还在时, 圣人虽然多加宠爱,却不会荒废政事,到底还是这杨玉环的本事更大一些。
    李隆基曾欲恢复李白供奉翰林的职位, 被李白婉拒了, 御用文人,听起来威风,但其实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圣人若有一日不喜欢他了,便会将他弃之敝履, 况且这个位置一点实权都没有,甚至参政的机会都没有,做圣人的御用文人, 倒不如做个闲散诗人来的更自由更快活些。
    对于李白的拒绝,李隆基是非常不悦的,他虽然喜欢李白的文采,但少他一人也不会觉得有何损失,若不是杨玉环偶然提起李白此人,他自不会平白无故将李白再次招来,不过是因为杨玉环喜欢他的诗罢了。
    李隆基派的马车就候在门外,许萱拿了圣人上次赏赐的宫锦袍欲给李白换上,却被他拒绝了。
    “金线银线,岂是我等一介白身可以用的,承受不起,还是莫要太招摇了。”李白穿了许萱为他做的那件浅蓝色长衫,他虽然嘴里说着不要许萱辛苦亲自做衣,但他却最是喜欢穿许萱亲手做的。
    许萱原本想着,如此会让李隆基看了龙心愉悦,不过现在李白似乎对仕途没有之前那般炙热,倒也不必再刻意讨好,也就随他去了。
    兴庆池,宴内莺歌燕舞,除却坐于龙椅上的李隆基,还有许多大臣,以李林甫为首,看样子大多数都是他手下的人,各个拍马屁一流。
    宴席上并非全是男子,还有几位公主,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也在之列,许萱跟在李白身后,目不斜视,她衣着低调,头上也并未佩戴多少首饰,素净中带着淡雅,与身着华服的其它女子一比,倒是显得突出了。
    “这便是......许圉师的孙女儿?”李隆基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好奇道,“倒是有几分与许圉师当年的风骨相似,起来吧。”
    李白道了谢,便领着许萱入了座,两人的位置较为靠前,与李林甫错对。
    察觉有道几位炙热的目光,许萱微微偏头,见是许久未见的彭允,她愣了一下,随即礼貌的点了点头。
    随后太子李亨翩然而至,行过礼,看到坐在一旁的李白,笑道:“许久未见先生了,嗣升这几年一直很用功的看书,虽然有许多政事需要学着打理,但也没有荒废太多,若是哪日先生得空,不知可否教导嗣升一二?”
    无论是几年前,还是现在的此刻,李亨对李白的态度一直未曾变过,似乎将自己以学生自居,而李白是他的一位几位尊敬的老师。
    李白忙起身道:“不敢,太子的进步自然是与自身的努力有关,白只是会作几首诗罢了,当不得太子一个‘先生’之称。”
    李隆基笑道:“嗣升确实努力,朕一直看在眼里。记得那年嗣升欲请你去府内教他一二,看来是真的钦佩你的才华,不如哪日你来指教指教罢。”
    李白连道不敢,他现在不想与皇室中人有过多的牵扯,生怕如今身为太子的李亨将他纳入麾下,不知道如今的李隆基又是什么想法,会不会就此应了李亨。
    李亨却好像下定了决心要将他请进太子府内,劝说了几句,忽而被人打断。
    玉真公主一身道袍,面无表情的走进来道:“你若是真有这份心,便不应该是当着你父皇的面,如此岂不是有以势胁人的嫌疑了?”
    李亨被戳透了小心思,顿时尴尬的看了眼李白,见他并未有何异样的表示,心里舒了口气,乖乖地坐回了自己位置。
    玉真行过礼,又问道:“我最近都在观内闭关,不曾出来过,不过也听说你得了一位很是貌美的妃子,还未曾见过,怎么不见她人?”
    提到杨玉环,李隆基总是心情极好,笑盈盈道:“她在梳妆,女人家家的总是要打扮打扮的,不着急。”忽然想起一事,又对李白道,“前几日朕为爱妃作了首诗,却总是被她嫌弃,说是不如你的十分之一。”
    李白忙道:“白不敢,圣人乃天子之躯,自然要多加勤政,怎会有精力作诗玩乐,白不过是占了个时间多的便宜罢了。”
    “你也会说客套话了。”李隆基说是这般说,却很是受用。
    人陆陆续续到齐,宴内忽而一静,原是一曲歌尽,众位舞姬退了下去,只听着一阵丁丁玲玲的铃铛响声,一位肤白胜雪,身穿鹅黄色宫装的女子婀娜而来,她双眸大而有灵性,精巧的鼻子下,薄唇微勾,朝李隆基盈盈一拜,还未开口,便见李隆基忙亲自下来扶到自己座位旁边,一双眼睛怎么也离不开眼前的美人儿。
    “想来这位,便是将皇兄迷得不能自已的杨玉环了罢?”玉真公主冷冷道。
    杨玉环美眸扫过众人,在李白身上停了片刻,而后望向玉真,柔声道:“这位便是玉真公主罢?比圣人口中所述的愈发的清贵,想来是读了很多书,乍一看去,都不像是这人间的凡人了。”
    这杨玉环太会说话,原本对她还带有敌意的玉真一听此话,顿时不好再板着一张脸,声音也忍不住轻了下来:“怕是待在屋里太久了,哪里称得上如此赞美。”
    杨玉环掩嘴笑道:“若公主称不得,还有何人能称得?玉环一向羡慕那些读书多的人,通体的气质都不与寻常人一般,我生来笨拙,看不了几个字就要睡着了,真真是恼死了自己。”
    说罢,她峨眉轻蹙,十分惹人怜惜,饶是玉真这样的阅人无数的女人,也不禁软了心肠,更何况李隆基了。
    果然,李隆基一见爱妃露出难过的表情,忙安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天分,爱妃多才多艺,即便读书少些,也无伤大雅,人无完人,爱妃也要给别人留些活路不是?”
    杨玉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怒含嗔的瞪了李隆基一眼,小声道:“圣人就会拿我寻开心。”
    见她终于笑出来,李隆基松了口气,一颗心又变得水汪汪的:“哪里是寻你开心,都是朕心里的大实话。”
    这两人私底下恩爱不行,还非得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李林甫咳了一声,讨好道:“论才华,莫过于李太白最甚也,圣人特地请了他来,想来也是为了娘娘。”
    杨玉环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到李白身上,嘴上却问道:“哦?早就闻此大名,但不知在座的哪位是呢?”
    李隆基对李林甫在杨玉环面前为自己邀功很是满意,于是一指李白,欣然道:“这位相貌出众的便是太白了。”说着,他还特意打量杨玉环的神色,像是想知道面对如此英俊之人,杨玉环是否也会因相貌而心生欢喜。
    杨玉环早就心中有数,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李白身边低眉顺眼的许萱,笑道:“这位夫人......倒是有些眼熟。”
    许萱抬头看了她一眼,较之那年初遇,杨玉环出落的愈发娇艳动人,只是少了些天真,多了几分世故和圆滑。
    “回娘娘,有一年在一家成衣店内,有幸与娘娘相遇,实乃妾身的荣幸。”
    杨玉环又仔细瞧了眼,一开始只觉得眼熟,却不想竟是如此有渊源的人,遂高兴的拍了拍手,对李隆基道:“圣人不知道,那一年臣妾还不到十一岁,就在一家成衣店内遇见了这位夫人,当时还多亏夫人出手帮了我,说起来这缘分真是太奇妙了。”
    “哦?还有这等事?”李隆基对高力士道,“朕记得有块上好的和田玉,拿来赠予许夫人罢,正好也配得上许夫人素雅的气质。”
    杨玉环好奇的看了眼李白和许萱,在李隆基看过来时,又忙敛了神色,笑道:“既然李才子如此出名,不如就现场作首诗来,让臣妾也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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