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被送进嘴里,他努力吞咽下去,只觉喉咙生疼。
    裴懿见他表情痛苦,以为是粥太难吃,便道:“难吃也得吃,不然身体怎么会好。”
    见沈嘉禾点头,裴懿笑道:“真乖。”
    一碗粥下肚,灼烧的肠胃总算舒服了些,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沈嘉禾拿过裴懿的手,在他掌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裴懿默然片刻,道:“产后血崩,死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心中仍是不忍。
    她尚在芳华之年,奈何红颜薄命,怎能不教人难过惋惜。
    沈嘉禾默哀片刻,又缓缓写道:孩子呢?
    “孩子很好,是个健康的男婴。”裴懿顿了顿,道:“当时你被贺兰骏抢走,我以为你是为了离开我才故意去勾引贺兰骏,所以非常生气,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怎么就和公羊素筠……只有这一次,没想到她便有了身孕。”
    沈嘉禾心念急转。
    他进太子府时,正是盛夏,阴历七月份,而现在是三月份,只有八个月,公羊素筠便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七活八不活,八个月早产的婴儿是极难活下来的。他有理由怀疑,这个孩子不是裴懿的,而是魏衍的,而且在公羊素筠趁着裴懿醉酒与之发生关系之前,她极有可能已经怀有身孕,更有甚者,他们俩是否真的发生了关系都是未知数。
    裴懿见他沉默,不由有些着急,道:“我同她真的只有这一次,而且我当时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且清醒后也没有半点记忆。你……你别生我的气。”
    沈嘉禾刚才心思放在别处,根本没有意识到裴懿刚才是在解释,闻言怔了怔,这才醒悟过来,裴懿是担心自己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他会生气,所以才道出其中原委。
    他心中犹豫,是否要告诉裴懿真相。如果说了,公羊素筠尸骨未寒,却名节尽毁,裴懿也会遭人耻笑,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更是岌岌可危。如果不说,魏衍的诡计便会得逞,之后必然还有更多的阴谋。
    犹豫再三,他决定暂且不提,至少等到公羊素筠安葬之后再说。
    “嘉禾……”裴懿不安地唤他。
    沈嘉禾回神,在他掌心写道:念念呢?
    裴懿道:“他很好,我马上让人带他过来。”
    沈嘉禾摇头,写道:等我再好些罢。
    他久睡初醒,精力本就不济,又与裴懿说了这许多,此刻已经精疲力尽。
    裴懿见他脸色不好,便扶他躺下,道:“睡罢,睡饱了精神便好了。”
    沈嘉禾闭上眼,意识很快便沉进黑暗里。
    这回他睡得极是安稳,连梦也没做一个。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泡在浴桶里,热气蒸腾,裹挟着浓郁的药味儿,应该便是大夫之前提过的药浴了。难受地动了动身子,耳边忽然响起一把再熟悉不过的男声:“醒了?”
    沈嘉禾这才惊觉,他正靠在一副赤裸的胸膛里,腰上环着手臂,坐着的是结实的大腿。
    “你……”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但好歹能说出话来了,“你怎么……”
    裴懿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道:“你昏睡不醒,根本坐不住,这几日都是我抱着你泡的药浴。”
    虽然他们曾无数次赤裸纠缠,沈嘉禾却仍无法安之若素地这般坐在裴懿怀里。
    他哑声道:“我可以了……你出去罢……”
    裴懿道:“乖乖坐着,再泡一刻钟我便抱你出去。”
    沈嘉禾抓住浴桶边沿,想从裴懿怀里出来,裴懿却收紧手臂,将他禁锢在怀抱更深处。
    “别闹……”裴懿的嗓子瞬间便哑透了,“天知道我现在正受着什么样的煎熬,你就发发慈悲,别再折磨我了。”
    沈嘉禾感觉到了那根正顶在他腿上的坚硬事物,竟比这药汤还要滚烫几分,整个人蓦地紧绷起来。
    裴懿察觉到他的僵硬,忙道:“我也不想的,但我已经憋了半年多,实在已忍到极限……你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坏事的,只要你别乱动,我很快就能让它软下去。”
    沈嘉禾微微点头。
    但过了许久,那根东西依旧坚硬地顶着他。
    裴懿干笑两声,道:“抱歉……”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一刻钟到了,可以出去了罢?”
    裴懿“嗯”了一声,抱着沈嘉禾从浴桶里出来,将他放到软榻上,为他干身穿衣,又整理好自己,这才抱着沈嘉禾回房,然后喂他吃饭喝药,全都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
    直到沈嘉禾睡下,裴懿嘱咐人好生照顾,这才离开。
    灵堂便设在公羊素筠生前所住的那座院子的厅堂里。
    她躺在灵柩中,容颜与生前无二。
    裴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满是愧疚。
    从嫁给他的那天起,她的人生便落入了悲惨的境地,最后甚至把命都赔了进去。
    回想起来,他对她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好颜色,只在她回娘家的前一天,他才同她说了几句软话。
    于她而言,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娶了她,却从未珍惜过她。
    但人已经没了,纵使他有心弥补,却已回天无术。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然后好好抚养他们的孩子。
    裴懿为她上一炷香,转身出了灵堂。
    将出院门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殿下留步!”
    裴懿驻足转身,便见一身缟素的沈落玉快步朝他走来。
    及至近前,沈落玉敛衽行礼,道:“奴婢沈落玉参见太子殿下。”
    裴懿道:“何事?”
    沈落玉道:“奴婢有件要事要向殿下禀告。”
    裴懿道:“讲。”
    沈落玉道:“此处人多眼杂,烦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裴懿微显不耐,转身前行,沈落玉快步跟上。
    二人来到书房,沈落玉反身关上门。
    裴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你要说的事最好足够重要。”
    沈落玉屈膝跪地,俯首叩拜,然后直起身来,迎上裴懿的目光,道:“小皇孙并不是殿下的亲生骨肉。”
    裴懿拧眉看着她,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沈落玉便将方才所言重复一遍。
    裴懿道:“那他是谁的骨肉?”
    沈落玉道:“魏衍。”
    裴懿的眉头越皱越紧,寒声道:“可有证据?”
    沈落玉平静道:“奴婢没有证据,只有一面之词。”
    裴懿却没有发怒,沉默片刻,道:“便将你的‘一面之词’说来听听。”
    沈落玉缓声道:“奴婢之前曾奉皇后娘娘之命毒杀沈嘉禾,败露之后被殿下遣去太子妃院中当差。那日晚间,太子妃的兄长过来探望,与太子妃一同用饭,见太子妃闻见肉腥味便干呕不止,便猜测太子妃是怀了身孕,但太子妃却说刚找大夫把过脉,并未怀孕。太子妃撒谎了,因为她并未看过大夫。待兄长走后,太子妃泣不成声,口中不住道:‘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随后,太子妃写了封信,嘱咐述芝一定要交到魏公子手上。第二日,太子妃便与魏衍在莲池私会,但奴婢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三日后,太子妃一夜未归,奴婢打听后才知道,太子妃宿在了殿下的院子里,而殿下那夜酩酊大醉。”
    沈落玉只陈述自己所见所听的事实,未加任何主观臆测,全部交给裴懿去判断。
    “之后,在返回丰泽的途中,魏衍负责护送一众家眷,奴婢曾亲眼看见他从太子妃的船舱中出来。抵达丰泽之后不到半月,太子妃便被确诊怀了身孕,距太子妃在殿下院中留宿那夜刚满一月。几日前,太子妃不慎摔倒,胎儿早产,却很健康,完全没有虚弱之像。太子妃故去当晚,述芝便畏罪自杀了。”沈落玉停顿片刻,道:“奴婢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所言属实,信与不信,全凭殿下判断。”
    裴懿对公羊素筠当初所做所为早有怀疑,当时因为负疚感作祟,他被她的解释糊弄过去。
    如今听了沈落玉所言,当初的怀疑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奇怪的是,对于公羊素筠,裴懿并不觉得愤怒。
    他亏待她,她背叛他,权当扯平了。
    而对于魏衍,裴懿更多的则是疑惑——他目的何在?
    裴懿沉默许久,目光锐利地看向沈落玉,沉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教第三个人知道,我定不饶你。”
    沈落玉道:“奴婢遵命。”
    裴懿不打算声张此事。
    公羊素筠已经死了,便让她死得清白些吧,权当是他对她的补偿。
    裴懿道:“你所图为何?”
    沈落玉直截了当道:“奴婢所图,不过一个侍妾的名分。”
    裴懿道:“为什么?”
    沈落玉道:“奴婢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裴懿忽然记起自己当初为何会把这个女人带回王府。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敢于付出努力。
    他欣赏她这种性格。
    裴懿道:“我许你侧妃之位,如何?”
    沈落玉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合适。”裴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敢给,你敢要么?”
    沈落玉叩头,道:“奴婢沈落玉谢殿下恩典!”
    离世五日后,公羊素筠风光大葬。
    第二天,魏衍来向裴懿辞行。
    魏衍笑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裴懿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魏衍想了想,道:“我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裴懿道:“那便先欠着,等你有了想要的东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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