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汀正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马背上的女子笑吟吟的道:“许国皇帝的人,特来请福国公主去许国一趟。”
    第79章 共春光(上)
    舒知茵望向马背上笑意盎然的女子,约摸十六七岁,英姿飒爽,傲雪欺霜,恍然想到了她是谁,“许国六公主许元逸?”
    “正是。”许元逸笑意不减,翻身下马,将长剑放置在马鞍上,信步走向舒知茵所乘的马车。
    齐汀意欲阻拦,与此同时,听到了舒知茵的邀请:“不妨进马车里一叙。”
    许元逸动作轻缓的乘上马车,打量着宽敞温暖的车厢,目光扫过可躺卧可坐的软榻,羡慕的道:“福国公主的马车一年四季不同装饰,冬暖夏凉,总是很会花心思让自己过得很舒服。”
    “让自己过得舒服,是我的本能。”舒知茵笑着,孕吐感渐起,随手捏起酸梅干含在嘴里,示意她坐在榻边的软凳上。
    许元逸也吃了个酸梅干,酸得她直皱眉,“你不觉得太酸?”
    “对我而言,这种酸度恰到好处。”舒知茵饮了一杯酸梅水,好整以暇的看她,犹记得最近一次见她是在五年前,她身姿灵巧的打马球,那迅捷精准的技法所向披靡。
    许元逸盈盈一笑,端详着舒知茵,她的美丽与日俱增,比以前多了恬静的温暖。以前的她空灵冷漠,飘忽不定,孤傲的特立独行,就像是纤尘不染的仙子,一度认为她挥一挥衣袖就能让庸俗的世人销声匿迹。
    二人相视了片刻,舒知茵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特来请我去许国?”
    “嗯,我皇兄对你念念不忘。”许元逸狡黠的眸中带笑,补充道:“我所说的皇兄不是二皇兄,是皇长兄许国皇帝。”
    舒知茵笑而不语,神态薄凉。
    许元逸顿时收起笑意,真诚的道:“你的皇祖姑病入膏肓,请你去许国见她最后一面。”
    舒知茵自是不信,不以为意的道:“徜若真是如此,许二哥会派人传讯息给我。”
    “这正是我要请你去许国的第二个理由。”许元逸轻叹口气,道:“难道你不知道许国也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重案?重案牵连到了你的许二哥,他被禁足在王府幽禁,一只鸟都难从王府里飞出去。”
    “是吗?”舒知茵不知道,她在得知怀了身孕的当天,就派侍从把她怀有身孕的喜讯去许国告诉许二哥,侍从尚未归来。
    “你的景丞相大人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对你透露?”
    “不用旁敲侧击,直言即可。”
    许元逸就喜欢她这种干脆直接的劲儿,说道:“皇兄想见你,故意将案情牵连给你的许二哥,要引你去许国救他,只要你去了许国,你的许二哥会立刻安然无事恢复清白。我主动请缨前来舒国找你,十天前到了京城,在景府外被景大人拦住,听我说明来意,他态度很坚决的拒绝我与你相见,写了一封密笺,让我即刻带回去给皇兄。我拆开密笺,字里行间,你的景大人不仅对你的许二哥见死不救,还言语冷硬的企图激怒皇兄立刻赐死你的许二哥。”
    舒知茵冷静的道:“口说无凭,可有确凿证据?”
    “有。”许元逸从衣袖里取出密笺递给她。
    舒知茵展开信只看一眼,笃定道:“这不是景大人的字迹。”
    “聪明,你一眼就能看出。”许元逸笑道:“你的景大人更聪明更严谨,他应是用左手所写,以免留下证据。我岂会愚蠢的做这种假证,你大可拿着此信去与他对证。”
    舒知茵一怔,默不作声的继续看信。
    许元逸长叹一声,惋惜的道:“你看这信里的态度多残忍,是以你的口吻所写,仿佛你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如果我把这信带回给皇兄看,你的许二哥一定会被迁怒。”
    确实如此,舒知茵的手颤抖着,她勉强镇定的饮了口酸梅水。
    “你的景大人猜忌你和你的许二哥有私情?耿耿于怀你们的过往?”许元逸遗憾的道:“刚正不阿、智勇双全的景大人未免太过狭隘。允许我狭隘的分析景大人的动机,他知道皇兄的皇后之位非你不可,故意激怒皇兄降罪于你的许二哥,你的许二哥被陷害惨遭毒手,你会憎恨皇兄并要为你的许二哥报仇,景大人将一劳永逸的无后顾之忧,一举两得。”
    舒知茵暗暗的深吸口气,如果此信真的出自景茂庭之手,不知道他的初衷,单看信的内容非常过分。景茂庭为何没有告诉她而是隐瞒?还自作主张的假借她的态度写下此信?她若有所思了一阵,心乱如麻,以免误入圈套,轻描淡写的道:“许国皇帝用心险恶,景大人作此回应无可厚非。”
    许元逸惊道:“你……”
    舒知茵语声漠然的道:“我不高兴被人威胁,徜若许国皇帝坚持以许二哥的生命胁迫我,我不会让他得逞。”
    “你的许二哥会死于你的冷漠!”
    “我不顺从于胁迫就是我错了?罪恶之人不是刽子手吗?怎么反倒怪罪于我?”
    许元逸又是一惊,迎着她清明眸色,她的态度很明朗,对威胁寸步不让,悲哀的叹道:“你的许二哥何其无辜,如果你对他不闻不问,他可能真的活不到明年。”
    舒知茵不语,薄凉的神态不变。不知许元逸的话语里的真假,心里隐隐不安于许二哥的处境。
    “我皇兄更是可怜,他对你痴心一片。”许元逸知道不能跟她硬对硬,话锋变软,循循善诱的道:“皇兄因对你朝思暮想才冲动的出此下策,他不仅以你的许二哥的安危要挟你,更是派出身手不凡的暗卫前来舒国要将你掳去。”说着,她暼向马车外,显示她的人多势众,她很注意分寸的只是提醒,并非威胁。
    见状,舒知茵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她真会随机应变,很懂得顺势而为。
    许元逸发现自己的应变被看穿,露出会心的笑意,道:“我知好歹,不愿跟你为敌。因与我青梅竹马的郎君被牵连进了重案,我向皇兄苦苦求情,他置之不理,因为这件重案有利于他清算朝堂中的异己势力。我知道他对你一往情深,想要将你掳去许国,作为交换,我向他保证,我会万无一失的把你带去许国。”
    舒知茵神色如常的听着。
    “我十日前到了舒国京城,远观你和景大人恩爱亲密,不忍破坏,便飞鸽传书给皇兄,谎称你已怀了身孕。得知你怀了身孕,他仍然坚定不移的想要你到他身边,对你痴心不改。”许元逸诚然道:“我实不忍强掳你去许国,发现你竟然真的怀了身孕,更不能强掳,万一你动了胎气,我就罪大恶极了。”
    舒知茵意味深长的道:“你便骗我去许国。”
    “不敢,你的警惕心很强,岂能骗得了你。”许元逸讪讪的笑了笑,经方才的几句交谈已知她的冷静沉着,“唯有对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舒知茵道:“请别再故弄玄虚。”
    “我正有此意。”许元逸不慌不忙的道:“你的皇祖姑被软禁,病入膏肓,是真。你的许二哥被陷害,身陷囹圄,是真。你的爱慕者许国皇帝意图以你许二哥的安危胁迫你去许国,若胁迫不成,就要强掳你去许国,是真。”
    舒知茵若有所思,秀眉微蹙。
    许元逸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的景大人得知你的许二哥处境危险,袖手旁观、落井下石同样是真。知人知面难知心,你的景大人实则很阴险啊。你能容忍他对你隐瞒你的许二哥身处险境,并加害你的许二哥?”
    舒知茵不以为然的冷道:“你无需再煞费苦心的挑拨离间。”
    “我无需挑拨离间,此处离京城景府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路程,你去验证便知。”许元逸指了指马车外的如瓷,道:“那日在景府门外,她看到了你的景大人将此信交给我。”
    舒知茵若有所思,扬言唤道:“如瓷。”
    “奴婢在。”如瓷走近。
    舒知茵正色的问道:“许国六公主可曾到过景府?”
    如瓷如实的道:“到过。”
    舒知茵问道:“何时?”
    如瓷详细的道:“约是十日前,她到景府要见夫人,恰逢景大人出府,听闻她是许国六公主,景大人与她在一旁悄谈了一阵。随后,景大人进府,再出府时将一封信笺交给她,她就告辞了。”
    许元逸一丝不苟的接道:“我到景府一事,你不曾通报给福国公主?”
    “不曾。”如瓷道:“奴婢见您告辞了,未再另行通报。”
    许元逸意有所指的追问道:“我七日前又去景府见福国公主,你说福国公主不在府中不得入内,是景大人有吩咐,命你不予通报,不许我进府?”
    “夫人当时确实不在府中,她进宫赴宴了。”如瓷不卑不亢的道:“夫人不在府中,奴婢不识公主殿下,不能随意放行入府,跟景大人无关。”
    舒知茵挥手遣退如瓷,慢饮着酸梅水。
    “抛开景大人的本意,你的皇祖姑和你的许二哥都需要你尽快去许国一趟。”许元逸语重心长的道:“我承认我是因一己之私,恳请你随我去许国,但我绝没有欺骗你,切务不要因一时的质疑,而懊悔终生。”
    舒知茵不语,漫不经心的望着马车外,陷入沉思。
    许元逸郑重的说道:“如果我欺骗了你,依皇兄对你的痴念,到了许国,只要你在皇兄面前告状,皇兄不会轻饶我。我不仅不敢得罪你,还希望你到了许国之后,替我美言几句,救出我的郎君。”
    舒知茵默不作声,脑中浮现出许明帝的音容,那不可一世的专制,那阴冷乖戾的眼神,那几乎奋不顾身的执拗。
    许元逸发现她始终不为所动,不由得牙关紧咬,她就像清寒冷月一般的遥不可及、难以琢磨,只是很清楚她性情疏离,不能逼迫她招惹她,便深深的叹息道:“福国公主,你不是冷漠寡情之人,你的皇祖姑和你的许二哥……”
    舒知茵打断了她的话,轻淡描写的道:“你无需再多言,我自有主见。”
    许元逸一愕。
    舒知茵扬声唤道:“齐汀。”
    “嫂嫂?”齐汀在远处恭敬视之。
    舒知茵正色的道:“返程,回府。”
    齐汀不禁诧异,见嫂嫂并无异样,就没有多问,下令返程回京。
    舒知茵看了看茫然的许元逸,平静的道:“明日此时,景府南门相见。”
    许元逸欢喜的笑了,笑中噙泪,郎君有救了!
    傍晚,舒知茵乘马车返回到景府,听闻景茂庭已早早的入寝,她径直步入寝宫,看到景茂庭赤着上身趴睡在床榻上。她慢慢走近,只见他健壮的后背上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伤口狰狞,有着轻微结疤后被撕裂开的未干血迹,她心中一悸,倒吸了口气。
    她满目疼惜的定睛看他,他太过疲乏了,睡得极沉,简直像是昏睡。她缓缓坐在榻边,默默地守着他,不忍扰他休息。
    天色渐黑,她起身出去用晚膳。沐浴后回到寝宫,他依然在熟睡。夜深了,她合衣躺在他身侧,轻轻的依偎着他,呼吸着他干净的熟悉气息,她有种久违的心暖。
    当舒知茵一觉醒来时,已是清晨,身边的景茂庭还没有睡醒。纤细手指温柔的攀抚着他的脸庞,他刚毅冷峻的神情此刻很安谧,有着急流勇进后的平宁,可以想象他这些日的劳累。
    直到晌午,景茂庭才睡醒,他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看到了娇妻的美丽容貌,以为是梦境,半眯起眼睛留恋的徘徊。
    舒知茵轻道:“醒了?”
    景茂庭霍然睁开双目,揉了揉太阳穴和睛明穴,见舒知茵正闲卧在榻边。
    “茵茵?”他坐起身,情不自禁的拉她入怀,深深的凝视着她,发现她的眼神温情,并无不悦或是不满,心下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舒知茵随手拿起榻边的里衣要为他穿上。
    “你说。”景茂庭由着她为他穿衣,趁机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小腹,这里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舒知茵道:“你睡了一日一夜应已饿了,待你用完午膳,我们再说。”
    景茂庭点头,大掌覆盖着她的腹部,深情的摩挲,温言道:“它还乖吗?”
    “乖。”舒知茵语声坚定,这个孩子注定陪她一起经历着她此生颇为艰难的一程。
    景茂庭起身去用膳,舒知茵始终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待他用完膳后,二人坐在春风轻抚的凉亭下,春阳暖融,他揽她入怀,与她十指相扣。
    舒知茵取出那封信笺,心平气和的问道:“此信出自你之手?”
    景茂庭扫了一眼,沉静的道:“是的,她说她是许国六公主,许元伦有危难,需要你去许国。我当即严辞拒绝,并以你的口吻写下此信,让她断了裹挟你的念头。我当天已派人前去许国,查探许元伦的处境。”
    “可有消息?”
    “尚无。”
    舒知茵漫不经心的道:“此事甚大,你为何不先告诉我,而是自作主张的打发?”
    “别有用心者常是神出鬼没,我不想让你过于忧虑。”景茂庭诚然道:“经查证之后,她所言若是属实,我定会与你商议对策。”
    “信中措辞未免过于强硬冰冷,万一属实,岂不是会激怒了许国皇帝?”
    “放心,他识得我的字迹,自是明白信笺是我所为。他表明态度,我自要让他知道我的态度。即使被激怒,他不会迁怒许元伦。”
    舒知茵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一事,问道:“那次,他要强留我在许国做他的皇后,你与他相互答应了什么条件,竟使得他改变主意?”
    景茂庭沉静的道:“我跟他有过约定,仅我与他二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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