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知茵立刻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谁?”
    “我同父同母的胞兄。”
    景茂庭沉默了片刻,平静的道:“可能他现在活得很好,不希望被相认。”
    “他是谁?他人在京城?他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吗?”舒知茵追问道:“为何确定他就是当年那名男婴?”
    景茂庭非常果断的道:“我不知道,无法回答。”
    舒知茵垂目沉思,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那煤毒是母妃故意所为,可是,会因为什么事才让母妃绝望到跟父皇同归于尽?她回想起昨日母妃离去的情景,那一字一句的叮嘱,那欲言又止,像是决别。她猛得紧盯着他问:“除了男婴的事,你一定还跟母妃说了其它的事?”
    “没有。”景茂庭语声笃定,昨日跟荣妃所谈的那些事,自然是绝不能告诉她。
    “真的没有?”
    “你在怀疑我?”
    舒知茵冷静的道:“我感觉必有隐情,如果你们昨日真的是只是说了男婴的事,即使母妃无法与其相认,只要他过得好,母妃也会心怀宽慰,不至于悲伤,我后悔昨日没有追问母妃。煤毒一事太蹊跷,母妃没理由这样做,难以解释母妃的行为。”
    “你觉得媒毒不是意外,是荣妃所为?”
    “对。”
    “你觉得是我跟她透露了一些事,逼得她这样做?”
    “对。”
    景茂庭沉静的回应:“依荣妃和皇上的感情,依荣妃逆来顺受的性格,会有什么事,能让她无路可走,不顾一切的对皇上痛下杀手?”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舒知茵极为清醒的道:“你曾一度坚持不迫害太子,却又突然决定陷害他!父皇对你器重欣赏有加,他平时对你的容忍到了极致也不忍太过训斥你,到底是为何事政见不和而对你施杖刑?母妃跟我几乎无话不说,她从未对我提过我还有胞兄一事,田隽山已死,死无对证!如今父皇和母妃双亡,你对我说的话我全然都无法查证,你到底对我欺瞒了什么?”
    “我没有欺瞒你。”景茂庭极为沉静。
    “即使你在欺瞒,你也有能耐若无其事,能掩饰的天衣无缝。”
    景茂庭常声道:“莫再胡思乱想,茵茵,你不能因为你的胡思乱想而猜忌我。”
    “那你去查,查明父皇和母妃中煤毒的真相,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只要查实是场意外,我就向你认错,永远的相信你。”
    “如果查实是荣妃所为呢?你就认定荣妃是受了我的逼迫或是裹挟或是怂恿?”
    舒知茵语声薄凉的道:“对,只有你深不可测,一直在运筹帷幄,能偷天换日。”
    景茂庭的眸底一沉。
    “你敢去查吗?”舒知茵盛气凌人的看着他,几欲要看穿他。
    景茂庭慢慢的摇首,道:“我无法查。”
    舒知茵蹙眉,“为何?”
    景茂庭意味深长的道:“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变得复杂,不受控制,难以收拾。”
    这时,忽听到正殿传来沈皇后的声音:“齐老,听说皇上今日未上早朝?”
    沈皇后的话音刚落,舒知行谨慎的声音响起:“因何只有齐老一人,父皇呢?景茂庭呢?”
    听闻皇帝驾崩了,紧接着,便是悲壮的哀哭。
    刺耳的哭声中,景茂庭看尽她眸底的冰冷,握着她的肩,温言道:“你先回府等我。”
    舒知茵不语,从他怀里挪开,事不宜迟,她要去找李嬷嬷了解情况。她脚步轻快,身影绝决,漠然的经过沈皇后和舒知行。当她迈出正殿时,景茂庭郑重其事的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已查实,皇上和荣妃是意外中了炭炉的煤毒。”
    听到他的定论,舒知茵的心里咯噔一下,脚下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眸光骤然清亮。她继续向前走,四下寻找着李嬷嬷。
    眼看着福国公主走出正殿,在暗中等候的李嬷嬷跟随其后,在僻静之处,唤道:“公主殿下,请留步。”
    舒知茵回首,定睛望着李嬷嬷,这位在皇宫里颐指气使了二十余年的嬷嬷苍老憔悴了许久,“李嬷嬷。”
    李嬷嬷的目光慈祥而满怀关切,道:“奴婢是想跟公主殿下说一句话。”
    “嗯?”
    “以后公主殿下如果难到什么难事,尽管找齐老和齐夫人,他们会帮您护您。”
    闻言,舒知茵只是点点头,随及开口道:“李嬷嬷,我有些事想询问你,请看在父皇和母妃的在天之灵,告诉我实情。”
    “您问。”
    舒知茵环顾下四周,示意随从们退远,问道:“父皇和母妃中了煤毒,是意外吗?可有离奇蹊跷的疑点?”
    李嬷嬷悲痛的叹道:“寝宫的门窗被紧闭,通风的天窗下有个凳子,凳子上有鞋印,是荣妃娘娘的鞋印,已被奴婢擦拭掉了。”
    舒知茵心中惊疼,果然是母妃?!
    李嬷嬷长长的叹息,泪水模糊了双眼,皇上对荣妃毫无防备爱得深沉,荣妃怎能这般狠心。
    舒知茵轻问:“当年,母妃入宫为妃时,你可曾负责选妃事宜。”
    “是奴婢全权负责。”
    “那时每位妃子都要验身,母妃可是完整之身?”
    李嬷嬷一愣,见她很严肃,便坦言道:“不是。皇上有吩咐奴婢特殊对待荣妃娘娘,因荣妃娘娘进宫前已与他私定终身。”
    舒知茵正色问:“母妃的身子可像产过婴儿?”
    李嬷嬷又是一愣,说道:“是产过一名婴儿,男婴,在奴婢抵达江南寻她入宫期间,男婴刚出生不久,不幸夭折了。荣妃娘娘悲伤过度,时常失落痛哭,进宫两三个月后,心情才有所好转。”
    舒知茵喃喃自语道:“我真的有个胞兄。”
    李嬷嬷神色一变,她出生当晚的事又浮上脑海,且就成为秘密吧,道:“奴婢告退了。”
    眼看李嬷嬷转身而去,满发白发,步伐蹒跚,舒知茵心中不忍,这皇宫里已不是她的容身之处,道:“李嬷嬷,请随我回景府。”在景府里,为她养老送终。
    李嬷嬷欣慰的笑了笑,道:“不了,奴婢要去侍候皇上和荣妃娘娘了。”
    舒知茵一怔。
    李嬷嬷挥挥手,道:“公主殿下,您慢点儿,加点儿小心。”
    舒知茵鼻子酸楚,掩面转身走开,她走得很慢,泪水夺眶而出,一步步的走出了皇宫。
    这天下,在一夕之间就变了。
    舒泽帝因意外中了煤毒而驾崩,太子殿下舒知行灵前即位,登基为皇,尊皇后沈氏为皇太后,太子妃齐氏为皇后。
    舒知行登基为皇之后,第一道圣旨就是提拔景茂庭为丞相,典领百官,辅助新皇治理国政,在新任大理寺卿上任之前,兼管大理寺。第一道口谕是,迎金谷公主回京。
    第78章 风波起
    舒知茵在景府里等了景茂庭两日,仍不见景茂庭回府,每日只有侍从传回话:景大人在皇宫中负责先皇的丧事葬礼事宜以及辅助新皇治国,无暇回府,留宿皇宫
    因怀有身孕,她无法进父皇和母妃的灵堂,只能遥祭。她久久的独坐在窗前,不自觉的蹙起眉,沉重抑郁之感如影随形,她迟迟难以接受父皇和母妃已不在了。而景茂庭一直未归,她的心情更为低落,整个人似被密封在浓烈的悲恸里。
    第三日,景茂庭依旧不归府。舒知茵对传话的侍从道:“告诉景大人,请他明日回府一趟。”
    第四日,景茂庭仍然未归。舒知茵不愿只是心绪不宁的等待,傍晚,她乘着马车出府,径直前往皇宫。
    自德清门进入皇宫时,福国公主的马车不再像以前那样畅通无阻。马车被宫门侍卫拦下,侍卫上前询问道:“福国公主可有皇帝宣见进宫的文书?”
    如锦一诧,道:“没有。”
    侍卫的态度强硬又不失恭敬道:“不知福国公主是为什么事情进宫?需卑职先行禀报,经得准许之后方能入宫。”
    如锦瞠目,公主殿下可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已然失效?
    舒知茵宠辱不惊,泰然的示意车夫把马车赶到宫门旁边,停在不影响其它车辆出入之处,神色如常的道:“我要进宫见景大人。”
    侍卫应是,快步前去通报。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侍卫回道:“景大人非常繁忙,福国公主请回。”
    舒知茵心中泛疼,神态自若的道:“请再次通报,我想进宫见一面皇上。”
    又是等了一个时辰,侍卫回道:“皇上日理万机,福国公主请回。”
    如锦见公主殿下被如此冷落对待,偷偷的抹眼泪。舒知茵的眸色薄凉,望了望冷森的宫墙,淡然的道:“回府。”
    马车缓缓的返回景府,车厢里的舒知茵一阵阵的不适,孕吐感很强烈。
    “夫人,喝点水。”如锦见夫人的脸色苍白,次次作呕,连忙把泡的酸梅水递过去。
    舒知茵连喝数口水,含着一颗酸梅,闭目小憩。胸腔里空凉空凉的疼,就像是无以为寄,无以为栖,单薄轻微的飘浮着,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她下意识的抚捂着小腹,掌心下的跳动,使她油然而生出坚强,为母则刚的坚强。
    将要到达景府时,如锦忽见如瓷出现在前方,惊呼:“如瓷姐姐?”
    闻声,舒知茵掀开马车窗帘,只见如瓷挥手让马车停下,而如瓷的双颊上赫然有两道血痕,正流着鲜血。
    如瓷奔至,对如锦和车夫道:“带夫人去翠屏湖畔逛一逛。”
    “发生了何事?”舒知茵紧盯着如瓷的脸,她脸上不仅是两道锋利的伤口,满脸通红,布满了清晰的掌印,俨然是被狠狠的掌掴了。
    如瓷不答,背过身隐藏住受伤的面容,催促车夫道:“快去。”
    舒知茵命道:“回府!”
    见状,如瓷一把将车夫从马车上拉下,自己坐上去,赶着马车调转马头,与景府渐行渐远。
    舒知茵脸色一沉,可想而知的问:“是金谷公主?”
    “是。”如瓷绕至一处安全的巷子口。
    金谷公主刚回到京城,便兴冲冲的来景府找舒知茵。如瓷在府门前执守,金谷公主对两年前的那次掌掴一直铭记在心,今非昔比了,她抓住如瓷就使劲的掌掴,掌了个痛快,打得累了还不解气,又拨下簪子在如瓷的脸上划了两道才算解气。
    舒知茵命道:“如瓷,赶马车回府。”
    如瓷把马车停驻,跪向车厢里,求道:“金谷公主正在府里肆意妄为,求夫人暂且避一避。”
    金谷公主此次敢明目张胆的来景府耍威风闹事,定然是有胞兄皇上撑腰,故意激怒夫人,如锦也赶紧跪求道:“夫人有孕在身,别与她计较,身子为重。”
    几乎是短短的两日,本是风光无限的景府,因景大人不在府中,仿佛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孤岛,门庭冷清。京城的权贵心知肚明,福国公主的荣贵已不复以往,如瓷如锦也很清楚。
    “有人欺我的人,闯我的府宅,就是在挑衅我冒犯景府,我岂能躲避。”舒知茵冷静的道:“你们不用担心,尽管回府,我自有应付她的法子。”
    此时金谷公主正在恣意嚣张的破坏园林,命人直接砍伐掉那棵千年古海棠树,如瓷不敢让夫人回府,怕夫人看到府中被摧毁的景象而动怒,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如瓷劝道:“夫人不要理会她,等大人回来了再讨个说法。”
    舒知茵扬眉,道:“如瓷,你的胆劲呢?你何曾如此畏首畏尾!”
    如瓷悲哀的叩首道:“夫人,新皇登基了,景大人四日未回府,形势不一样了,奴婢求夫人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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