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桂舟讪讪的笑了笑,伸出一手把谢荣给扶了下来,又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道:“去看看祖父祖母那边如何了,这暴雨恐怕约莫不过一刻便要倾盆而下了。”
    “嗯。”谢荣点头。二人刚转身,便见郁老祖夫妻和郁当家的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郁老祖夫妻年纪已经大了,还没安享几年福气,便要跟着他到处奔波,郁桂舟心里着实愧疚。
    原本他是打算带着妻儿轻车从简的赶到上淮,但郁老祖两个都不同意,说他们是一家人,如今以郁桂舟的前程为主,何况,他们只是年纪大了些,但一把老骨头再活个十来年不是问题,到真老了,便早早回祖籍淮阳去,落叶归根不是更好?
    “祖父祖母,爹,”谢荣几步上前扶着庞氏,笑道:“方才我和相公还说过去呢。”她突然朝四周看了看,疑惑起来:“大姐和二姐呢?”
    几人朝着里头走,郁当家笑呵呵的叹着:“你大姐二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风风火火的,早就进去安排了。”
    这话倒是没错,这些年也多亏了有郁竹姐妹,否则家里也不可能这般安生,尤其这两年郁家添了两个小的,谢荣光是顾着他们都有些心力憔悴,至于那面膏的买卖早就全全交付给了郁竹姐妹两个做主,她只负责管着账册罢了。
    郁竹姐妹两个不过二十好几的年纪,在亡山之时,乌寻手下便有小将们来求娶过,只通通被姐妹两个给拒之门外了,谢荣劝了几回,拗不过她们倒也由得她们自己做主了。
    刚踏入驿站,身后,拼拼碰碰的豆大雨珠便下了起来,伴随着阵阵寒风,吹得人衣摆翻飞,身上寒意阵阵。
    驿站的前厅里,却不如这般清凉,相反还有些剑拔弩张的。
    事情的起因不过很小的一件事,就是两个幼童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各自起来便是,偏生其中一个被惯得有些无法无天,当下就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把大人给引了出来。
    无独有偶,今日另一户入了驿站的官员也是调任上京的,他们比郁桂舟等人先行赶到,在他们到时已经安置妥当,还带了家中幼子上路。
    这位大人说来与郁桂舟等人还有些联系,他在三年前过了举人试,蒙了余荫被提拔到渝州府清县下去候补师爷,三年后,随着这位宴师爷过了会考,得了个同进士的身份,便被调回上淮去候着等着重新任职。
    他们是轻车从简,只带了家中幼子上路,但这幼子被家中长辈太过溺爱,这会子正闹个不休,那晏家夫人见不得儿子受委屈,正拉着郁竹姐妹俩拉扯呢。
    “这是怎么回事?”在一旁驿差的劝慰,宴夫人的吵闹下,闹哄哄的人堆外突然一声凛然的呵斥传了进来。
    郁竹等人见到郁桂舟等人进来,都是松了气儿,在她们身后被护着的糯米本来还气鼓鼓的鼓着小脸,看着那坏人,此时一听亲爹的声音,哒哒哒的就往那方向跑,一把扑过去抱着郁桂舟的腿,仰着小脸告状:“爹爹,坏人,他们都是坏人!”
    郁桂舟摸了摸他的小脸,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拍着她的小肩膀:“糯米不怕啊,爹爹在这儿呢。”
    翠荷也挤了出来,她方才最先跟那晏夫人对峙,还被那妇人给逮着扯了好几下,这会子一身都皱巴巴的,看着颇有些狼狈。
    “这是怎么回事?”郁桂舟问道。
    翠荷便把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小糯米坐了许多日的马车,方才一下了地,知道今晚要住在这里便哒哒哒的跑了进来,哪知道与从里头跑过来的一个小大胖子给撞在了一块,两个人都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糯米还好,懵了半晌没说话,但那小大胖子不依不饶,非说是小糯米故意撞他,一个劲的哭,然后就把家中长辈给引了过来。
    也不瞧瞧,那小大胖子都□□岁了,他们家小少爷才几岁,两人这身子骨都不是一个号的,要说也是那小大胖子把她家小少爷给撞了才是。
    真真是恶人先告状。
    再者这小娃的事情,摔也便摔了,大家都揭过也就算了,但那小胖子的娘亲跑出来不依不饶,还跟泼妇一般逮着她的衣裳开始扯,说要让他们赔。
    真当自己生的是个金娃娃了不成?
    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郁桂舟更是直接沉了脸,在那妇人和她身后的小孩身上看过,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那妇人被他吓得心一抖,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这下更是后退得结结巴巴的:“你,你要做啥?我可告诉你,我,我家老爷可是去上淮等着做官的!”
    做官的?
    郁桂舟冷笑连连:“本官还不曾见过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夫人不若说说,你家老爷是何等人物,做了何等大官,本官也正好拜访一下才是!”
    连官都不曾做便嚣张成这样,真做官了,这一家人尾巴还不翘起来啊?
    听到他自称本官,那妇人在他略显年轻的脸上划过,脸上惊疑不定。这里是驿站,接待的都是往来官员极其家眷,定然是无人敢冒充朝廷命官的,妇人凸自强撑着:“我,本夫人为何要告诉你?”
    郁桂舟冷哼一声,对这种外强中干的人不屑的撇了一眼,若非不是看在这是个妇人的份上,堂堂长者欺负幼儿的事儿他才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随后,驿站又呼啦啦的闯进来一群人,紧衣肃脸,腰间挎刀,浑身都透着冷硬的气质,那群人为首的几个大步跨过来,在郁桂舟身后行礼:“大人,外边已安排妥当。”
    郁桂舟微微额首,看了看跟着护卫们一块进来的驿差,问道:“我们的院子可曾安排好了?”
    那驿差原正要回禀,只方才插不近话,这会听到问,忙点头回道:“这位大人,院子已经安排好了,小人这便带你们过去。”
    “有劳了。”
    “不敢不敢。”驿差心里极其受用,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他们驿站虽是接待命官和家眷,但往来的那些大人们谁不是高高在上,便是方才那晏夫人,一个等着做官的,态度都颐指气使得很,话里话外我家老爷要做官了,你们得小心伺候着云云。
    这位爷看着年纪轻轻,已是一个官员,谁料态度这般好说话,驿差忙在前头带路。接到一个轻松好说话,还给赏钱的活计,谁人不喜欢呢?
    一群人又呼啦呼啦的走了,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留下那晏夫人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尤其这会厅里那些驿差帮佣们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更让宴夫人觉得狼狈得很,头一次不顾幼子的哭嚎,拖着人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卷开启,本文最后一卷分为两个小卷,《位极人臣》和《满天下》
    第172章 桃李满天下1
    驿站给郁桂舟等人安排的院子很大, 装得下他们这群人还是绰绰有余, 等郁竹姐妹俩带着人收拾妥当,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驿站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灯笼, 郁当家的去走了一圈, 回来笑着与他们说道,这些灯笼眼熟得很,仿佛是他们亡山境那头前几年的样式。
    郁老祖白了他一眼:“瞎咧咧啥呢,什么我们亡山亡山的,往后在上淮待上几年,你还不得自称我们上淮上淮的了?”
    虽是这般说着,但郁老祖如同郁当家一般, 还是格外的想着亡山的一切, 初到时,他们还曾十分的不习惯,但随着住久了些, 那亡山的一草一木便开始有感情了。
    那些善良的老百姓, 那些动不动就要塞给他们府上各种东西的心意, 想起那时他们府上下令不收老百姓的东西,但外头的商贩们却变着法儿的给出门玩耍的小糯米挂满了东西, 回回回府,总是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吃的、用的、连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都不放过。
    真真是让他们哭笑不得。
    恍若昨日啊……
    郁当家已经习惯了被郁老祖时不时的骂上两句,浑然不在意的摸了摸鼻子,尽直的感怀:“也不知我在城外坡上种下的那些稻子能不能活, 如今我们一走,可没人打理了。”
    郁当家父子两个是个坐不住的,真让他们整日的待在府内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于是父子两个也不嫌麻烦,每日大清早的坐了马车去城外,找了块小坡地种下了从渝州府那边拿来的各种种子,最初时,那些种子连芽都没发,急得父子俩整日的守着、呵护着,也不知浪费了多少种子才好不容易培育出了几芽,喜得跟什么似的。
    岂料小糯米也在一旁圆桌上双手撑着下颚,皱着脸感叹:“可惜了。”
    郁老祖就白了郁当家一眼,警告他:“看你把我曾孙都教成什么样了,他若是不好生读书往后就惦记着地里那点子事儿,我可跟你没完!”
    郁当家当即白了脸,诧异的看了过去:“爹啊,当初待糯米去城外可是你的主意?”
    现在糯米读书不认真,能怪在他头上吗?
    “我不管!”郁老祖哪跟他讲道理,不耐烦的摆摆手,咧着嘴看着小糯米:“去去去,快去看看膳食做好了没,我曾孙肯定饿了。”
    这一说,郁当家也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抬腿就朝外走:“我这就去。”
    他方才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都已经黑了,按说像这些驿站专供着外头官员和家眷们往来,应早早就把膳食备下的,这都这会了,连个通知的人都没有,郁当家觉得奇怪得很。
    他一路疑惑着到了前厅,却见厅里已经坐了几桌,如今正安安生生的吃着呢,郁当家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寻摸到了前头案上,问道:“为何这膳食已经好了却无人通知我们,莫非你们驿站还分人不成?”
    案后的人知道这是一位官员的亲眷,脸色闪过一丝难堪,又陪着笑说道:“不好意思了,我们驿站以为这两日大雨没什么人,准备的菜色比较少,这不方才又遣了人去采办,已经回来了,只烦请诸位在等一等了。”
    郁当家虽然觉得不对劲,但驿差说得滴水不漏,又已经道了歉,他也不好再为难人,只道:“那便再等一等吧,烦请快一些,家中有幼子,经不得饿。”
    驿差没成想他这般好说话,还以为得跟先前那对赴上淮等着当官的夫妻一般目中无人呢,当即面含感激:“是是是,我这就让人催一催。”
    郁当家说完,正要离开,却见那几桌人中,先前与他们有过争执的那位妇人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说了句:“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还想用膳。”
    郁当家心知她在含沙射影,但对上这些妇人,他也难得去争辩嘴皮子,正要离去,却听那妇人不依不饶的补了句:“哟,这是怕了,准备当乌龟给缩回去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郁当家也不想忍了,何况他还没忘记先前这妇人仗着年纪大还欺负他孙子呢,立马瞪圆了眼,四处扫射:“那个嘴里含了大粪的说话呢,这是吃了大粪才有的这般嘴臭吧。”
    “你说谁!”那妇人立马插着腰看着他。
    郁当家这才闲闲的看了一眼,凉凉的惊讶了一声:“谁应我的话便是谁呗,这位夫人你说是吧?”
    那妇人是个泼的,闻言“呸”了一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以为你们为啥现在还没吃上饭,那是因为我当家的在这儿,驿站自然要紧着我们先,就凭你们算哪根葱啊?”
    她先前也是被那年轻人一口一个本官给吓住了,想着自家相公如今是去等着任命的,自然不敢得罪人,等回去后,她相公见到幼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她给骂了一顿,说她没点见识。
    这么年轻的人,就算一口一个本官,他的官位又能高到哪儿去?
    哪跟她家相公一般,如今还未到不惑之年便中了个同进士,又有当师爷的经验,这回子有人跟他们透露消息,说要把他相公安插到那一个新上任的从三品大员旁边去历练历练,往后在外放几年,待再回上淮后,定然也能熬到四品官去。
    那年轻人,就算一口一个本官的,也最多不过是师爷之流,又没她家老祖宗以前那点子关系,苦苦熬上一辈子那也只是个县官的命!
    她当时也不过是被那人给唬住了罢了,过后想想,可不是这个道理吗,不过一个年轻人罢了,就算带了一群带刀护卫又有何用。
    不过是有些家底子罢了?
    郁当家被她这份胡搅蛮缠给气笑了,又听她口口声声的恭维自家贬低他家,顿时心里就膈应上了,问:“那你倒是说说,你家这当家的官居几品,有何背景啊?”
    “那你可听好了!”妇人得意的插着腰,正要自报家门,但被她所谓的当家的捅了捅,示意让她不要乱说话。
    妇人满脸不在乎:“当家的,告诉他们又何妨!”
    话落,她直视郁当家的,道:“你且听好了,我家当家的原乃是渝州府清县下的师爷,如今得中了同进士,正被调往上淮,往后给插到一从三品大员的底下做个文职呢,从三品的大官你可知?可识?”
    在上淮那地方,四五品的官员或许没人当回事,因为有很多的官员,终其一生也只能到达那个位置,而一旦过了从三品开始,便能称得上一句大员了,这样的官员,若是往后没有行差踏错,便是封侯拜相都使得,他相公若非是祖上跟上头吏部的人有些关些,这位置还到不了他们手头呢。
    郁当家的“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 :“不识。”
    “切!”
    这会子莫说那妇人,便是她口中那位当家的眼底都透着一股子的不屑,但却并未开口,显然是不想与尔等说话一般。
    郁当家对这二人越发无语,随口问了句:“哦,那不知是那位三品大员啊?”
    这个妇人那是一清二楚,当即就在她当家的不赞同的眼光下噼里啪啦的说了出来:“这位三品大员原是一四品知府,听说立了奇功,特特被上头给调回上淮的呢。”
    那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像是立功的人是她一般,只是这妇人的话在郁当家而立却是越听越觉得耳熟。
    四品知府,立了奇功,被调回上淮,这怎么跟他儿子的经历一样呢,想到某种可能,他心里咯噔一下,稍显犹豫的开口:“那位从三品的大员可是姓郁?”
    妇人顿时瞪圆了眼:“你怎知?”
    这下郁当家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感情这吹捧了半晌,说的是他儿子啊。年初的时候,一纸圣谕下来,说调舟哥儿回上淮担任大理寺卿,另还发了一道密旨除了舟哥儿无人知道上头交代了什么。但好歹,给一个从三品大员的文职人员能不能不要这般随意呢?
    这就两口子这目无下尘的模样,这是帮手呢还是拖后腿的呢?
    但,郁当家觉得有必要让这些人认清自己的身份,免得真当他们无人了,在那两口子惊讶的时候,他指了指自己:“我家姓郁。”
    一句话险些让这两人跳了起来,但他们没这样,只死死按捺着,脸色煞白。
    那妇人还存着些侥幸,犹豫的看着郁当家问道:“不知,不知那位大员和你有何关系?”确切的说是和这一家有何干系才是。
    “哦,你说这个啊?”郁当家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下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儿子正是你口中那位当过正四品知府,立了奇功,如今被调回上淮的从三品大员,哦,就是这位夫人今日见到的那个。”
    说完,在旁人难掩震惊的目光里,郁当家心情大好的离开了。
    “不!”在他离去后,那妇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怎么会……怎么会……那般年轻的男子,怎么就是一位从三品的大员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跟你们说,这就是剧情啊,男主如今还没到京,但早早就被人给惦记上了啊,你们没猜到情节哈哈哈。
    这位师爷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男主为何会任大理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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