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导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打断了他,像是怕他再说出什么话,匆匆起了身快步离开。
    看着他像是逃命似的背影,张沣揉了揉太阳穴,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早晚都是瞒不住的。这件事当然可以压下去,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压了下去,等到压不住的那天,黎文德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保险起见,他还是自觉去坦白从宽的好。
    *
    对剧组大佬们的焦头烂额一无所觉。哄好了呜咽着控诉他警惕性太差的拉布拉多,穆影帝开开心心收拾了东西,就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出了军营。
    封林晚已经在门口等着,一见他出门,就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说要回家了,是剧组不准养狗吗?”
    “……”
    对这块小木头的发散思维肃然起敬,穆老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粽子的脑袋:“对,老神仙说我们俩只能留一个,我就带着粽子离剧组出走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封林晚反倒反应了过来。不无尴尬地轻咳一声,顺着他的动作望下去,忽然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粽子吗……这么可爱也能当军犬?”
    他向来喜欢毛绒绒的东西,见到眼前的拉布拉多,连目光都止不住的闪闪发亮。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粽子却警惕地后退一步,倒也不龇牙唬他,只是把脑袋藏在了穆亭澈的身后。
    “等一下,我开下外挂。”
    穆影帝一拍脑袋,往前走了一步,引导着自己的情绪感染到身旁的拉布拉多。又握住了那块小木头的手,轻轻按在粽子的头顶:“来,粽子,这是你木头哥哥,来认识一下。”
    “老师——”
    又回到了当初被穆老师随时调侃打趣的日子,封林晚的脸上不自觉地泛上些血色,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还是把“为老不尊”四个字纠结地咽了回去。
    抬头望了他半晌,粽子才终于稍稍放开了些提防,试探着上前嗅了嗅他的指尖,轻轻晃了两下尾巴。
    “老师,它冲我摇尾巴了!”
    被调侃的无奈瞬时烟消云散,封林晚蹲在地上,兴奋得脸色都隐隐泛红。小心翼翼地揉了揉拉布拉多的头顶,目光晶亮地抬头汇报:“老师,它还让我摸它!”
    “好好,我也让你摸我。”
    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穆老师随口答应了一句,好容易等那块小木头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才引着粽子上了车。叫它舒舒服服地趴在后座上,又给它喂了两块狗饼干:“我还担心你怕狗,现在看来倒是白操心了。”
    “我特别喜欢它们,但是小时候爸妈都不让养,说是怕影响我学习。”
    封林晚发动了车子,还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瞄着那条拉布拉多,就被穆亭澈笑着扳回了脑袋:“好啦,专心开车。我过年有五天假,粽子跟我一起休,等回家有的是时间陪你。”
    “张老真的给假了吗?”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封林晚目光晶亮地望着他,眼里尽是惊喜的亮芒:“张老脾气那么犟,怎么会忽然给假的,老师又耍什么花招了?”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话当然是不能照实说的,穆老师苦恼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急中生智地抬起头:“陆乔家里出了点事,说是要换人。前面都是他的戏份,反正找不着人也拍不下去,就把我放回来了。”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只不过是略去原因直接到了结果。封林晚也没听出不对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车转上了主干道。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即使是燕京也要比平时冷清了不少。今年不准放烟花,倒是有不少卖春联福字的在路旁摆摊,封林晚往车窗外看了一阵,镜片后的眼睛忽然隐隐黯淡下来。
    “怎么,想家啦?”
    看出这块小木头的消沉,穆老师揉了揉他的脑袋,关心地侧过身:“伯父伯母还没联系过你?还赌着气吗?”
    “不——家里很好。昨天才打了电话,说在电视上见到我了,爸爸特别开心,还把节目放给他们的学生看来着。”
    封林晚笑着摇摇头,温声应了一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唇角抿起了个微微紧张的弧度:“老师……等有时间了,能陪我去看看李老师吗?”
    “李老还在生你的气?”
    想起那位脾气比张老神仙还犟,连自家老爷子都不敢招惹的播音系老教授,穆亭澈就不由头痛起来:“咱们俩不就是没听他的话,背着他跳了个槽。你在朝闻干得挺不错,李老不至于气到现在吧?”
    “当初我进天娱的门路是李老师帮忙找的,听说花了不少的人情。他一直不想我干新闻,说干新闻没出路……”
    封林晚的目光黯了黯,望了一眼身旁神色关切的穆老师,嘴角又挑起了个小小的温暖弧度:“说真的,老师——要不是还有你在,我都要以为天下所有的长辈都一样,很难能说得清道理了。”
    “那是,我可是向来都是以平易近人体贴入微著称的。”
    坦然地点了点头,穆老师得意地拍了两下胸口,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来自学生的赞美:“你们那时候只知道拉我喝酒唱k,都没人想过我送面锦旗,我一直觉得自己可失败了。”
    封林晚忍不住咳了两声,连忙抬手掩住笑意,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老师,我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你之前装得有多辛苦了……”
    天色还早,两个人中途拐去了宠物市场,采购了全套养狗的装备。又在路边买了些春联年货,才收获颇丰地回了家。
    穆亭澈领着粽子在别墅里熟悉了一大圈地形,耐心地念叨过了注意事项,就把它的牵引绳解开,叫它自己去挑想住的地方。拉布拉多的步子原本还有些谨慎,在发现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熟悉的亲切气息之后,也就渐渐放开了拘束,在宽敞的别墅里小跑起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下午我们出去吃吧?”
    几天的生活下来,封林晚已经很熟悉这幢别墅的布局,翻出盒点心来给穆亭澈垫肚子,给粽子的食盆里也加满了清水和狗粮:“老师的通知也太突然了,要是昨天就知道有假期,我还能准备准备……”
    “别说你了,昨天我都不知道有假期呢。”
    穆亭澈哑然失笑,舒舒服服地靠着抱枕吃点心,躺在大熊玩偶蓬松的肚子上,后知后觉地打量着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的别墅:“小木头,你是重新布置过家里吗?这回感觉好多了,之前我一个人住,总觉得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那肯定是没有的。我第一次看到抽屉里的冥币的时候,想法也和您一模一样。”
    已经知道了这幢别墅的来历,想起这两天时不时受到的惊吓,封林晚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老师……您一个人在家里住,都不打算适当的把客厅的香烛和贡品,还有厨房的油锅和洗手间的阴阳镜都收一收吗?”
    “我也没什么机会一个人在家里住啊。”
    咬着点心含糊地应了一句,穆老师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身后的玩偶,终于对这块小木头的审美做出了妥协:“回来第一天就赶上艺考,考完试就被老爷子扣在燕影回不来。不框你,真要算起来,我来这儿的次数都不一定比你多。”
    “再怎么也是家里,总要收拾得叫自己喜欢,住着才能舒服。”
    封林晚无奈浅笑,煮好了奶茶倒在马克杯里,给他轻轻放在了茶几上:“我只是大致收拾了一下,有什么不合心意的,老师直接改就好。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比如什么比较高的地方——”
    “小木头,你要是再敢提换灯泡的事,我就二十四小时不准你碰粽子。”
    威胁地眯了眯眼睛,满意地看着那块小木头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穆老师才威风凛凛地撑身坐起,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要不咱们下午就去燕影一趟?我也想去看看黎老,腊月二十八系里放假,就不一定见得着人了。”
    “老师……不打算和黎老说真相吗?”
    收拾的动作停在半道上,封林晚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来,穆亭澈抬手遮住眼睛,向后倒在沙发上,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么说,说你打算起诉地府?我怕把老爷子心脏病给吓出来。”
    封林晚脸上泛起些血色,认真地抿了抿嘴,正要再给自我保护意识总是差了那么一截的老师普一普法,就被对方忽然郑重地扶住了肩膀。
    “小木头,告状的事儿我倒是打听了一下,大概弄明白了基本流程——你说地府要是打算私了,我们要多少赔偿好?”
    “是短信里说的庭下调解吗?”
    迎上他的目光,法制节目主持人的神色也严肃下来,抱着胳膊踱了两步,沉吟着推了下眼镜。
    “庭下调解,大多是过错方为了降低影响,会采取的一种较为委婉和私密的手段。所以一般庭下调解的赔偿金额都会比法庭判决稍高,但也不能高出太多,基本会超出百分之十到二十左右。如果按照基础数字为一亿来算,大概在二十二亿到二十四亿的区间,但如果再考虑精神损失费,这个区间还会有很大的浮动。”
    他的话音才落,电视忽然啪的一声自动打开,白无常扯着黑无常从里面急匆匆爬了出来。
    “尊敬的用户和用户同居人,地府愿意私了,你们觉得凑个整三十亿能接受吗?不愿意接受的话,咱们还能继续谈的!”
    “两位客服,打个商量,下次你们能不能采取稍微温和一点的方式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穆影帝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拉着那块小木头在身边坐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儿吧?这是黑白无常,是地服有限公司的客服……”
    “我没事,既然贵公司已经派了代表前来,那事情就好谈的多了。”
    愣了一瞬的神,封林晚就迅速反应了过来。推了推眼镜,身上气势忽然一变,原本就稍显清冷的面庞一丝不苟地板起。十指交拢搁在腿上,腰背挺直,身体专业地微微前倾。
    “据我所知,是由于贵公司的工作失误,导致了我的老师一生坎坷不顺,经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和煎熬,最后——最后甚至死于非命。以上全部责任都应由贵公司担负,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就是这么一回事——”
    黑无常连忙诚恳地用力摇头,却才来得及说了一句,就被白无常一把怼进了轻松熊玩偶里。
    把专门掉链子的队友塞进熊里,白无常朝着玩偶的嘴利落地打了个叉,满面堆笑地转向用户的同居对象:“您说得确实是事实,但地府也确实已经尽力做出了弥补。这间别墅,还有穆先生现在使用的身体,都是地府提供的——”
    “那又有什么用?”
    封林晚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寒芒,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握成拳。
    “一条生命逝去了,这样简单的换一个新的身体,就可以叫原本的生命延续下去了吗?原本属于老师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被强行抹消,这世上不再有这么一个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以曾经的身份,去做完他还没来得及做的事,去关心他牵挂着的那些人……贵公司的意思,是否是说这样的做法已经足够算是恩惠,所以我们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不不不,您不要着急,我们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白无常连连摆手,急得身形都更透明了些:“我们是诚心诚意想要赔偿的,只是地府并不生产人品,只是人品的搬运工。三十亿已经是我们能承受的最大极限,如果要的再高,阎王大人就只能挪用公款来补偿,一旦被查出来,其余九殿阎罗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说得实在凄惨仓皇,穆亭澈斟酌着望向那块小木头,封林晚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牢牢地锁住对方,毫不掩饰的凌厉气势不讲道理地直压过去。
    “我们并不想强人所难,三十亿的赔偿金额我们可以接受。但我们又如何保证,地府不会借给商品价格定价的机会,恶意抬高价格,来变相收回赔付的这些人品值呢?”
    第39章 昏倒
    在和地府的短暂通话之后,白无常被迫签下了残酷的不平等条约, 含着泪抱起小熊玩偶, 抽抽搭搭地爬回了电视里。
    啪的一声, 屏幕上的雪花终于消失, 电视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基础商品定价不得高于五千,大额享受满减, 年节打七折, 满一万可抹零……”
    捧着合同一条条看下来, 穆老师简直对自家小木头肃然起敬, 由衷地扶住他的肩:“小木头, 我现在特别能体会伯父伯母的心情,你学主持真是浪费了。”
    “我背不进去法条, 只能记住几个术语唬人, 刚才说的都是忽悠他们的……”
    封林晚脸上泛起些血色, 方才的气势消散无踪, 腼腆地摸了摸脑袋, 说出的话却叫穆亭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他们怎么就答应了,是你说得恰巧对了吗?”
    “那不是, 他们肯定比我还外行,看他们扣的那个税就知道了。”
    迎上他的目光, 封林晚忍不住轻笑出声, 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爸爸说过,这种时候比的就是气势,谁看起来比较有理谁就能赢,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是太不错了。我觉得能把之前花出去的一亿收回来就够好的了,从没想过能赚这么大的便宜。”
    想想以后的幸福生活,穆影帝的心情就更舒畅了不少,满足地把合同仔细收好,好奇地望向那块欲言又止的小木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封林晚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了些无奈的笑意,忽然将他拉过来,认认真真地抱在怀里。
    “老师,不是你赚了便宜,是你实在已经太习惯吃亏了。”
    在替老师和地府争取赔偿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真心的。
    他的老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煎熬了那么多年。那些无眠的深夜和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彷徨,无论多少赔偿都根本不够。
    感受到对方手臂上的力道,穆亭澈的目光渐渐暖下来,浅笑着回抱住他,在这块小木头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不怕,往后有你在,估计我也没什么吃亏的机会了。”
    “我不会叫老师吃亏的,老师的心态也必须要调整,你有理由运气好,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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