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未尽 作者:林与珊
    ——(38)
    慕伊诺究竟生活在怎样的家庭中,阮柏宸至此真正了解,他还以为他真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富家少爷,有家人的疼爱,终日无忧无虑。
    阮柏宸不主动问,是觉得这属于个人隐私,无缘无故打探别人家庭状况的行为确实有失礼貌。可为什么慕伊诺不告诉他呢?
    至少阮柏宸破天荒被尼古丁呛了一口,咳得死去活来至少在有限的时间内,他能再多照顾他一些。
    彼时的阮柏宸怎么也思考不出对方隐瞒他实情的理由慕伊诺只是不想从阮柏宸这里得到同情和怜悯,他要的,只有纯粹的爱。
    鞋柜中摆着博美犬图案的拖鞋,扔在沙发上的木吉他,桌面的小瓷碗,堆在床尾的厚被子随便游荡一圈视线,到处都有慕伊诺的印迹,阮柏宸自嘲地笑了一声,半小时之前离开这间出租屋时,他根本想不到回来后竟会这么煎熬。
    他没心力收拾慕伊诺的物品,蹬掉鞋子便往床铺里一砸,目光僵直地瞪着天花板,阮柏宸不敢闭眼,他怕看见正在哭泣的慕伊诺。
    胸口憋闷,不舒服地坐起身,喘息片刻,阮柏宸重新躺平仍然焦躁不安,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咕哝出一句:别打他啊
    可他实在不配指责慕天翰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顾忌对方的身份,而是,他才是那个把慕伊诺弄哭的罪人。
    抽了半包烟,阮柏宸连睡前看手机的心思都没了,潦草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自我安慰只需一晚,明早醒来一定能再次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毕竟孤独了小半辈子,不可能被两个月的经历改变心性,否则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阮柏宸记不清了,只感觉入睡的过程艰难又漫长。如常地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关掉手机,胳膊往额头上一压,几秒缓神,阮柏宸说:Eno,起床了。
    无人回应。
    游离的思绪猛地回笼,巨大的失落涨潮般漫上心脏,阮柏宸坐直身体加深呼吸,空洞的眼神盯着慕伊诺的枕头,迷茫地伸手摸了一下。
    磨磨蹭蹭地下床洗漱,实在没力气做早餐,叼着片儿面包魂不守舍地咀嚼着,等阮柏宸回神看表时,已经过了正常上班的点儿了。
    面包屑撒了满身,厨房的水壶是空的,阮柏宸口干舌燥地在客厅来回转悠,不安地抓两下头发,觑着贴在卧室门上的日程安排表,心道:适应个屁。
    懒散地靠着窗户,知春街上热闹非凡,阮柏宸无心工作更无所谓赚钱谋生,四肢如同生了锈,说什么也不想动。
    Eno不在身边,这后劲儿也太他妈要命了。
    Chapter 69 慕伊诺永远喜欢阮柏宸。
    正文069
    要不是客户打来电话,阮柏宸这一天是真打算荒废在家,虚度时光了。
    咬上烟,找了半天钥匙包,阮柏宸虚浮着脚步出门,脑袋里晃荡的全是浆糊。走到必经的十字路口,揣在衣兜中的五指不自觉揉搓两下,不用给慕伊诺焐手了,阮柏宸目视前方,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空。
    同源路上的喧闹声一如既往,阮柏宸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与等在店门前的客人打过招呼,拉起卷帘门迈入店中。
    摁开电脑,打印修改好的证件照,裁剪装袋,整个过程也就十几分钟。送走客户后,阮柏宸歪在座椅里懒得动弹,慕伊诺不在,他连水都没心思烧,一上午,两眼发空地瞪着黑漆漆的屏幕,脑中出现的记忆片段五花八门,走马灯似的一遍遍重复放映。
    十二点整,是慕伊诺制定的日程安排表上吃午饭的时间,阮柏宸没有食欲,嚼了两块抽屉里的饼干,昏昏沉沉地眯了会儿午觉。下午营业后手机打进来两通陌生电话,是想预约外拍的客人,一位是通过传单联系的,另一位是熟客介绍。
    最近的订单都排满了。阮柏宸扯谎说,抱歉,您去咨询一下其他的摄影店吧。
    挂断通话,将手机扔回桌面,烟包空了,阮柏宸沉闷地舒出口气,靠着椅背凝望窗外的风景。恍惚间,他记起慕伊诺午睡时的样子,浅棕发丝在阳光下粼粼闪闪,皮肤白得晃眼,薄唇微抿,呼吸轻薄得像只小动物。
    阮柏宸啧了一声,皱眉苦笑:我这是没完没了啊。
    Eno他是不是已经坐上返回美国的飞机了。
    未来恐怕很难再见到了吧?阮柏宸想,两个月的回忆太短了,昙花一现的心动不值一提,即使慕伊诺还会来宾州,时间最擅长把熟悉的关系变得陌生,那时他早已有了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生活这样真的挺好的。
    伸手感受着午后阳光的温度,凝视着它直至暮色浮现,桌上的暖黄变为橙红,阮柏宸好似找回了没有遇见慕伊诺之前,了无生趣、混吃等死过日子的状态,那个少年终究与眼前消失的光线一样,短暂得就像一场虚妄不实的梦。
    关上电脑,正准备离店,阮柏宸预备歇到春节后再营业,这时,门口响起一串高跟鞋音,一位身着素雅风衣的女人走进他的视野,墨镜与红唇的色彩对比鲜明,一眼便能瞧出她独特的穿衣品味,以及绝佳的领导气质。
    不等对方开口,阮柏宸先一步认出她:莘女士。
    莘雨薇摘掉墨镜,温和地笑道:好久不见,阮摄影师。
    您怎么有空过来?阮柏宸为她搬了把椅子,从纸箱中拣出一瓶矿泉水,问,莘初还好吗?
    他呀,好得很,天天念叨他的大哥小哥。莘雨薇接过水瓶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就是私立学校管得严,现在一个月回一次家,没精力跑出来玩。
    说罢,她张望一圈屋内,游离的视线最后落回阮柏宸身上:那孩子今天没在吗?
    冷不防提及慕伊诺,阮柏宸卡壳道:他忙、忙学习呢。
    慕伊诺看着就聪明,挺招人喜欢的。莘雨薇说,别看莘初人来疯,能让他惦记超过一周的人,目前只有他小哥了。
    眼神渐暗,阮柏宸应声点头,莘雨薇也不多寒暄,打开手包将一枚邀请函和两张入场券递到他手上,称赞道: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不会错,阮摄影师,你的前途无量。
    阮柏宸茫然地双手接住邀请函,盯着封页上新秀摄影展几个镀了金的艺术字,后面紧跟着自己的名字,右下角标注的联合举办方全是国内有名的一线杂志蒙了。
    莘雨薇打量着阮柏宸的面色,忽然笑了:你这副表情要是让莘初看到,他肯定高兴坏了。
    阮柏宸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既不属于业内工作者,也不是摄影协会的人,为什么有资格参加?
    莘雨薇缓缓道:评委组看中了你的作品,届时将会挑选五张照片展出,此次参选,你的身份是《Nicole》杂志的特邀摄影师。
    阮柏宸怔在原地,手腕向下低垂,仿佛捏在指间的不是轻飘飘的三张纸,而是千斤重担。
    我的作品?是莘初交给您的?阮柏宸犹疑地问,心下不免琢磨,莘初何时动过他的电脑?莫非是来找慕伊诺补习功课的时候?
    莘雨薇回答:对,不过,摄影师都是用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参赛,你的照片少说也有上千张吧,莘初可没有分辨它们质量的眼光。
    是慕伊诺帮忙选的,风景照九张,人物照六张,我能感觉得出,这些应该是你最用心拍摄的作品。莘雨薇瞄一眼手表,晚上她还要参加一场慈善沙龙,便不打算久留,微弯眼廓说,那阮摄影师,咱们开春见。
    莘雨薇走后,阮柏宸坐回电脑桌前,将两张入场券摆在键盘上,双手交叉,心情复杂地用指尖划蹭着手背。记忆翻涌,阮柏宸回想起慕伊诺确实动过一次他的电脑,理由是:想把自己喜欢的照片刻盘留念。
    至于慕伊诺为什么会知道哪些才是阮柏宸最出色的作品因为他曾经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将它们的碎片细心拼凑,完整地粘合,重新送给了阮柏宸。
    恍恍惚惚待到七点左右,胃里空得难受了,阮柏宸总算从回忆中抽离,关灯锁门,先去便利店购买两条烟,然后顶着风雪跑回知春街。
    breeze酒吧人满为患,但永远都有他的位子,贺启延将配好的酒端给服务生,冲他招招手,熟练地调了一杯樱桃白兰地。
    阮柏宸坐上高脚凳,挨着吧台一侧仰头痛饮,自从钟恺去了景南市,breeze的舞台再没亮起过灯光,统一改放音乐唱片。
    架子鼓吵得阮柏宸额角直跳,贺启延换了首舒缓的小提琴曲,怪伤感的,他提不起兴致地欣赏着,右臂架在椅背后面,搭在吧台上的左手一下下点着节拍。
    宸哥,你别不爱听。贺启延故意挖苦道,你这状态还不如我送钟恺走的时候呢。
    阮柏宸懒洋洋地瞥向他:我又没哭。
    贺启延阴阳怪气地说:三更半夜独守空房,寂寞空虚冷的,不值得你流泪吗?
    你又吃多了吧。阮柏宸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别以为钟恺不在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得嘞。贺启延假装举双手投降,语调一转,不过在您治我之前,我得先把慕伊诺交给我的任务完成才行。
    阮柏宸一愣,倏地坐直了:这话什么意思?
    弯腰将早就存放好的礼物捧到吧台上,一臂长的礼盒外面包装了一层红玫瑰图案的透明玻璃纸,轻拍两下,贺启延道:这是Eno嘱托钟恺买给你的东西。
    话音没落,阮柏宸抱起礼盒扭脸就走,贺启延惊呆了:晚饭马上做好了哎!你这杯子还没空呢,有了慕伊诺的礼物连酒都不香了吗!
    贺启延单手支颐笑眯眯地目送阮柏宸迈离酒吧,玻璃门开合,他无声地说:宸哥,别哭哦。
    脱鞋扔下钥匙包,外套直接丢洗衣机,阮柏宸喘着粗气坐进沙发,把礼盒放上茶几,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Eno为什么要送我礼物?阮柏宸忐忑地往裤子上搓手,迫不及待又慌乱无措,一整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就没出现过平静的时刻,眼下更是坐立难安。
    心理准备都是无用功,阮柏宸努力稳住心神,谨慎地拆掉外层的包装纸,放缓动作轻轻打开盒盖是一套做工精良的深蓝色西服。
    反应片刻,阮柏宸蓦地低下头,眼眶骤然发烫。摄影展、礼服,慕伊诺什么都安排好了,明明已经离开,却好像仍陪伴在他的身边。
    调动全身力气安抚情绪,爱惜地取出西服,目光不经意扫过礼盒底部,动作停住,阮柏宸呼吸一顿,心跳猛然提速。
    慕伊诺留下了一瓶香水,还有三张便签纸。
    阮柏宸将西服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轻颤手腕拿出纸片,入眼的是慕伊诺清秀标致的字迹。小少爷的笔锋遒劲有力,阮柏宸好似能透过这些字,望见慕伊诺趴在电脑桌边写字的身影。
    仿佛约法三章似的,第一张纸上写着:认真工作,保持努力。
    阮柏宸苦涩地笑了笑,还真是那位少爷的口吻。
    下一秒,笑容定格在脸上,指尖捏皱了纸角,阮柏宸抿住嘴唇,第二张写的是:要记得Eno。
    抱着新衣服走进卧室,阮柏宸掏出烟包难耐地点燃一根,注视着窗台上生长旺盛的宝珠茉莉。借尼古丁短暂地排解愁绪,等待香烟燃尽,阮柏宸用力搓两把脸,鼓足勇气翻开第三张纸,身形僵住几秒,他自嘲地摇摇头,鼻腔猛地一酸:刚才真的不该取笑贺启延的。
    慕伊诺永远喜欢阮柏宸。
    Chapter 70 我也永远喜欢Eno。
    正文070
    阮柏宸攥着这三张便签纸一夜没合眼,闹铃响起时,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如同灌满了铁,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将便签纸压平折好,放进钱包,阮柏宸出卧室洗漱,胸口的钝痛感不知是因熬了夜,还是思念太重。
    老话讲,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尽管阮柏宸的失去是必然要发生的,但他确实后悔了,后悔没能多花些时间陪伴慕伊诺,哪怕是为他多做一顿饭,多背他走一段路。
    用牛奶泡面包对付完早餐,阮柏宸把新西装挂进衣柜,爱惜地捋顺抻平,强忍困意打起精神出门上班,抵达摄影店的第一件事,便是滑开手机查找昨天预约外拍的客户电话,期望能够挽回他们的订单。
    定下春节前的拍摄时间,阮柏宸摁灭屏幕,迈到店门口倚靠着门框,凝望远处早已凋零的腊梅树。同源路上的雪,茉莉花香,缩着手指叠纸玫瑰的混血少年慕伊诺的存在让阮柏宸原本枯萎的冬天变得生机盎然,他花费一整晚终于清醒,记住Eno最好的方式,唯有听从对方的叮嘱。
    认真工作,保持努力。
    阮柏宸在心里悄声应下,这便成了一句没有期限的约定。他还以为他和慕伊诺的分别是可以做到不留遗憾的,但仔细想来,比起对方,他的付出实在不值一提。
    阮柏宸愧疚地想:我什么都没能给Eno留下。
    为什么没在分开前多握一会儿他的手,或者,再好好地抱一抱他,坦诚地面对他的提问,清楚地表明自己的真心。阮柏宸回屋端起单反,调出慕伊诺的照片反复翻看,他阻止不了心口持续发烫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只能遗憾终生。
    指尖触及显示屏,阮柏宸碰碰慕伊诺的脸,轻声说:Eno,你要好好的,要一直健健康康的。
    转眼,年关已过,气温回升,知春街的花鸟草木最先感知到春天的来临,桃树冒出了新绿。三月二日一大早,阮柏宸刮完胡子,往头上擦一点发蜡,细致地审视一遍镜中的自己,然后取来挂在卧室衣柜里的新西服。
    顶级做工,剪裁合身,面料的质感服帖柔软,雅致的深蓝色非常符合阮柏宸的气质。外形高俊,宽肩窄腰,双腿颀长,袖口与领带打理得一丝不苟,镜子里的男人好似焕然一新,阮柏宸喷两下慕伊诺的香水,闻着宝珠茉莉的香气忐忑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手上拿着新秀摄影展的邀请函和入场券。
    下楼经过breeze酒吧,贺启延正准备打烊,瞧见阮柏宸,他咧开嘴挥挥手夸大其词:昨晚我夜观星象,有位神仙姐姐向我透露,宸哥,你今天必定飞黄腾达。
    华贵的衣装傍身,样貌百里挑一,阮柏宸因而不好翻白眼,得稳重。接过贺启延递来的烟,远处的砖墙上涂了个硕大的拆字,隔着一团朦胧的烟雾,他开口道:明年春天就没有知春街了。
    贺启延问:这里就要拆迁改建了,你打算搬哪儿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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