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姵揪起眉头,本能觉得情况不妙,沈辰虽然有孩子气的一面,却绝对不至于在事关生死的此刻去关心一只鸽子……必然又是有什么消息传来,而他们想瞒住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询问,陈澈一只银针扎来,吕姵霎时眼前昏黑一片,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是在颠簸的马车上,吕姵在压抑不住的呕吐的冲动中醒过来,捂住胸口开始干呕,文娘匆匆递来一个铜盆,但她除了几口酸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她本能地摸了摸肚子,孩子还在,那他们这是……
    她看着文娘,后者面色苍白,眼神闪躲,陈澈却从马车外进来,伸手想去把她的脉,却被她避了开来。她凝视着他,直截了当地问:“宇文允出什么事了?”
    陈澈转开视线,深深吸了口气才道:“皇帝突然驾崩,王爷同杨坚各自拥兵,在北境展开决战,但是……”
    在他的停顿中,吕姵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深深的闭眼,开口方知声音嘶哑:“杨坚毕竟在朝堂军中都扎根多年……若没有皇帝暗中相帮,多少人敢站在宇文允这位新秀身边?”
    陈澈不语,就是默认了。
    吕姵抬头,将到了眼眶边的眼泪憋了回去,又问陈澈:“他来信准备让你们把我弄哪儿去?方薄云那里?”
    “嗯……”
    “让辰儿调头,我们去北境。”
    “不行!”陈澈断然拒绝,“北境太危险了,你身体又是如此,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乱,何况你腹中……”
    “何况我腹中是宇文允唯一的骨血……你们如何觉得失了他,我和我腹中孩子能活得下去?”吕姵冷冷弯起唇角,“我是帮不上太多忙,你和辰儿却可以。我没有什么血脉观念,我只知道,若真要死,那我必定要同他死在一起。”
    在马的长嘶中,马车猝然停下,沈辰打开车帘,怒喝道:“师姐你怕是疯了!”
    可他刚进车厢,吕姵便已迅即地从头上拔下金簪,抵在喉口,冷声道:“去北境!”
    沈辰瞳仁收缩,这几年,他早已长成翩翩公子,稚气尽褪,个子更是拔的极高,如今稍一冷颜,哪里还见当初那个撒娇少年的顽皮模样。他冷冷看着吕姵:“你说我们能帮上忙,那若我同陈澈都不愿去北境送死呢?”
    陈澈本能地动了动唇,却未发出声响,而吕姵却已一字一句回道:“那便放我一人独去,或者就现在看我死在你面前。”
    沈辰拳头捏紧,骨节不住发出“喀喀”脆响,最后他一拳砸在马车壁上,直直砸出一个凹陷来,随后他旋身出了车厢,调转了马头,鞭子破空之声凛冽,马鸣萧萧,带着马车往北境疾驰而去。
    在文娘的帮助下,吕姵稳住身子,慢慢松出一口气来,这才觉腹中剧痛难忍,文娘一声惊呼:“血!”
    吕姵感觉到了不断涌出的温热,她低头瞥了一眼那猩红,抚着肚子,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陈澈却没她那样的温情,眼中血丝满布的他低低叹了声,吩咐文娘帮着吕姵躺平,往吕姵唇中塞了枚药丸,随后便拿出了银针。
    条件有限,本是熬不了药,好在他知旅途奔波,为了以防万一,他早备下了落胎清宫的药物。就如宇文允信上交代的,任何时候,他只要吕姵平安,更是不愿这个他唯一存世的血脉,拖累了吕姵……
    他们之间的爱,从不牵扯其它,满心满意的都是对方这个人罢了。
    陈澈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本是为宇文允感到愤愤不平,但由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想拼尽全力为宇文允留下一线血脉存世,可如今吕姵愿意豁出性命去北境,他却感欣慰……
    像他这种在感情上付出许多却未收到回馈的失败者,是如此渴望与感慨每一分付出都能有回应。
    所以他愿意成全他们的心心相印。
    哪怕是一同赴死。
    是故处理好吕姵的身子,陈澈便成了督促沈辰去北境的监工,后者虽然满怀不满,却对于吕姵的执拗无可奈何。一行人终是顺利赶到了交战区外围。
    吕姵中途早便醒来,虽然最终还是失去了腹中孩子一事让她颇为伤怀,甚至一旦思及,泪水便难以止住,她却逼着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恢复生息,只为接下来等待着的真的是一场硬仗。
    到了不得不弃车的地方,吕姵赶走了文娘,并将多数钱财尽皆给了她,令她另谋他处好好生活。文娘哭成了一个泪人,却也无奈自己会成为负累,终是被吕姵好说歹说劝走了。
    吕姵并沈辰、陈澈三人分析了地图后,轻身潜入战区,很快寻到了杨坚的一个负责外围侦查补给的小营区。此时正好入夜,营区里便是一片懒散随意气氛,升起篝火开始围坐饮酒。吕姵暗暗咬紧牙关,他们如此轻松自在,必然说明于他们而言,战况良好……
    于是愈发担心宇文允,愈发觉得时间漫长,好不容易捱到他们酒过三巡,吕姵三人攻出,没几招就制住了摇摇晃晃回到营中的将军,一番逼问之下,便得到了现在宇文允和杨坚所在的地方。沈辰将此将军打昏过去,绑了起来,又去烧了他们存粮和存箭矢的营帐。
    火光冲天之下,营帐内一片混乱,三人潜出,顺着所指的方向一路疾行,果然两天之后,便远远望见了杨坚的包围圈。
    从地图上可以得知,杨坚如今已将宇文允逼到了绝境,而宇文允此时正守着身后的崇山峻岭与杨坚作最后一搏。
    他们三人想要突破包围圈是不可能的,暗地里给杨坚的营帐制造些混乱倒还可行。
    还好他们有陈澈,就地取材,制作些迷药、泻药乃至其他□□,放在杨军的饮食里,倒也能为宇文允拖延一定时间。
    可待到杨军发现病倒的兵士并非瘟疫而是被人下了药,戒备越发森严之后,此计便是不成了。
    更何况他们能力也有限,相比起杨坚所领的十万大军来说,他们药倒的人毕竟是小数,最初的瘟疫恐慌解除后,杨军剩下的兵力,也足够让人头疼。
    特别是由杨坚亲领的前方,包围的固若金汤,这几天宇文允率兵几次突围巧击,虽是给杨军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却也不能动摇大局。
    吕姵心中知道,历史终究无从更改,杨坚此战必胜……
    可她只想让宇文允活命,若是不成,那同他死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她看了看地图,山间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更是便于躲藏,包围圈如今在逐渐缩小,最多七天,便会缩至断头崖顶,那便是条绝路。
    因此他们必须抢在此之前突围,断头崖西侧的明秀峰风光秀丽,却是天险,无论攻守皆需翻越此峰。如今那处的杨军也最是薄弱,若他们能突破此处,作为接应,再带着宇文允从山谷离开,当是唯一生机……
    没有多的时间考虑,吕姵三人迅速潜入明秀峰底,先是换了杨军服饰,后来在军营里下毒之后,再迅速杀出血路来,冲进了关卡。
    如今的他们没有休息的余地,必须连夜翻越明秀峰,与宇文允汇合,没料到刚翻到半山腰,就遇到山石滚落,沈辰一把将身侧的吕姵推开,自己却被山石砸落,滚下去好远,躺在地上一时竟是站不起来。
    “辰儿!”
    吕姵同陈澈慌忙去看,一番诊断后,陈澈道沈辰内脏无碍,只是小腿胫骨骨折,扯下布条寻来木枝为他包扎,虽然陈澈手上利落,医术过人,但显然,沈辰是无法再与他们一同赶路的了。
    他一时心里郁闷,孩子气又复上来,握拳在地上狠狠一砸,气得面色通红,他握住吕姵的衣袖,澄澈的眼睛凝视住她,许久才道:“师姐,你可以留下来陪辰儿吗?我们一起放弃好不好?”
    问完,不待吕姵反应,他眼里的光已径直熄灭,他别过头:“我又犯傻了。师姐你千万保重,此时一别……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了。”
    说罢,他自己强撑着站起来,用陈澈替他寻的木枝作拐杖,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他孤绝的背影,吕姵眼眶酸涩,终是流下泪来,然而她到底也是个决然之人,不多时,便用手背一抹眼泪,重新与陈澈开始登山。
    一日半过后,他们终是翻越了明秀峰,继续顺着坎坷山路往前,再是半日,两人突然被团团围住,他们一看这些士兵身上的战袍,便是相视一笑。
    宇文允闻讯而来,急不可耐地将包围他们的兵士往两边一分,急冲冲上来,径直将吕姵收入怀中。
    吕姵牙齿撞在了他的铠甲上,撞得生疼,眼泪就如决了堤的江河,奔流不止。
    “你瘦了。”
    “你瘦了。”
    两人同时说道。
    而后吕姵更是哭的厉害,宇文允咬住牙齿,也是控制不住眼中湿润,他不愿在手下面前演太久的儿女情长,打横抱起如今轻若纸鸢的吕姵,就往驻营方向走。
    他们如今为防泄漏行踪,不能点灯,说是驻营,却也不过是简陋的几张风雨布所搭,可刚拉着吕姵坐下,他就已然借着月光将她双手的伤痕看了个真切。他没办法对吕姵发火,只能冷冷看向陈澈:“你在回信中答应我的呢,怎能纵着她胡来?”
    陈澈不答,他便已然叹气,捏着吕姵的鼻尖道:“罢了,你的性子,谁也拗不过。”
    吕姵倚在他怀里,又是一阵泪下:“对不住,我没保下你的孩子。”
    宇文允面色不改,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也好,”他环着吕姵,理着她颊边满是尘土与汗渍的头发,“姵姵,此生我护不了你了,你……”
    “宇文允,你当知道,我既然不顾一切来了这里,就绝不会再独自求生,”吕姵断掉他的话,握住他如今变得粗糙的大手,“要么你同我一起走,要么我们就一起死。”
    宇文允背过脸去,连手也从吕姵的手中挣脱,一时帐中静默,吕姵抬眸看了眼陈澈,追到宇文允面前,道:“我们从明秀峰突围而来,从时间推算,如今那处的杨军应当已然苏醒并将消息传递至别处,杨坚如果料定我们会从那处突围,便会将守卫的人马加倍,并逐步往这头翻阅,可他性子多疑,又摸不清楚情况,毕竟前两天我们还偷袭过他断头崖下主力……因此他虽然会增多人马,却也不会多到疏于别处防备。明秀峰是处天险,而且中多有山石可作隐蔽,我同陈澈来的时候也探好了路,若凭我们三人的身手,从山崖西北方向直落谷底,便可寻得一线生机……”
    “那其他将士怎么办?”宇文允看向她,颇为无奈,“姵姵,如今我们几乎已没了什么战备,兄弟们也已经是筋疲力竭,我本已打算好明日带着他们向杨坚投降,至少杨坚会留他们一条生路。若我跟你们走了,他们应当如何?”
    他所说的,如吕姵所料的,她的计谋中,唯一的问题就是宇文允会不愿意放弃他人苟且偷生,可如果他们带上其他兵士,行程速度会大大减慢不说,人数太多意味着目标变大,被发现和围捕的概率也会变大。而她方才目视估算,宇文允如今也只剩下几百人马,这些人若要强攻突围,也是以卵击石。
    但她能够理解宇文允,她不愿勉强。
    若宇文允独自叛逃,即使杨坚重才,这几百号人也只是普通兵士,没有宇文允带领去投降的话,被留下活口的可能性非常小,杨坚定会在逼问他们宇文允去向的同时,用他们来泄愤。
    吕姵生在现代,更为重视每一条人命,何况他们能陪宇文允战斗到此刻,也俱都是忠肝义胆,既然宇文允不愿苟活,那她便陪他同死好了。
    并不是什么伟大的壮举,毕竟她死了就是回去了,不过是在他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能陪在他身边……
    让他无所畏惧,让她不留遗憾。
    而且她知道自己不成了……之前的怀孕已经将这具身体抽干,如今小产后一路辛劳奔波,她已是油尽灯枯,全靠信念才能撑到此处……
    她不再多问半句,只看向了眉间紧锁的陈澈,对他道:“陈澈,你走吧,找一处藏身,等他们兵撤了再走。他们不知有你,你便安全无虞。”
    “我为何要走?”
    “你的恩已报的差不多了,说实话,这么些年更是我欠你的,”宇文允也对陈澈恳切道,“我自然不能让你殒命于此。”
    “何况你的一身医术,能救天下多少苍生。陈澈你也有你自己的抱负,如今没了我们的束缚,你可以继续去做个行侠仗义的江湖游医,救助天下不平……”
    “对啊,我也不需再像以前那样敛财了,你是不是还想这样说?”陈澈薄薄的眼皮不掀,轻飘飘瞥向吕姵,自讽道。
    “哈哈哈哈你懂我,再加一句:我们俩夫妻同生共死,有你什么事吗?你要留在这里?”吕姵故作轻松笑道,笑完,见陈澈面色森寒,她复继续说,“陈澈,你好好的,把你的医术传承下去,多修福德,就当是也帮我们修一些,让我们来世还能遇见吧。”
    陈澈低笑出声,边笑边摇头。
    笑着笑着,他站起身来,如最初相见那样,对他们二人深深一揖,再转身潇洒而去。
    目送他离开,吕姵倒在宇文允身上,眼泪淌满铠甲,夜色中越发冰凉。
    宇文允拂着她头发,一直低声呢喃她名字,在吕姵睡着后,才将唇印在她唇上,轻声道:“对不起。”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落在她有些脏污的面颊,宇文允伸手为她轻柔地拭去,再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嵌入骨头里。他想声嘶力竭地大哭一场,可最终却是没有。
    他即使一败涂地了,即使山穷水尽了,可此生有过她,已是老天爷待他宽厚的最好证明。
    第二日,宇文允瞒着众将士,向杨坚修书一封,命人送去,只道愿意投降,一日后约在断头崖顶相见。
    杨坚也真是一代枭雄,竟然答应了,连吕姵都觉不可思议,毕竟宇文允已是走投无路,杨坚完全不用冒险答允。
    但他也不是没有防备的,他点了几百兵士先行探路,确定到崖顶的路程没有危险后,他才又在兵士们的保护下缓缓行上,两人率部下分列崖顶两侧,隔着十步开外对视。
    山风忽起,吹得银甲簌簌轻响,倒是杨坚先开了口,却是对着吕姵:“你在这里,我既是意外,却又觉应当,毕竟你为了感情一事,从来便是毫无理智。试想当初,若你一直听我的话,待到此时,便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人上人了,真是可惜,你要一再辜负我的培养之恩……”
    “人生抉择,各有不同,”吕姵用尽浑身力气,脊梁由始至终挺得笔直,“我感激你,却不是为你的培养之恩,而是若无你,此刻我便不会站在他的身侧。”
    杨坚看吕姵一边说着,一边紧了紧宇文允的手,更觉好玩一般弯了弯唇角:“哪怕是此刻同他一同去死?这样吧,我知道你上赶着回来,肯定是坚定主意要同他一起死的了,那宇文允,我来问你……若你把吕姵杀了,我便饶你和你手下这几百号人不死,你会不会……”
    吕姵心头忽地一动……
    该不会……
    可宇文允却已断然拒绝,并且语带讽刺:“国相,我敬你是位英雄才有此约。你若是如此看轻于我,更如此自贬身份,那我手下这些儿郎,纵使是投降于你,怕也难以臣服吧?”
    “王爷!”
    他手下兵士一听才知今日之约的目的,之前宇文允皆哄骗他们说是要与杨坚在此断头崖上单独比试……顿时众人便是一片慌乱。
    宇文允立掌止住他们的骚乱,眼神凛冽地凝向杨坚:“你要的,无非是我的命,何苦拿他人命做诱饵或威胁,今日我约你来,便是准备将这条命给你。但他们各个身负本事,若你能承诺他们性命之周全,我甘愿献出项上人头。”
    “王爷!”
    “我们不降!”
    “我们宁愿战死,也绝不要你的性命去换个偷生。”
    “对!我们宁愿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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