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也不说兰陵郡王同原主的关系,他也曾在春狩时救过自己的性命。
    那会儿连宇文允还待她忽冷忽热,满是试探,因而兰陵郡王算是这个时代,第一个待她温柔有礼的人了,她对他充满感激,好感度爆棚。这样的人,她若不救,那她留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就真为了那么点风月之事,她会看不起自己。
    宇文允来门口接她,看她面色不好,微微皱了眉头:“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一边说着,一边捉过她手捧在手心,轻轻搓着。
    吕姵紧绷着的心弦,在宇文允的呵护中松了半分,她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他,轻声唤他名字:“宇文允。”
    “怎么了?”宇文允见她状态不好,眸色更沉了半分,“可是进宫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难处?咱们进去说吧,你的手冰凉,一会儿怕不要伤风才好。文娘,你吩咐厨子熬上一锅姜汤。”
    在他环着她往屋里带的同时,她凝住脚步,径直问:“你……是不是想要取兰陵王的性命?”
    她的话音未落,宇文允便收了笑意,桃花眼微微眯起,却没看她,静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在她面上,唇角复又勾起,坦白认了:“是。”
    “为何?”吕姵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就因为你和他分属两国,你便想同害死斛律光那样害死他吗?”
    宇文允掩住她嘴,将她拉到了书房内,关上门才压抑着怒意道:“看来姵姵你待他果然不同,竟是可以担心到不分场合来责问我了。”
    吕姵想起方才在前院内,虽是侍者相隔甚远,却也的确不是谈此事的好地方,因而心里有了一丝愧疚,但她依旧倔强地抬头望着宇文允:“你不用讽我,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杀兰陵郡王。”
    宇文允眉目间再无半分笑意,可唇角偏偏勾出怒极反笑的意味:“是,我要齐国无良将可用。”
    “宇文允……”吕姵知道这对于宇文允的谋划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也知道自己反对很没有道理,她方才就是因为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猜到宇文允对兰陵郡王的特意接近是别有用心,才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她攀住他的臂弯,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低声劝哄,试图让他平息怒气,“你先不要生气,你该知道,在立场上,我与你始终同心,但兰陵郡王……他对原来的吕姵极好……对现在的吕姵也有救命之恩,可不可以,饶他一命?”
    她说的小心翼翼,宇文允虽是想要生气,却偏偏在她有些战栗的声音中发不出火来。他握住她的手,只是严肃地沉声道:“正是因为知道你不是原来的吕姵,所以春狩那一夜,你同他私下会面,我始终没有计较,甚至没有多问你半句,姵姵,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那晚……你知道?”吕姵抬头看向宇文允。
    “我总也不是真的像你想的那样无能,”宇文允点了点她的眉心,笑得带了些宽抚的意味,“姵姵,你既不是原来的吕姵,又如你所说,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尚短,与他接触甚少……那你是不是该为了我变得狠心一些?高长恭如今畏惧自己成为第二个斛律光,日夜躲在王府,称病不出,如同一只病猫;可一旦战事开启,他上战场便是一只狮子,我不得不除之于此刻。”
    “宇文允,这些道理我全都明白,我也感激你愿意耐心解释给我听,”吕姵太了解男人的心思,因此不能硬碰硬地去强加干预,她只能示弱、讨好,祈求能让宇文允心软,从而同意自己的方法,“我会试着去劝他归隐田园,或者,我劝他自废武功……只要留他性命便好,可以吗?”
    宇文允望着吕姵,眸光闪动,似是在思虑与挣扎,最后却是松了口:“你若想试,便去试吧。但是姵姵……”说到此处,他又止住。
    “怎么了?但是什么?”她才开始喜悦,却又担心他的转折。
    他笑容中透着宠纵与揶揄,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无妨,你想做的事情都尽可以去做,有我在,你不必担心犯错。”
    吕姵这才放宽心笑了出来,但也不忘“哼哼”两声,去捏他腰:“你倒得意了,谁给你的自信。”
    “哦,不是姵姵你给我的吗?”宇文允将她紧紧收进怀里,笑着将唇贴在她的额发,“是你说的,大不了最后给我陪葬。”
    “是你给我陪葬,”吕姵抗争的声音越来越小,脸红的如同熟透了的柿子,“而且本姑娘才不会犯错!宇文允你放心,凡事我都会以你为你第一位的。”
    “……好。”宇文允不再多说。毕竟他只担心,她对高长恭的全部关切,都会碰壁……
    投入的感情与付出越多,无能为力时的难受就会越多。
    他可以想到,真到了那一天,她该有多伤心……
    第38章 极力相劝
    可是宇文允无从劝阻。
    与吕姵相处了大半年, 她常同他讲起她生活的地方, 他通过那些趣事, 更深知她的性子,有多渴望平等。
    不希望被管控, 不希望被做决定, 甚至是不希望活在他的庇荫下。她但凡有什么主意, 就会将她的想法清清楚楚地讲给他听,也会听取他的意见做出调整, 但该闯的, 她依旧会亲身去闯, 哪怕自己碰的头破血流, 走诸多弯路,也不希望被人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宇文允觉得可贵而难得, 有时他会觉得她除了是他的爱侣, 更是他的同伴,因而尊重并呵护她的一切倔强。
    他不希望拘着她, 除了离开他以外,其余的事情他都乐于帮助她完成的漂漂亮亮。
    但吕姵毕竟不是皇族人,不懂皇族人的骄傲与为难。
    骄傲在自己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为难在权势之下的亲情稀薄又残酷。
    但纵使是诸多抱怨, 却也不愿割舍。
    就算是他, 当初被弃之宫门以外,而后被送到齐国做质子,也从未有一日想过要远离纷争。
    高长恭当然也是如此……
    他只是有些担心……若她越发真切地体会到黑暗下的无能为力, 便会越发想要逃离。
    可对于吕姵而言,宇文允的纵容却给了她很大的勇气,她偶尔真的也会想,宇文允这样的男子,放在现代也是难寻的……他会有控制欲,他也有占有欲,可是他会自我调节,将尽可能更多的空间留给她。
    他懂她。
    不论现代古代,他比她认识的任何男子都要好。
    这个认知时常让她在午夜梦回时深感痛心,一旦惊醒,便会望着宇文允沉睡的俊朗容颜整夜整夜的走神。
    她是不是真的太自私,舍不得为他放弃太多……
    但眼下她无暇多顾,因此狠了心不去琢磨这件事情,只想着先解决兰陵王的问题。
    宇文允很配合她,为了避免同方薄云单单交好惹高纬生疑,他与穆提婆等人本也是狐朋狗友似的交好。近日他们正好邀约他去云间坊听曲,他也就很恰巧地迷上了头牌青丝姑娘,一连几日都同那几个损友醉倒坊间。也便给了吕姵正当的理由,自行拎着上好的补品去兰陵郡王府探望。
    王妃郑氏很殷切地迎她进府,待她坐定之后,才好奇地问她:“瑜王爷今日怎地没与你同来?”
    一想到宇文允之前是为了要给兰陵王招黑才来的如此勤快,吕姵捧着手炉的手便不由紧了紧,还好面上是分毫不露愧疚的,满满的皆是一副深闺怨妇的惆怅:“王爷最近……罢了,不提了,郡王爷今日可在?”
    “他又哪日不在?”郑氏一笑颊边便是两个深深的酒窝,她长了一双很纯澈的双眸,算不上漂亮,却又柔和温婉,唯有那一双难得的酒窝给她添了几分犹似少女的俏皮,“说来也是矛盾,他称病的这些日子,明明该是过得胆战心惊,寝食难安;但日日都能看着他,与他一起陪着孩儿念书习武,而不用担心他在战场上可会受什么伤,又会不会吃不好、睡不下……偏偏是我与他成亲后最快活的日子了。”
    “郡王爷待郡王妃定是极好的。”吕姵看着郑氏面容上的沉静,心里稍微松快了几分。
    而郑氏听闻她的话,面上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羞赧:“他待亲近之人向来温柔,如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已是梦寐以求、如愿以偿。”
    两人正相谈甚欢,高长恭却悄然出现在门口,郑氏讶然,想着自己的话定是被他听了去,脸又多红了几分,转而起身,向兰陵郡王微微一福身:“妾身今日煨了汤,先去灶房看看,劳烦夫君替妾身陪陪客人。”说罢便退了出去。
    待郑氏完全出得门后,高长恭走进房内,在席上跪坐下,微笑着看向垂眸不语的吕姵:“今日就你一个人?”
    “嗯,”吕姵抬眸,直直撞入他褐色的温柔眼波,如清溪上的微波荡漾,悄无声息,却又十足迷人,她愕了一瞬,才道,“郡王爷似乎是又瘦了,如今天气寒冷,可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好的,本王自当注意,多谢小姵提醒。”他谦谦君子地客套应下,可柔和的眼神依旧注视着她,似是知道她还有话未说。
    他眼神清澈的过了分,仿佛注视着她的时候,连那些历经战场的杀伐血气,都被他弃了个干净。吕姵却在这样的眼神下,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她咬了咬下唇,打算速战速决:“郡王爷,上次是奴婢建议你称病,可八月,你却还是被任命为大司马,偶尔还是会顶着使命出外当差,奴婢私以为……陛下他并不打算让郡王爷清静……之前斛律老将军被杀前,也是荣宠加身,奴婢实在担心……”
    “你上次也说希望我解甲归田,我知道,你是真正将我的命放在了心上。”高长恭苦笑溢出唇侧,停了几瞬后,才又复道,“战场上我不怕死,因而当初才对陛下说下了国事即家事这样的话,可若因为他莫名的怀疑而死,我当然不甘心。可是小姵,我已经在尽力避开锋芒了,但若真要我完全将国事置之不理,我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这样一个国家,究竟有何好护的?”吕姵不料他拒绝她也拒绝的如此直接彻底,“朝代一旦腐朽不堪、无药可救,便会有新的朝代出来取代。郡王爷为何看不清,现在齐国的时势,早已经无力回天!你为这样一个腐臭难闻的国家赔上自己的性命,哪里值得了!?”
    “嘘……”高长恭皱眉,作了个噤声的姿势,见她住嘴后,紧张的神色便松了开来,他唇边又复升起一丝笑意,朗如明月的眼神似是要洞穿了她,“小姵,这些话,真的不像你说出的。”
    吕姵面色苍白,稍微平缓了下呼吸,才又进一步劝道:“郡王爷,你还有娇妻稚子!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锦绣河山,不会因为朝代更迭而破败,带着深爱你的郡王妃去更广阔的天地走走看看,不好吗?”
    高长恭站了起来,几步踱过来,自上而下看着吕姵,语声虽缓,却极重:“本王姓高,身上流着的便是皇族的血。纵使再如何荒唐,这片江山,皆是我高家先祖的心血,是列祖列宗的荣耀,我身为高家子孙,但凡有一分力气,也要与他的衰败抗争到底,”高长恭稍微眯了狭长双眸,面上再次出现了那搅动风云的决绝与肃然,“若真是不幸惨死,我去见高家先祖时,也能挺直脊梁。”
    吕姵为着他面上的坚定不移,感受到深深的绝望。他是古人,古人不光讲究生前的繁华,更讲究死后的尊荣,他们不懂什么人死如灯灭,因而不要为了死后的虚名来连累生时的快活,他们的倔强一上来,便是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对此,她不敢苟同。
    但既然高长恭不愿隐退江湖,那么何不争上一争?
    这对于大厦将倾的北齐,未尝不是一种能多稳上几年的希望……
    可是吕姵想到了宇文允,将要破口而出的话,复又止在唇边。
    如果她不帮着宇文允尽快让已走到强弩之末的齐国灭亡,宇文允就难赢来自由。
    只有安全待到齐国灭亡那日,宇文允才能彻底摆脱质子的身份,去谈其他。
    不过……
    如果……仅是如果,她真的能侥幸改变历史,她能不能让成为新帝的高长恭,帮着宇文允打回周国去……
    这个电光火石般突然袭来的想法,使得吕姵迅速浸出一身的冷汗,她将湿润的掌心攥紧,抬眸看向高长恭。
    后者感受到她突然变得坚毅的眼神,有些讶然的回望,而后就听得她一字一句的问:“他既然怀疑,我们何不干脆坐实了这个罪名?”
    第39章 他的包容
    高长恭只愣了短短瞬息便是一声急喝:“小姵!”
    他如此的疾言厉色, 惹得吕姵有些无措, 眉头皱了片刻,才又问:“难道不该再搏一搏吗?郡王爷,若奴婢告诉你,奴婢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你不久后便会死在他的手上……你还一定要听天由命吗?”
    高长恭瞳仁倏地放大,本就清癯的脸色也愈发苍白起来,吕姵看到他垂在身边的拳头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最后他长长地闭上眼睛,声音彷如叹息:“小姵, 你走吧。”
    “郡王爷……”
    吕姵知道他的挣扎,还待再劝,他眼睛已睁开,向来温和的瞳中投出狠戾与果决来:“本王这一生, 绝不做叛臣。”
    吕姵看到他已然坚定的决心,心口堵的厉害,可也再无话可说,俯身一拜,退出门去,走到门口才忽地意识到什么, 对上高长恭一直目视自己离去的视线, 轻声道:“若郡王爷后悔曾经没有向皇帝告发我, 如今重新想要去向皇帝说我包藏祸心……我也无悔今日所说之言;若王爷不去揭发我, 那我不会放弃劝说,更不会放弃郡王爷你的命。”
    在高长恭的动容神色中,吕姵微勾唇角,转身大步走了。
    文娘替她裹上大氅,撑起伞,护着她走进漫天风雪,吕姵眼角收进长廊拐角处的郑氏窈窕静默的身影,唇微微一掀,最后却视若不见,由着文娘拥着自己出了郡王府,上了马车。
    此时才觉得心口生疼,更是郁闷的难以言状,直想摔些什么来发泄……
    他怎可如此愚忠?
    而后又是无穷无尽的后怕涌上心头,自己太过冲动,若高长恭真的向高纬去揭发……或是郑氏,为了救夫君的命,想要献出自己同宇文允,来向皇帝表忠心,那么……
    她不止害了自己,更害了宇文允。
    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在那种刺痛中,吕姵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心口蔓延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憋得她烦闷不堪。
    这种感觉一直到回了王府,正面迎上同样才回来的宇文允,她想也不想,就投进他的怀抱,闻到不属于他熏香的味道,才猛地将他松开,更加气得咬牙切齿,想往房里冲,却踩在冰渣上脚下生滑,一个趔趄就要往后倒去。
    宇文允赶忙接住她,更是干脆打横抱起她,她回过神来,准备去推,却触及他微微眯起的一双桃花眼,想起自己心中对他的内疚,便收起手来,只是撅着嘴哼唧了一声:“你身上的味道……难闻死了。”
    宇文允失笑,回到房中,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转身就去换了衣服。
    他换衣服的过程中,一直眼神妖娆地看着她,吕姵感受到那视线,脸烧的火辣辣的,又始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落在他精健的身子上,心跳加速,上牙从嘴唇上滑过,却抱着自己膝盖沉默不语。
    宇文允唇边笑意逐渐加深,换好衣服,同样坐上榻,将她拥在怀里,然后道:“姵姵,给我唱个歌吧。”
    “???”吕姵靠在他怀里,闻着那终是让她熟悉和安心了的味道,还没叹出气来,却突然听闻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要求,不由懵比,“不是每次我唱歌你都要把耳朵眼堵上吗?”
    “听青丝姑娘的曲听腻味了,想换点不一样的口味。”
    “……”吕姵一巴掌就给面现苦恼的他呼过去,却被他逮在手里,眼神灼灼地望着她,“姵姵,我好想有些嫉妒,不想让你再去劝高长恭了。”
    吕姵心口一涩,而后放松身体倚在他怀里,她抿了抿唇,才低声道:“小允子,我好像有些对不住你……”
    他手上的力量重了几分,吕姵吃痛,“咝”了一声,狠狠瞪向他,才将方才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同宇文允说了一遭。说到最后,她咬着唇,在他越发灼人的视线里,低声嘟囔:“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可是我真的是不想见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还要莫名其妙死去……你说,他是不是根本不信任我?他或者郑氏会不会去皇帝面前……我是不是拖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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