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提及,二人绝口不谈国事,半分不曾触及与燕岑晔相关。沈钺心知肚明,便只同他谈及家事,问道:“男孩女孩?”

    温靖劭笑了,眼神透出些骄傲与温柔的神采,确是个做父亲的样子:“男孩,双生子。”一手比划了下:“我走的时候,都这么高了。”

    沈钺亦觉欣慰,由衷笑道:“甚好。”

    温靖劭也笑:“两个都能说会道的,皮实得很,也不知道像谁。”

    沈钺是真的高兴,不仅是因这暌违已久的相逢,更为温靖劭血脉得以延续而感到快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任何新生命的诞生都值得庆幸,更何况这是温家的血脉。

    他想说自是像你,然而话已滚到舌尖,又陡然咽回喉中——他蓦地想道,那恣意轻狂的少年时光早已远去如隔世,割裂了镜花水月般的葱茏年华,仅剩沉重而压抑的苦难与背负——温靖劭不记得,更不愿记得当年那些轻薄浮夸。

    “嫂子呢?”

    温靖劭笑意稍敛,低声道:“带着俩孩子,在昭国一个小地方住着,落雁镇。”

    沈钺明白过来,温靖劭行军不可能带着家眷,更不可能将妻子安置在燕岑晔眼皮底下,以那人脾性,必是令人时时刻刻监视着温靖劭举止,定知他亲眷的存在,能忍得住不对他们出手已是万幸,若然离得再近些,可就说不准了。

    昭国只是东南方一穷壤小国,当日大燕甫一与齐靖开战,昭国国主便向燕岑晔投诚归附,是以这些年来甚为安稳,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

    “你呢?就这么过了?”

    沈钺一哂,道:“是罢,还能如何?”他尽力作出个漠然无谓的模样,以长棍拨了拨面前的柴火,避开的目光里却是难以自抑的落寞,脑中兜兜转转的全是关于心底那人的旧事。

    温靖劭不知沈钺真正念想,自认为明白那些君臣间的弯弯绕绕,他审视地望着沈钺,沉默片刻道:“我总觉得……小沈,你没跟我说实话。”

    沈钺呼吸一滞,终究未开口。

    气氛有片刻滞重,少顷,温靖劭叹了口气:“我并非要窥探你的秘密,小沈,我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好好的……过日子。我知道你如今的处境,也知道你担心我,想替我爹报仇,但这些不是该由你来背负的枷锁。”

    他闭了闭眼,轻声道:“去哪都好,离开燕国,你不该再留在这了。半年前我回朝时,便听闻有人已经蠢蠢欲动,这背后谁来操纵的……对很多人来说,你是绊脚石,有你守着,大燕便立于不败之地。可是还有很多人,他们看不清这一点。小沈,你是腹背受敌,众矢之的。”

    温靖劭呼吸沉重,压抑的目光沉沉望进沈钺眸中。

    四目相交,沈钺笑了,亦轻声道:“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师兄,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温靖劭听得这一句,霎时浑身一震,隔着灼热火光,他的脸颊不可自抑地抽动了下,倏然红了眼眶。

    沈钺微微笑着,温声道:“我心里有数,再说了,也并非全然是因为你和师父的缘故。”他长长舒了口气,多然不曾示于人的隐密一朝被揭开,在他心中掀起难以克制的风暴:“你那时问我是否练过武,我没说实话。师兄,你可知南岳国安西将军沈平枭?”

    温靖劭愕然看着他,答道:“听我爹提过,所知不多。”

    沈钺点了点头:“那是我爹,我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

    “那……为何——”

    沈钺定定看着面前的篝火,熊熊烈焰将他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昧。

    “我爹被小人构陷,污蔑他造反,九族连诛。好几百口人……最后只逃出来我一个,我也奇怪,怎独独就我活下来。后来我想,大约是那百十来个冤魂心有不甘,留我一命,来替他们报仇雪恨。”

    “唯有罪魁祸首偿了这沥沥血债,沈家满门冤魂方得安歇。”

    他压低了声音,说得极慢,像是含了满口冤愤仇恨的血,直漫入眼眶,令他的目光沉冷森然。

    “师兄,若来日出战,你遇上南岳的人,一定要记得,把他们留给我。”他转头看着温靖劭,凛冽瞳眸中含着一线隐而不发的杀意,显得眸光极亮极冷。

    温靖劭对上他的目光,仿佛被这一线杀意所感染,渐渐地,胸腔里压抑多年的恩怨爱恨怅惘悔怨皆尽鼓噪起来,来势汹汹声势浩大。温靖劭沉沉喘了口气,低声应道:“好。那么,你若见到……梁、鸿、霄,也要记得,留给我。”

    那个名字仿佛咬在齿间,带着刻骨的仇恨,沈钺看见温靖劭眼中黑沉沉翻滚的风暴,颔首低声道:“好,我一定记得。”

    温靖劭转开目光,盯着跳动的焰火,他的面上殊无表情,沈钺不知在他心里对那梁鸿霄究竟是如何观感,现今想来,当年许多事他并不知其中细节,只看到了表面,更多的观点源于他自己的忖度,不知实情如何。

    然而温侯亡于梁鸿霄的诡计之下却是不争的事实,任谁也无法相信一代名将竟会不慎坠马,更遑论随温侯出战的那数十名忠卫死士也一并折在了沙场上。梁鸿霄擅使邪术,能够操纵人心,制造这一场杀戮不足为奇。

    如今,无论这二人之间曾有怎样的纠葛,温靖劭复仇的决心都无半分退缩。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除非血债血偿,他们再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燕岑晔,沈钺心中清楚,既然当日枯荣寺中那人能说出那番话,便证明温侯之死的确与他无关。

    纵然此人城府极深,心思莫测,却是敢作敢当。再则既已削了温侯的权,但凡那人对温靖劭还有半分念想,也做不出将他父亲逼上绝路的事。

    立春已过,很快就到了清明。

    此间沈钺本以为盟军会有所动作,毕竟自去岁秋敌军便开始蠢蠢欲动,然而直到暮春,气候日渐转暖,也不见各国有甚么异动。

    沈钺心下生疑,念头转到千里之外帝京那位身上,不由地打了个突。思虑良久,问温靖劭在京中可有接应。

    温靖劭便派了个人给他,恰是沈钺认得的,当年梁王宫中营救温靖劭时曾合作过。却原来昔日忠卫这些年来几乎死伤殆尽,留下来的温靖劭便打发他们往来送个信,再不让他们身先士卒去送死。

    沈钺交待了口信,等了一个月,等回来朝中流传他里通外敌的消息。

    这消息并不稀奇,温靖劭来吴地前便听说过,然而当时毕竟只是谣言,说他功高权重,有不臣之心,与敌国首领暗通款曲。可如今,竟有他手书信件流传出来,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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