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暖冬,前朝的坏消息却接连不断,天灾人祸,每天总有那么几件烦心事。
    每日送到皇帝跟前的奏折,一堆又一堆。德昭去了南州,不在跟前,虽有毓义在,但他终究不够老成,很多事情做不来,为此皇帝忧心不已。
    随身伺候的人,比平时更加谨慎小心。
    皇帝虽然平时脾性好,发起火来也不打骂人。但若撞到虎口处,该有的惩罚不会轻。前两日有人不小心打坏一个茶杯,当即就被贬到别的地方当差。御前被贬,可是奇耻大辱。
    当差的人丝毫不敢松懈。
    皇帝在桌前呆坐了许久,望见桌上的黄糯糕。便想到北边作乱的叛军。那糕点的形状,与叛军的军旗形状,甚为相似。
    皇帝直接就摔了糕点。
    宫女吓得匍匐叩地。
    皇帝问,“这是谁拿来的?”
    夏宫宫立即就让人去找。
    罗姑姑说了御前皇帝发怒的事,今日当差准备茶水点心的灵子吓得瑟瑟发抖,口齿不清地抓着幼清,“怎么办?皇上会不会赶我出去?”
    她吓得几乎眼泪都要流下来。
    罗姑姑在旁边叹息,“你快别哭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足以让皇上开罪你了。”
    灵子忙地擦掉眼泪,“我……我不哭……我不要被赶出去……”
    其他的人同情地看着他。
    幼清神色严肃,灵子平日待她不错,她知道灵子有多重视这份差事。
    若是就此被赶出去,只怕灵子会想不开。
    幼清握住灵子的手,“你别怕,我替你去,就说今天的茶水点心是我摆的。”
    灵子和罗姑姑皆是一怔,灵子犹豫,“不……我不能连累你呀……”
    幼清安慰地拍了拍灵子的手,“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太监那边还等着人交差,一见是她,当即问:“姑娘,你怎么来啦?今日茶房当差的呢?”
    幼清落落大方地承认:“今日当差的是我。”
    小太监纳闷,平日里领赏的人多得是,但想她这样赶着去领罚的,倒是头一个。
    幼清走进去,在皇帝跟前跪下,“皇上,奴婢当差不力,甘愿领罚。”
    满地的糕点点心。
    没人敢收拾。
    皇帝头也不抬,满脸不耐烦,“你怎么当的差?”
    刚说完,侧眼瞟见地上正在收拾碎渣的人是幼清,发怒的神色瞬间止住,“今日你当差?朕怎么记得……”
    按理说不该撒谎,欺君之罪可诛九族,幼清想,反正她也没有九族能诛的了,扯谎就扯谎,她没什么好怕的。
    “回皇上的话,今日是奴婢当差,点心是奴婢准备的。”
    皇帝的声音比先前要柔和,“这点心朕不喜欢,以后不要再摆了。”
    幼清福礼,“是。”
    皇帝道,“朕烦得紧,你去给朕斟一杯花茶。”便再无二话了,也没说要罚人。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幼清走出书房,到了房准备茶水的事儿。罗姑姑和灵子拥上来,担忧地问,“怎么样?皇上说什么了?”
    幼清摇摇头,“皇上没说什么,也没说要罚我,只说让我现在去给他斟一杯花茶。”
    灵子松口气喜笑颜开,抱住幼清,“我就说没事,罗姑姑一直叹气,害得我担心死了。”
    罗姑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幼清,转头对灵子,“这次是你命大,幼清替你,若是换作他人,或许还不知该怎么罚呢。”
    灵子嘻嘻笑,越发将幼清抱得紧,“没有下次了,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肯定不会再遇见这种倒霉事的。”
    她笑得好看,幼清瞧了也高兴,重新端了茶水往御前去,皇帝抬头见她脸上挂着笑,忍不住说:“让你忙活这些,你反倒高兴起来了。”
    幼清张嘴就来奉承话:“伺候皇上,我高兴得紧。”
    皇帝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拍了拍旁边的软榻,“你坐过来。”
    ☆、第85章
    幼清有一瞬间的失神, 以为皇帝是在和旁人说话,回过神发现屋里就他们两人, 下意识往后一退,恭敬地跪下:“奴婢不敢。”
    皇帝笑着看她, “你在德昭面前也这样吗?”
    幼清:“奴婢愚笨, 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帝敛起笑意, 像是自言自语,“朕的意思?朕能有什么意思。”摆摆手, 便让她出去了。
    出了屋子, 风吹在脸上, 发涩地刮着疼, 她脸上烫得紧,大概是太紧张,拳头紧握着连指头都掐紫了。
    这时她忽地想起德昭, 他已经去南州, 此时大概远在千里之外。
    她深呼吸一口气,远处宫墙逶迤延伸,漆黑一团。
    既然已陷入这深不见底的桎梏中,便没有想过解脱。
    怎么样都行。
    她不怕的。
    ——
    天愈发寒冷,大家的差事越来越多,然而幼清已经近半月没有出过茶房,更别提到御前奉茶。
    按理说没有差事, 应该乐得清闲,最初幼清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后来灵子小心翼翼提醒她,“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上?”
    灵子很是在意这事,总以为是上次点心的事,害怕幼清还是会因为这件事被赶出去。
    幼清安慰她:“若是要开罪,早八百年就问罪了,哪里会等着这么久。”
    灵子皱眉:“那为何总不让姐姐到御前去?”
    幼清微笑摇摇头,“我都不在意,你何必多想。”
    灵子不放心,还是跑去问罗嬷嬷,罗嬷嬷也是一脸困扰,“夏公公说,幼清御前当差尽心尽力,想必定是辛苦,故而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子。”
    这种官话,谁都听得出来是假话。
    罗嬷嬷拍了拍幼清的肩膀,“没关系,凡事都有嬷嬷顶着,既然让你歇息,你就好好休息,旁人盼都盼不来的,尽管放宽心。”
    幼清感谢她的好意,“我知道的,嬷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罗嬷嬷想起什么,问:“我记得你宫籍上所载,下月初三便是你的生辰?”
    幼清惊讶于她如此上心,“劳烦姑姑惦记。”
    罗嬷嬷笑:“我没什么大出息,就喜欢记各种小事情,若是我没算错,过了生辰,你就二十三了。”
    二十三进宫的女孩子,约摸着是没有希望再出宫的。
    罗嬷嬷想起自己,也是二十三岁那年决定留在宫中的。她爱怜地捋了捋幼清前额的碎发,心里觉得可惜。
    这么漂亮的姑娘,一辈子就搭在深宫里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罗嬷嬷一般是不会这样费心的,但幼清为人处世深得她心,她又怜又喜,故而想着给她过生辰礼。
    在宫里,宫女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宫女了。
    幼清摇摇头,笑道:“姑姑能记着我的生辰,我已经很感动了,哪里还要什么生辰礼。”
    她虽然这样说,但是罗嬷嬷却还是上了心。
    茶房的其他宫女与幼清关系不错,大家凑在一起出主意,然而幼清以为那日罗嬷嬷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放在心上。
    等到生辰这日,罗嬷嬷悄悄将幼清叫过去,大家围在一起,将早就备好的礼物拿出来,灵子站在最前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又有人端出一碗长寿面,大家热热闹闹地为她唱祝寿歌,幼清想起去年生辰时,姑姑和姑父也是这样替她庆祝生辰,那个时候她还是连幼清,身边有德昭,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
    幼清红了眼,趁大家不备,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泪,回头笑道:“谢谢你们。”
    罗嬷嬷道:“吃了长寿面,还得放孔明灯,系上写有愿望的纸笺,一定会灵验。”
    她拿出早就备好的纸笔,笑着让大家背过身去。
    幼清想了想,在纸笺上写下愿望,卷好了纸笺,罗嬷嬷系到孔明灯上,大家簇拥着到后院放孔明灯。
    “一个个笑得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说出来也让朕乐呵。”
    大家闻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回来了,恰好从耳房旁的小径经过。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罗嬷嬷。
    罗嬷嬷也是一愣,她明明看准皇帝出门的时间才给幼清准备庆祝生辰的,不知怎地,皇帝竟返回来了。
    夏公公道:“今儿个是幼清姑娘的生辰,他们在这凑热闹呢。”
    皇帝径直走过来,在幼清面前停下,”原来今儿个你过生日。”
    宫里素来有私底下给宫女内侍过生辰的事,倒也不是什么坏规矩的举动,但是大家免不得还是有些紧张。
    皇帝笑道,“怎么,一个个僵的,朕是不是出现得不是时候?”
    幼清福礼,“奴婢逾越,还望皇上切莫怪罪大家。”
    皇帝看旁边摆了个孔明灯,上面挂着纸笺,弯下腰捧起来看,“来,朕陪你一起放。”
    众人松一口气。
    皇帝与她并肩而立,他身形与德昭差不多,只是比德昭要瘦削些,叔侄俩相貌并不相似,皇帝多了些文人气质,说起话来温吞,却比任何人都要威慑。
    他微微低下头,问她:“准备好了吗?”
    幼清点点头。
    两人齐齐放开手,孔明灯缓缓飘向空中,越飞越远,那弱小的光大概是有魔力,望得人心情愉悦。
    她咧嘴一笑,灿若艳桃,皇帝假装不经意快速瞄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眉眼皆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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