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嗣字犹如天堑鸿沟,道尽世间多少独养女子的辛酸,如阮氏这般的又岂止木氏一人。
    原本娇滴滴的姑娘转眼成了嗣兄嫂的眼中钉,受尽虐待,甚至被发卖至烟花之地。
    明明其父母留有家财万贯,明明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娇女子,然却因她是女子不能承家中之产业,只能便宜那些血脉远得不能再远的嗣兄,自己也成了傍嗣兄嫂依存的可怜人,看着嗣兄嫂的脸色过日子,有的甚至被虐待,更甚至被发卖至烟花之地。
    然她们却无处诉苦申冤去,无他,父母不在,长兄为父,嗣兄也是兄。
    可悲!可叹!
    然吾以为事不应至此般!
    他们虽无子却有女,阮氏一门英烈血脉尚存,即便是个女子,那也是阮氏一门的至亲血脉。何不让其继承阮氏一门?允阮氏成阮氏一门户主,其子可继承安定候府。如此,方让阮氏一门最亲的血脉得以流传,方让英烈们在地下不再担忧曾捧在掌上的明珠受委屈。
    当此折子到达御前,朝中又是一阵哗然,言周中危言耸听,居心叵测。
    陈氏听到此消息后,在家思考一晚。次日她拿着安定侯府的匾额进宫,跪在太极殿外,求皇上允周中其奏,允阮氏做阮家的户主,待阮氏再嫁后,允其长子继承阮家血脉,阮家愿放弃安定侯爵位。
    烈日之下,陈氏的身躯摇摇欲坠,但手中仍坚强地举着安定侯府的匾额。
    直射的光柱渐渐偏西,渐渐要消失在天边。
    太极殿里出来一位内侍,口道:“允陈氏所请。”
    “谢皇上,臣妾叩谢皇上。”
    陈氏扶着匾额,眼泪磅礴,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匾额上的安定侯三个字,眼中闪过不舍。
    “劳烦公公。”陈氏递上安定侯府匾额。
    “不敢。”内侍欠身道,“皇上并没有下令收回安定侯府。只愿阮氏早日觅得如意郎君,早日诞下男童以承安定侯府。”
    “吾皇万岁,万万岁。”陈氏扶着匾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陈氏回去后,把安定侯府隔出一部分分给阮继夫妻居住,又另开角门令其出入,让他们独成一房。
    阮继夫妻到此时才知道厉害,肠子都悔青了也于事无补,只得缩了脖子夹着尾巴过日子,再也不敢让亲生爹娘进府。
    但朝庭并没有因此而松口建女户制,好似阮氏是第一个女户也是最后一个女户。
    周中听说后,也不慌。
    俗话说的好,有一必有二,既然有了阮氏,也必会有张氏李氏等。
    很快,有人找上门来。
    初初周中并没在意,后来才发觉只要他一出门,身后总有人一路尾随。若说有歹意,却跟随的明晃晃,唯恐周中不知有人在尾随。周中诧异,见身后之人的确没有歹意,也随了他去。
    月余后,周中和王熊在城中闲逛,有富商打扮的人在路上拦住两人,恭恭敬敬地道:“周大人,在下秦名山,刚迁入山阳县不久。听城里的人说周大人一心为民,是个好官。今日秦某得遇周大人,是三生有幸,容秦某做个东请大人喝杯茶聊表秦某心意。”
    周中看着此人身侧那个年轻人,正是跟在他身后月旬之人,周中心道,看来谜底要揭开了。
    遂跟着秦名山去了茶楼,秦名山叫一个雅间,又命小二上好茶和上好的点心。
    秦名山长揖至地,“请大人救我。”
    周中抿口茶,方道:“你派人跟踪本官月余,就是为了今日?”
    秦名山仍弯着身子道:“正是,请大人见谅。”
    “起琮说话。”
    “谢大人。”秦名山起身,道,“秦某祖居晋阳,秦氏虽无人出仕却因人口众多,在当地也是一大族。而秦某祖上因缘巧合发了笔大财,从此我们家代代经商,家中富豪。然到我这一辈,家中姬妾无数,却只有女儿一个。”
    秦名山顿了一下,又道:“因我家富豪,愿意给我当嗣子继承我香火的族人,数不胜数。我和贱内也细细地挑选,但却在几月前听说了安定侯府家的小姐之事。故此,秦某舍弃故居搬迁至此,只求大人帮我家姑娘立一个女户。”
    听到一半,周中就知道秦名之的想法。这与周中来说也同样是个好机会,一个推广女户制的好机会。
    只是看着精神抖索的秦名之,周中疑惑地道:“看你刚过不惑,就安排令千金的女户,是不是早了点?”
    秦名之苦笑道:“秦某曾去京中求太医诊脉,言本人活不过半年。”
    周中心惊,旋即明白,此人是在安排后事,为其妻女寻求保障。
    “族人尚不知我生有恶疾,否则岂能容我迁出祖居。只是纸包不住火,他们终究会知晓,怕是会等我闭上眼后,逼迫我妻过继族人充嗣子。”
    “若你所言属实,本官必会给令千金办下女户。”
    “谢大人。”秦又是长揖至地。
    半年后,秦氏族人告官,告秦名之妻林氏欲带着秦氏家财外嫁。
    秦名之临死前,曾修书一封给周中。周中看后,命王熊盯着秦家。晋阳秦氏族人何时到,做过何事,周中是一概清楚。
    召来林氏问清楚经过,立时判秦名之之女秦氏做为秦家的户主,即女户。
    晋阳秦氏几人瞠目结舌,纷闹不休,又跑到州府状告周中受女□□惑胡乱判案。
    女户之事,乡民不知,可官场上又有几人不知。即便他们心里不乐意,也不能说周中之判不对,卷宗上写的清楚,据阮氏之情而仿效判之。
    阮氏女户早有定论,但终其是以女子之身成为家主户主,故周中此判却也说不上过错。
    周中三年又换了一地任县令,不管那时是贫瘠或富裕,周中都坚持不懈地推行女户。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家中无男丁可以让女儿立女户以延续其血脉,凡是生不出男丁的人家也多了心思,也不想看着族人虎视眈眈盯着家中钱财,一心盼着能给女儿立个女户。
    然三年太长,九年过去,周中也不过去了三个地方。
    周中看着镜子鬓边的白花,叹道,也不知有多少个三年供他辗转他处。
    第七十八章
    九年, 周中所实施的女户制小有所成,但朝廷仍是不赞同的态度, 却也又默认了周中给出的一个又一个女户。
    于是,周中每年雷打不动地向朝廷递折子提立女户,大有一日朝廷不宣召天下, 明确女户制,他一日不罢休。
    如今周中就任的县是怀山县,比之前的两个县要繁华许多。
    县内有一大家族万氏, 族中读书人众多, 更有不少人在朝中做着官, 三品以上的大官没有, 但五六品的却不少。族中恰好有一户人家,家中行商,身家颇丰, 膝下唯有一女,给女儿寻了一户家中兄弟多的中等人家,在隔壁买了处宅子让女儿女婿居住, 两边打通, 来往很是方便。且女儿易生养, 生了三个外孙。
    听说周中来了怀山县,这户人家的户主万明就动了心思, 跟周中时常往来。周中也知其意图, 倒也没有拒绝。
    眼看周中离任在即,周明却在睡梦中双腿一蹬, 闭了眼。
    过了头七,万明之女万氏按其父生前之意欲到官府立女户,偏巧周氏族里来人,直接给周明过继一个刚刚成年的嗣子,并清算万家家财,把万氏及其一家人赶了出去。
    万氏气愤不已,告上衙门。
    周中听后,双眉紧拧。万明在世时,曾跟他说过,万氏族里跟他提过几次过继的事情,让他推了,族里也没有再提。周中就以为万氏族里默认了万明的行为,让其女儿继承其家业,不想万明一死,族里强行地塞给万明一个嗣子并赶走万氏。
    周中自是判万氏为万家女户,但万氏族人不认账,道女户并非律法所定,他们可以不遵守。
    周中愕然,旋即明白人家是有备而来。
    但却如万氏一族所说,朝庭并无政令立女户,周中一时半会也无它法,退堂准备另想别的法子。
    不想次日一早醒来,衙门来了几个内侍,奉圣命命周中立即起程回京。
    周中一头雾水拿了几件衣服带着王熊往京城赶去,刘鹏则留在县衙处理事宜。
    一路急行,日夜兼程,待快到京城,周中才得以好好的睡上一觉。
    次日,周中到了京城立即给带入皇宫,看着龙榻上满头银发脸色灰白的景仁帝,没由来的鼻头酸涩,周中声音哽咽,“皇上。”
    “周卿,不必如此。生老病死,人之轮回。”
    景仁帝说完这一句话,一阵猛咳,撕心裂肺般。
    “太医呢?臣去叫太医。”
    “不急。”景仁帝手指着案几上的水。
    周中倒了一盏水捧到他面前,他就着周中的手喝了几口水。
    “这些年,你不在京城。太子越发的不成样,让人挑拨的见了太孙跟仇人似的……”
    周中猛地抬头望着景仁帝,“太孙?”
    景仁帝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在朕心里,他早就是太孙了。这些年,亏他小小年纪却沉得住气,从不跟太子这个父亲硬来,多有忍让。那些人的心思,哼,朕岂能不明白,不就是想着太子没主见,想让他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朕还没封太孙,他们就敢挑唆太子和太孙的不睦。倘若,朕封了太孙,他们岂不挑唆的太子灭子。”
    说了这些话,景仁帝又是一阵猛咳。
    周中赶紧递上茶盏,景仁帝摆手,接着道:“朕想了好几月,太孙有祖上遗风,必能保我大周昌盛。待朕百年后,直接传位于太孙。只是太子的秉性,朕实在担忧。””
    “向着太孙又能让太子听得进话的人,非周卿莫属。”
    周中磕头应声:“臣自当竭尽全力一试,倘若臣劝服不了太子殿下……”
    “朕自有安排。” 景仁帝昏暗的眼睛厉色一闪而过,挥着干枯的手,“去吧。”
    太子在东宫见着周中时,甚是诧异,“你何时调回京中?孤怎的没听到音信?”
    周中心下叹息,他进宫并没有避着旁人,但同住宫中的太子却不知晓他人已进了宫。
    周中行礼见过太子,回道:“皇上特召臣回京一见。”
    “见见也好。”太子想到皇上的病,心情有些暗淡,“多待些日子,陪父皇说说话。”
    “皇上是太过于辛苦操劳。”周中长叹一声,瞬间话锋一转,“太子殿下做好天下之主的准备了吗?”
    “你……大胆。”惊出一身冷汗的太子指着周中怒斥,恐怕连太子自己也不知晓,他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喜悦。
    “太子这是愿把皇位拱手相让?”周中并没有让太子的喝斥吓住,反而挑眉反问。
    “你,大胆!”
    偏周中在太子的狂怒下点点头,“其实未尝不是好事。”
    紧接着周中又是一叹,“太子殿下可知臣做县令时何等辛苦?吃完早饭后,臣就得上堂判案,谁家偷了鸡,谁家的猪不见了,这些琐碎小事日日都在上演,可臣又不能不断,否则百姓会骂臣是昏官,会在臣离任时弹冠相庆。这此小事也罢,断错也无妨。倘若是人命案,臣得日夜不停地忙碌,从报案人到杀人地点到查访四邻,种种操心烦恼之事数之不尽,断得好还罢,一旦断错案,判错了人。百姓会骂臣昏庸,上官会觉得臣无能,轻者评为劣等,重者罢官。可怜臣辛辛苦苦忙碌一场,却落得如此下场。”
    太子听了,指点周中,“县令之下有属官小吏相辅,你分派下去,让他们各行其事,何须事事亲劳。”
    周中苦笑道:“臣虽能指派他们行事,但又如何能保证他们没有耍花枪,私下搞鬼。臣初到怀山县时,县丞典史等属官先行给臣立了一个下马威,不让臣揽权,让臣做庙里的佛像,摆着供人看。若真如此,也罢,臣尚可偷懒歇歇。但若县里出了大事,臣就是那顶罪的锅。故此,臣只好自己辛苦些,免得有一天大祸临头还不知所谓。”
    “臣这还算好的,毕竟只是一县之令。那些知府大人下面属官更多,辖下县令又众,成日比臣忙上百倍不至,既要防着属下欺瞒,又要调停属下纷争,还得忙着劝农耕种,有案子也得忙着审案判案,一年到头没有几日歇息。我们州府的知府大人年刚过不惑,鬓角的白发跟臣一样多了,外人还以为我们两人都一般年纪,实则他比臣少了二十岁不至。”
    周中边说边摇头,“真不知道当官为啥?”
    太子殿下突然道:“你不想当官?”
    “正是。”周中应得又快又干脆,“若不是当初口快,答应木大牛弄什么女户制,臣早就辞官还乡,在家含饴弄孙,日子不知过得多悠闲,说不定臣还能长命百岁呢。”
    像突然想起什么,周中一本正经地道:“恕臣大胆,太子殿下,您以后日理万机,须得远离美人,色是刮骨钢刀。太子殿下日夜操劳,本就辛苦,身体那再受得住刮骨钢刀。”
    太子想要喝斥周中,又想着是为他好,装着不在意地挥挥手,“不是有朝中大臣……”暮然想起周中所说的县丞揽权一事,太子殿下改了口,“没有别的办法吗?不用那么辛苦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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