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相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皇上是千古难得的明君,可唯独看不破这男女之情,对皇后娘娘看得太要紧了些。”
    虽说皇后娘娘确实为大周做了不少事情,她培植出来的嘉禾让亩产增加了不少,庄户人家一提起皇后娘娘都是翘着大拇指赞不绝口:“有这样的皇后娘娘,可真是大周的福气!”
    庄稼增产了,赋税却未提高,农户们多了些余粮,家里能吃饱了,多余的还能拿去卖钱补贴家用,百姓们如何不高兴?自然是要大力颂扬皇后娘娘的。
    除此之外,皇后娘娘还与尚工局的匠人们一道造水车,最近还在研制什么抛秧机,听他们说,有了这机器就不用自己弯腰去插秧了,能省不少的劳力与时间。大臣们听着皇上提及此事时,都觉得这事完全不可能——这东西随意抛到地里能长好?这只怕是皇后娘娘拍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荒谬之举,怎么能做到?
    可皇后娘娘还真将这事情当一回事,隔两三日便要带着尚工局的人去外边田庄,口里说要做什么实验,其实还不是在宫里呆不住?关于皇后娘娘出宫之事,大臣们已经向皇上提了不知多少次:“皇后娘娘要注意仪表分寸,如何能随意出宫,与那些粗鄙之人过多接触呢?这岂不是太不顾皇室尊严了?”
    然而,皇上的回答一律是这样的:“皇后出宫自然是有她的理由,众位爱卿不必多议。”
    既然皇上也支持皇后出宫,这还轮得上他们来指手画脚?众人低头,好吧,只能不说出宫这事了,可还有一件事情却不得不说!
    整个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娘娘,再也没有别的嫔妃,后宫里的宫女内侍们都被打发出一大批回乡了——按着皇后娘娘的话便是:宫里没几个主子要伺候,何必耽误他们的大好青春年华?
    众位大臣傻了眼,没几位主子伺候?难道以后这后宫就不添人了?哪位帝王不是三宫六院?这三宫六院里住着的娘娘每人生几个皇子公主的,还怕没主子让人伺候?如何就将那些宫女内侍给遣返还乡?皇后娘娘的意思难道是不准皇上纳妃不成?
    梁首辅有些犯难,张太后曾经找到过他,让他委婉的劝劝皇上,成亲一年了皇后娘娘那边还没动静,是时候该纳几个妃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太后娘娘说的话没错,可皇后娘娘委实是个不错的,更何况帝后关系这般融洽,梁首辅觉得让他开口相劝有些为难,他一直在想着如何妥善解决这事儿才好,今日皇上不顾朝会还未结束就跑去后宫看皇后娘娘,这让梁首辅觉得他确实该要开口了。
    红颜祸国哪,皇上能将朝会搁置了,以后也能将旁的重要之事搁置,虽说现在见着皇上行事有明君之风,可谁知道他会不会被耽误了呢?或许是该要适当进言,为皇上推荐几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小姐,这样可以将皇上的注意力分散,也能不让皇后一家独大。
    “梁首辅,这事你怎么看?”有几个官员围拢过来,皱着眉头道:“皇上这样做,是不是太……”
    话并未说完,抬头望向梁首辅,等着他表态。
    “这事情咱们须得从长计议,皇上此刻年纪尚轻,或许听不进咱们的话,总得要慢慢来才是。”梁首辅叹息了一声:“老夫年纪一大把了,一直在想着致仕,只是皇上一直挽留才得继续站在这朝堂之上,想要做些什么也已经是力不从心,这种重要的事情还得咱们一起去与皇上说才是。”
    “梁首辅,要不是咱们推举去几个人去后宫,借着探望皇后娘娘,顺便与皇上说说?”有人小声建议:“皇上大婚都快一年了,这后宫里都没传出什么消息来……”
    众人默然,心知肚明他在说皇后没有生养之事。
    梁首辅转过头来,望向张国公:“张公,要不要一起去?”
    张国公摇了摇头:“这事情我不太好掺和。”
    他知道今日自己孙女进宫来了,心中有些忐忑,或许皇后娘娘的晕倒与自家孙女有什么关联呢——夫人与他提起要将华丫头送进宫去时,他也曾反对过,后来想着华丫头是个庶出的,送她进宫也不算辱没,而且若是能得了皇上欢心,生下一儿半女的,也能替张家巩固现有地位,故此也就默许了。
    可这才一进宫,就出了差池,皇上都弃朝会而不顾,张国公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却又害怕牵涉到自己,左右为难。
    “皇上是你的外孙,这有什么不好掺和的,皇上昔日还在贵府住过一段时间,你同我们一块儿去劝说皇上,自然要比我们说话有分量些。”梁首辅却不容他逃避,一把拉住他:“走走走。”
    “张公自然要去,张公不去,我们这些人就更没资格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嚷了起来,众人推举了几位大臣一道前往:“诸公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你们去劝皇上,定然有效。”
    无可奈何,张国公只能跟着那些重臣们一道进了后宫,甫才进了宁欣宫,没走多远就见一个穿着黄色衣裳的女子从小径深处走出,他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再一仔细打量,吃了一惊,这不是华丫头么?
    “祖父!”张芫华也发现了迎面而来的张国公,疾走几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屈膝行礼,抬起头来时,脸色很是仓皇。
    张国公心中暗道不妙,将张芫华喊到一旁:“皇后娘娘到底怎么样了?”
    “祖父……”张芫华的眼泪珠子滚了下来:“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了皇后娘娘,然后她就脸色发白倒在地上……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或许皇后娘娘是装出来的吧,张芫华身子发抖,皇宫真可怕,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第384章 合欢曲(五)
    崔大郎匆匆忙忙走进宁欣宫, 顾不得门口宫女内侍们的请安问好, 飞奔着朝寝殿走了去。阳光正好,寝殿前边的走廊下站着一个年轻姑娘, 不住的踱步走来走去,脸上有着焦急神色,她见着那快步前来的身影,犹豫了片刻, 还是迎上前去,轻轻喊了一声:“皇上安好。”
    这声音很陌生,崔大郎瞥了一眼,就见一个打扮得格外精致的女子正跪拜在那里, 有些奇怪:“她是谁?”
    “回皇上话, 这位小姐是张国公府……”
    宁欣宫的姑姑还没有介绍完张芫华的身份,崔大郎一双眉毛已经深深皱起,脸上有如笼罩着一层寒霜:“让她走。”
    张芫华几乎要瘫软下来,她双手撑地,仰头看了过去,见着那寒气森森的一双眸子,冷得她全身打了个哆嗦。
    昔日皇上在张府的时候, 她也隔得远远的看到过几次,皇上看起来英俊倜傥,说起话来时笑容满面,和善得很,可此时为何却是如此神色?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就听崔大郎那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还跪在这里作甚?快些回张国公府去,不要让朕改了主意!”
    他的声音就如刺刀,刀刀戳在了张芫华的心坎儿上,她仓皇的爬了起来,朝后边退了一步,几乎要跌落下台阶,一只手扶住了廊柱,勉强站住了身子,眼睁睁的望着崔大郎走进了寝殿,被阳光投射在青砖上的影子已然不见。
    皇宫,与她想象里的太不一样,张芫华黯然伤神的走开,无论皇上有多么俊美无俦,她已经不敢再踏足此间。
    崔大郎走进寝殿时,太医正在给卢秀珍诊脉,他快步走了过去,眼神灼灼:“秀珍,你感觉如何?”
    他眼中的卢秀珍,此时真是楚楚可怜,发丝披散在两肩,衬得那张脸更是苍白。
    “阿瑾,我没什么啊,好得很呢。”卢秀珍朝他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朝会还没完吧?”
    “我听着说你身子不舒服,赶着回来了。”崔大郎坐到了床边,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她:“怎么会忽然晕倒的?是不是那个女人故意撞了你?”
    坐在一侧的张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崔大郎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了她:“母后。”
    “芫华不是故意的。”张太后有些不悦,怎么皇上就对卢秀珍这么上心呢,这般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眼睛里只有那床榻上的人,却看不到他母亲还坐在一旁。
    “皇上,张四小姐真不是故意的。”卢秀珍声音有些虚弱:“她撞得并不重,只是我自己脑袋有些发晕罢了。”
    崔大郎焦急的盯住了她:“为什么会觉得发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医,皇后的病……”
    诊脉的太医放下手,站起身来笑着向崔大郎行了一礼:“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什么?”崔大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喜了?”
    张太后也猛的站了起来,微微颤颤的朝床边走了一步,眼中满满都是惊喜:“真的么?皇后有身孕了?”
    太医点了点头:“娘娘是滑脉。”
    崔大郎“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弯下腰盯住了卢秀珍:“秀珍,咱们的孩子来了!”
    “可不是吗?”卢秀珍笑了起来,眼角滑出了一颗泪珠,近日皇宫里气氛紧张,全是因着她没有生孩子的缘故,现在她有了身孕,想来胡太后不会再无聊得将那些小姐们一个两个的往宫里带了吧?
    “秀珍啊,你好好的躺着,千万别乱动!”张太后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关切的望向卢秀珍:“哀家怀着皇上的那时候,身子不大好,前边几个月为了安胎,每一日在床上躺了至少七八个时辰哪。”
    “母后,多谢关心,我现在挺好的,不用总是躺在床上吧。”卢秀珍有些发懵,哪里就这样娇贵了,每日在床上躺七八个时辰,会不会觉得无所事事?
    “有没有想吐的感觉?会不会吃不下东西?”张太后的心思完全转到了如何照顾好媳妇,等着九个月以后自己升级做祖母上边来:“哀家将青萝派到你这边来,缺了什么你与她说,让她去内务府调过来。”
    对于张太后的忽然热心,卢秀珍只能点头应诺:“多谢母后关照。”
    张太后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一拜:“哎呀呀,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崔大郎这阵子已经开心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坐在卢秀珍身侧,一只手摸上了锦缎被面:“怎么肚子还没有拱起来?”
    “才一个多月呢,阿瑾!”卢秀珍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在吹气球,要马上就变大不成?
    崔大郎将脸孔慢慢贴到了被面上,轻柔的对着那层被子道:“小宝,你在娘亲肚子里要听话,不能吵了娘亲,知道么?”
    卢秀珍笑着捶崔大郎一下:“阿瑾,你可真是疯魔了。”
    “秀珍,我要每日与小宝说话。”崔大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我每日与他说话,小宝就熟悉我的声音了,等他出生,听到我说话就能认出我是谁。”
    “皇上,梁首辅张国公他们来探望皇后娘娘了。”
    崔大郎站起身来,喜气洋洋道:“来得正好,朕要将这喜讯告诉他们。”
    ……这是恨不得背个喇叭昭告天下不成?望着崔大郎风风火火的背影,卢秀珍有些无奈,看起来以后这九个月,她的生活会变得格外精彩。
    “皇上,娘娘身子没什么大碍罢?”
    梁首辅见着崔大郎满脸笑容的走了出来,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说娘娘晕倒了?为何皇上这般高兴?
    “众位爱卿,朕要做父亲了!”
    崔大郎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婉转的措辞来表达皇后有喜这事,心中一激动,用了最简单直白的话:“朕要做父亲了!”
    众人愣了愣,马上恭贺崔大郎:“皇上大喜!”
    一路上商量好的话都没用处了,皇后娘娘有喜了,怎么还能说她不为大周皇室考虑呢?而且这时候提纳妃之事恐怕有些不合时宜,万一刺激到皇后怎么办?到时候皇上会不会怪罪他们?
    众人很有默契的将自己此行目的悄悄擦去,都只喜气洋洋的恭喜皇上:“皇上,娘娘有喜,此乃大周之福啊,当普天同庆才是。”
    “唔,说得不错,等着明年孩子出生之时,朕要大赦天下。”崔大郎欢喜得眉毛都飞入鬓角,满脸放光:“嗯,大赦天下!”
    自从卢秀珍有了身孕以来,她的生活便变得格外滋润了,太皇太后与张太后两人再也没有因着孩子的事情来找过她的麻烦,而且格外受到照顾。每日里慈心宫与明月宫里的姑姑都会过来询问卢秀珍的情况,张太后更是紧张,一般隔不了两日就会亲自来看看卢秀珍——与其说是来看她,不如说是来看她的肚子。
    太医院里派了一个太医两名医女守在宁欣宫,无时不刻照顾着皇后娘娘,唯恐有半点闪失,卢秀珍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瓷做的人一般,就连打个喷嚏都有人过来给她摸额头诊脉,尤其是那个准父亲,简直化身唠唠叨叨的老妈子:“秀珍,是不是着凉了啊,秀珍,跟你说了要多穿点衣裳……”
    唠叨也就算了,反正他也经常不在宫内,上朝、批奏折,这些占了他不少时间,故此在耳边唠叨的机会也不算太多,忍忍就过去了,毕竟阿瑾也是关心自己。可最让卢秀珍忍不住的是,崔大郎竟然和张太后联合起来限制她出宫:“秀珍,你现在身子沉重,不宜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他将她紧紧搂住,眼巴巴的望着她,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在他怀中消失一般。
    卢秀珍实在有些不解,自己分明身轻如燕好吗,怎么就变成身子沉重了?她的抛秧机还没弄好呢,她必须要到宫外去做实验啊!
    见着卢秀珍不开心,崔大郎也不开心,他想了又想,索性带领守后宫的羽林子一道在金水河之侧开出了两块水田来:“秀珍,这样你就可以不出宫也能琢磨着做抛秧机了。”
    皇上亲自拿锄头挖地,举国上下都大为惊叹,梁首辅他们将这事儿美化了一下:“皇上皇后为民生着想,在宫中亲力亲为,实在令人赞叹。”
    百姓们听到这种传言以后,对皇上皇后更是敬重,世人称两人为“二圣”,皆道日月齐辉,大周兴盛指日可待。
    第二年正月初一的早晨,卢秀珍被一阵疼痛惊醒。
    “秀珍,怎么了?”听到她倒吸凉气的声音,崔大郎马上爬了起来,伸手抱住了她:“哪里不舒服?”
    “阿瑾,我肚子好痛……”卢秀珍□□了一句,全身微微颤抖起来,疼痛让她额头直冒冷汗:“我觉得……我可能要生了。”
    崔大郎慌了神,衣裳都没穿,光着脚跑到了门口,朝外边大喊了一声:“快快快,传太医医女和稳婆!”
    稳婆是早就备下了,听着皇上传唤,众人纷纷奔向了寝殿。
    “皇上,你先别着急,我们将娘娘抬到旁边屋子去。”稳婆见着崔大郎坐在床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赶紧出言安慰他:“不打紧的,妇人都要生孩子的,你不用这样担心。”
    “为何要将皇后挪到旁边屋子去?”崔大郎转过身来,满脸不快:“没看到皇后都这般痛了,还要挪动她,这不更疼了吗?”
    “皇上,在寝殿生孩子不吉利,有血光之灾。”稳婆见着崔大郎那样儿,心中也是有些发憷,她在皇宫里也住了一个多月了,每次见着皇上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今日怎么忽然就变了一张脸,着实让她有些害怕。
    “皇上,妇人生孩子,你自然是要避开的。”闻讯赶过来的张太后也开口相劝:“皇上,这血光之灾可不是说着玩的,皇上你赶紧到外边去等着便是。”
    “母后,朕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秀珍。”崔大郎握紧了卢秀珍的手,眼睛里全是担忧:“秀珍为了朕在这里受苦受难,朕如何能安安心心在外边等着?不要说多话了,你们都出去,稳婆医女留下便是。”
    “皇上,你休得糊涂!”张太后又急又气:“此乃关系到皇上的安全,哀家可不能不管。”
    崔大郎“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母后,请出去罢,朕绝不会离开秀珍半步!”
    他双眉皱得紧紧,嘴角很不高兴的往下拉,那样子看上去没有商量的余地,张太后见着他那模样,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正月的天气可真是冷。
    她探头看了看卢秀珍,见着她满头大汗,脸色有些发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自己生孩子的那个情景来。她疼得全身发抖,身边虽然有不少姑姑宫女守着,可她心里却还在盼望着皇上能过来看一眼。
    打发了姑姑过去请皇上,可只带回了冰冷的消息,皇上在陆贵妃那饮酒,没时间过来。
    听到那句话,她更是难过了,伤心得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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