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丢了下去,火势蔓延开来,将他们两人吞噬。
    崔大郎觉得他穿衣裳可真是多此一举,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在被窝里躺着,抱住卢秀珍好好继续亲热。
    大红锦缎被子将两人遮盖住,吃吃的娇笑之声与那喘息交织在一处,渐渐的声响越发的大了些,就连守在门外的宫女内侍们都能隐约听到。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醒了,赶紧将热汤端上来,准备送进去。”
    “哪里是醒了,这怎么会是起床的声响?”一个宫女贴着墙听了一阵子,满脸通红:“暂且等等,谁知道太子殿下要多久才会歇下?咱们就等着听里边招呼再去端热汤也不迟。”
    第370章 气象新(一)
    “昨晚……”
    被打发去听壁角的姑姑站在张皇后面前, 满脸堆着笑:“娘娘, 您便放心好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两人一直到丑时才歇息。您啊, 就等着抱孙子罢。”
    张皇后一脸喜气洋洋:“真的么?这下本宫就放心了。”
    派了南枝去做教引姑姑,没想到懐瑾直接将她打发回来了,南枝回来复命以后就直奔自己房间,听着青茑说她哭了好一阵子。
    张皇后心中明白, 南枝这是在哭自己的机会没了呢。
    南枝这丫头……张皇后叹息了一声,做事情稳当妥帖,又很是机灵,为何就没有入懐瑾的眼呢?只是这事儿或许是讲求缘分, 懐瑾不喜欢她, 自己也不必强求懐瑾一定要收了她,毕竟儿子的情绪更重要。
    此刻听到姑姑回禀,张皇后更是放心,自己的懐瑾就是聪明,无师自通。
    只是这个时候还没过来请安,只怕是昨晚太劳累了,张皇后有些心疼, 赶紧吩咐青茑:“去,让御膳房炖上滋补的汤。”
    一直到巳时,崔大郎这才带着卢秀珍过来向张皇后请安:“母后,儿子儿媳给您来请安了。”
    张皇后见着两人站在那里,心中欢喜, 没想到这卢秀珍打扮出来不会比那些大家闺秀要差,看上去端庄贤淑又很有气质。
    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懐瑾的目光还真是不错。
    当下张皇后笑眯眯的与崔大郎卢秀珍说了一阵子话,大致意思是要互相扶持,卢秀珍要替崔大郎收拾好后院,最重要的是赶紧生孩子,多多益善。
    “秀珍,来来来,母后给你个见面礼。”张皇后伸手从自己手腕上抹下一个镯子:“这还是当年母后成亲时,你皇祖母从她手腕上取下来给我的,现儿我将它传了给你。”
    张皇后还真是大方,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不停的在送东西给自己,这样的长辈真是好,请给我多来几个。
    “秀珍,你可要多吃些东西,瞧你这手腕瘦得跟那棍子一样了?”张皇后将手镯套在卢秀珍手腕上,见着她细瘦,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好不好生养。她暗暗的下了决心,一定要将媳妇养胖一些,多给自己生几个孙子孙女。
    “多谢母后关心。”卢秀珍颇有几分感激,没想到张皇后还真是体贴人呢。
    “你们去见过皇祖母没有?”张皇后站起身来:“母后陪你们一道去慈心宫。”
    崔大郎与卢秀珍赶紧跟上,迈出门去时,卢秀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去时,看到一个身段窈窕的宫女正用哀怨的目光盯住崔大郎。
    这是什么眼神儿?卢秀珍有些莫名其妙,为何她一副难受之至模样?难道阿瑾生得太俊了,皇宫里不少人都在觊觎他?卢秀珍转脸看了看走在身边的崔大郎,心中涌起一阵甜蜜,这个男人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到了慈心宫,胡太后见着两个新人也很是开心,赐了些东西给卢秀珍,然后一家人在慈心宫里用过午宴,胡太后对崔大郎道:“带着秀珍去见见你父皇,让他高兴高兴,兴许他那病就好了。”
    崔大郎点了点头:“皇祖母,孙儿正有此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清华宫走了过去,刚刚到清华宫门口,就听着里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出来,崔大郎喝住那个低头奔跑的内侍:“何事如此匆忙?”
    “太子殿下,皇上、皇上……”那内侍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利落:“皇上有些不好了,太医让我去太医院接两丸特别效用的药过来。”
    坐在软轿里的胡太后心一沉,慌忙让宫女将轿门上的帘子掀开:“快,快扶着哀家进去瞧瞧。”
    那内侍口中的特别效用的药丸,乃是早一百年前太医院的院首倾其一生所研制出来的,此药丸在要紧时候给病人服上一丸能提神吊气,好让濒临死亡的病患等着那些未来得及回家的儿孙,最后做了交代再去。
    竟然要用到这种药丸?胡太后的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莫非皇上竟然要比国师预算里还要走得早?
    众人脚步匆匆走进清华宫寝殿,卢秀珍跟在崔大郎身后,探头望了望床榻,就见上边睡着一个人,与她记忆里的周世宗完全是两张脸孔。
    那时候的周世宗,颧骨高高,脸颊上有两块胭脂红,虽然说话间不住咳嗽,可是精神还好,眼睛有神,此时她看到的这个周世宗,犹如一具骷髅,整个人似乎不见一丝肉,脸上的皮干巴巴的贴紧了骨骼,眼睛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似乎成了两个黑洞。
    “皇上……”胡太后见着周世宗这般模样,心中难受,眼泪珠子忍不住落了下来。
    站在她身边的张皇后低下了头,虽然心中古井无波,可脸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哀戚的神情来,容颜瞬间变得阴郁。
    其实,多年前她也曾经对他有过感情,只是她的那份情慢慢的被他的无情销蚀,到了最后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多余的情感可言——他们只是一对表面上的夫妻,极力维持着那份后宫安宁的假象,可谁又知晓他们之间还剩多少情意可言?
    曾经爱过,曾经恨过,到了现在,也无风雨也无晴。
    取药丸的内侍急匆匆奔了回来,后边还跟着太医院的院首,给周世宗把过脉以后,两道长眉耷拉了下来:“皇上……还能熬上几日。”
    胡太后嘴唇微微颤抖,一颗心几乎要碎裂,不管周世宗在民间风评如何,他毕竟是她的儿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痛?
    丁承先算得很准,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晚上,周世宗驾崩。
    这次国丧对于大周百姓都没有太多影响,不少人还很是欢欣鼓舞:“太子殿下登基以后肯定会将大周治理得很好。”
    “可不是吗,二月二龙抬头,老的那条龙走了,新龙该要飞升了。”
    就如人民所议论的那般,崔大郎登基为帝以后,肃清吏治整顿朝纲,才花了几个月时间,朝堂上已经是气象一新,比起周世宗那个时候不知道清明了多少,不仅是百姓们打心里赞许他的新政,就连朝堂里的那些官员们也由不得对于这位新皇刮目相看。
    “听说皇上曾经在乡间生活了二十年,没想到却有如此手段!”
    “毕竟是真命天子,无论在哪里养大,一样都有他自己的见地和聪明。”
    历朝历代的新政一般都会受到反对,究其原因是让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害,故此他们才会如此强烈反对。崔大郎在准备推行新政前,就与卢秀珍两人详细商量过这件事情,卢秀珍觉得要大刀阔斧改行政令还不是时机,建议崔大郎暂且缓行。
    “阿瑾,圣贤道民为贵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都是大道理,可这世间之人究竟有多少明白这圣贤之道?即便是那些读者圣贤书出来的,一旦成了高官,为百姓考虑者有几人?若你现在就行新政,肯定会遭人反对,有些人明面上奉行,实则暗地里使绊子,你这新政就没法子推行了。”
    崔大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史上行新政者甚多,可成者很少。”
    “昔日商鞅变法,秦国富强渐渐崛起成霸主,而商鞅的下场却也很悲惨。阿瑾,若你定要即刻便推行新政,你愿见那些大力支持者沦为牺牲品么?”卢秀珍拿起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温水煮青蛙。”
    “秀珍,这是何意?”
    “若是将一只青蛙剥皮宰杀,它定然会跳起来反抗,寻找机会逃脱死去的厄运,而倘若将一只青蛙放到一盆水里,让它觉察不到环境的变化,然后在盆子下架起火来慢慢烹煮,青蛙感受不剧烈的变化,也就不会反抗,游着游着水渐渐从凉到温到烫,青蛙不知不觉就已经失去了它的反抗挣扎,最终的结果就如我们最先希望的那样。”
    崔大郎的眼睛亮了起来:“秀珍,你的意思是慢慢推行,开始不那样强烈?”
    “对。”卢秀珍微微一笑:“咱们先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力量,尤其是要将军队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新政要推行,先让利于民,但不用太多动摇那些高官土豪们的利益,等着他们渐渐适应,我们掌握了军政以后再慢慢的一步一步调整,这样才能达成我们想要的新政。”
    “秀珍,你说得对。”崔大郎抱住了她:“你可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
    卢秀珍用手退挡他,有些不好意思:“别这样,那边还站着小六子和小七子呢。”
    崔大郎瞥了一眼那边站着的两个小内侍,哈哈一笑,贴着卢秀珍的耳朵道:“不打紧,他们看不懂。”
    “啊喂,谁说看不懂的?”卢秀珍伸手想要将崔大郎推开:“你以为人家就啥都不知道不成?你也太小看他们了。”
    崔大郎转过脸,朝着小六子和小七子瞪了一眼,两人会意,飞快的弓腰退了下去。
    “秀珍,他们走了。”崔大郎的手渐渐放肆起来,慢慢移到了她的下腹部:“唉,怎么还是平的呢,啥时候能放个娃娃到里边啊?母后都问了好几次了。”
    第371章 气象新(二)
    四月暮春时分, 阳光明媚, 御花园里各色花朵都开了,争奇斗艳, 生机勃勃。宫女们拿了网兜追逐着翩翩起舞的蝴蝶,欢笑声在园中飘荡,此起彼伏,听上去就如串串铃铛掉落在地上, 叮叮咚咚的一片。
    张太后带着一群姑姑宫女漫步走在御花园里,眼前景色迷人,耳边欢声笑语,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看了看那边开得正盛的牡丹花,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儿来:“青萝,你去宁欣宫将皇后请过来。”
    大好春光,有个懂花草的媳妇陪着赏花,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没多久青萝带着一个宫女来复命:“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出宫去了。”
    张皇后吃了一惊:“出宫去了?怎么又出去了?”
    那宫女半屈着膝不敢站直身子:“是受皇上委托出宫去了。”
    娘娘出去之前特地交代了宫中人等,若是太皇太后或者太后娘娘过来相请,务必要说是皇上所托出宫去了——娘娘聪明得很, 若是说自己有事要出去,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少不得会要念叨她,将皇上的牌子抬出来,自然就能护得自己周全。
    皇上?皇上样样都听娘娘的,即便娘娘没跟皇上说, 皇上也会点头说他早就知道了。
    “唉,怎么又出宫去了!皇上有什么事儿非得让秀珍出宫去?”张太后有些不解,媳妇这个皇后做得可真是清闲,比她那时候日子好过多了。
    想当年她被册立为皇后,第二日起便要打理六宫事务,一大早嫔妃们便蜂拥前来来请安问好,期间少不了有些不睦的人直接在她明月宫里各种对面针锋相对,光是处理这些事情都够叫她头痛的。
    六宫事务不仅仅是处理妃嫔关系,各宫有什么大小事务都会呈报上来由她定夺,就连皇上的一日三餐都还得她与御膳房一起协商议定。逢着大小节日,她都还得亲身躬行的将一切安排妥当,忙得连歇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她与周世宗闹翻,她伤心绝望,撒手不管,大小事务都是宫中姑姑替她做了去,她每日专心念佛,专心思念那个刚刚出生便与她分离的孩子。
    那一段日子她过得很轻松,可无论如何也没媳妇这般轻松,成亲三个月不到,她就已经出宫不知道多少次了,每回都是“奉了皇上旨意出宫”。
    张太后与太皇太后都觉得这样子似乎有些不妥,可又不好直接指责卢秀珍,只能将崔大郎喊了过来,旁敲侧击的劝说:“皇上,皇后出宫次数有些多啊。”
    “是朕让她出去的。”崔大郎赶紧护住媳妇,秀珍出宫是有理由的,谁也不能说秀珍!
    “皇上,哀家听说秀珍出宫是去帮着做什么示范点,什么乡学,好像就连女儿家都能去念书?这样不妥当吧?”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咱们先不说别的,这些事情难道不是男子做的吗?她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去做这些,免不了会被人说成牝鸡司晨,这样对皇上对秀珍都不好啊。”
    “唉,特别是女儿家……”张太后欲言又止。
    她自己是识字的,也念过不少书,年轻时也曾写过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可年纪越大便越发懒惫,拿起诗书都看不下去,唯独拿着佛经念时才会心神安宁。
    女儿家念什么书呢,在家里学着做些女工,出阁以后相夫教子也就够了,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处,又不能当官不能光耀门楣,还不如安安静静在家里呆着——这女儿家出家门多了,心就野了,也不好管束了。
    “母后,秀珍说了识字方能明理,明白了道理才能更好的生活。”崔大郎总是全心全意站在自己媳妇那边的:“朕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太皇太后与太后相互看了一眼,甚是无奈,在皇上眼里,皇后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对过,只要是她说的,皇上都点头赞成,还附赠一张笑得春风荡漾的脸孔。
    可是,皇上将皇后也惯得太厉害了些,进宫不到三月,至少已经出宫十多次,历朝历代的皇后娘娘,有谁像她这样,一双脚儿总是不停的往外边奔的?尤其是听说皇后竟然亲自下田和那些农夫们一起种地,挽了裤管站在地里插秧,那画面实在太美让人不敢想!
    “待皇后回宫,你让她来明月宫一趟。”
    张皇后很不高兴的看了那宫女一眼,话里全是责备:“你是新进宫的不成?如何不知道劝着你们家娘娘些?让人说闲话很好听么?”
    那宫女低头应答:“太后娘娘教训得是,奴婢以后定然多劝劝我们家娘娘。”
    张皇后见她这般低眉顺眼的答话,就如一拳头打到棉花堆子里头,没有一点力道,心中老大不高兴,可也不好拿着一个宫女折腾,摆了摆手:“你回去罢。”
    卢秀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末刻,春阳暖暖,正缓缓朝西边落了下去,金色的阳光照着宫墙边的绿树,似乎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与那明黄色的琉璃瓦相映成趣,煞是好看。她站在树影里抬头看了看西边的余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明日该下雨了,这秧苗会长得更快些。”
    “娘娘,那些秧苗可真是长得好。”身边跟随的宫女赶紧拍马屁:“果然是娘娘栽培有方,才会这般绿油油的一片。”
    “你这也太夸张了些,我培植的那些秧苗只不过是品种不同罢了,哪有秧苗不是绿油油的呢?”卢秀珍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不爱听人吹捧我,实打实才是好。”
    那宫女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开口说话,卢秀珍瞥了她一眼:“我不是在说你什么,只不过有一点我是最看得要紧的。咱们做人就是得实在,我喜欢的人是能踏踏实实干事的人,你帮我做好事情了,我就会奖励你,你若是只会嘴巴甜,我也不爱。”
    “娘娘,奴婢知道了。”那宫女分外羞惭:“以后奴婢一定会好好给娘娘做事。”
    “秀珍!”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卢秀珍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年轻人站在宫墙的拱门外边,日头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更高了些。
    “阿瑾!”卢秀珍很开心的紧走了几步:“你今日的奏折都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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