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发疯似地抱住董晗,双目噙泪,已经看不清鲜血飞溅的战场,“我从来都不想当皇帝,我只要你,你别死!朕命令你不许死!”
    董晗笑道:“我……只能陪你,到此了。陛下……我还记得,那年初次见你,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你的手……真暖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双手无力地垂下,那只为惠帝而现的笑容,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兵戈声再次响起,战场上一片混乱。
    二月十五,长安传来消息:楚王攻破长安,董晗于乱军中救出惠帝,在城门外以身护主而亡,血溅帝衣。齐王趁乱发兵,同贺珲两面夹击楚王,抢走惠帝,并以朝廷的名义治楚王谋逆大罪。楚王斩杀贺珲后,败逃江东,退至建邺。
    二月十六,惠帝于早朝时,册立豫章王梁冶为皇太弟。当夜,他在宣室殿中自缢身亡。
    二月十七,刘彰挥师东进,攻占长安,自称汉室正宗,开国曰“汉”,自封为“汉天王”,以齐王无道、勾结豫章王谋害国君为由,拒不承认豫章王的身份,正式与大周开战。
    二月十八,黄河化冻。
    岑非鱼在阵前高挂“免战牌”,准备同白马于军中完婚。他知道孟殊时不会赶尽杀绝,便示威一般,命人将喜帖绑在箭上,射至孟殊时的营长中。
    孟殊时展开喜帖,神色复杂,最终只叹了口气。他命信使带上几坛好酒和一封信,送到白马军中。
    孟殊时的信上,只有寥寥三行字:“磐石永不移,月有阴晴。愿君得一心人,罢兵归乡,百年偕老。吾且班师回朝,盼不再战场相逢。”
    信的末尾,画着一个将圆未圆的月亮,一如今夜之月,亦如孟殊时心中永不能再圆的那轮、一直照着白马的明月。
    “那姓孟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竟还敢对你存着非分之想,你可是我的人了。”岑非鱼气得把信烧了,不满道,“什么班师回朝?冯飒押错了宝,终于让大周从内部分崩离析。姓孟的跟了个糊涂师父,赶着回去救火呢!”
    白马听岑非鱼念完信,沉默良久,道:“不如,我们成亲以后,就刀枪入库、放马南山,结伴悠游江湖?”
    岑非鱼笑道:“你真心这样想?”
    白马:“匈奴人自称汉室正宗,同窃取天下的梁氏开战,这叫什么事?巴蜀兴起了另一支氐人组建的乞活军,同淮南王打得不可开交。天下太乱了,可谁都没有道理,不过是想趁乱图谋江山,令人不齿。我们还能与谁为伍?我不想让兄弟们为了这帮人战死,不值当。”
    岑非鱼:“你要战,我为你刀刃;你要退,我伴你周游天下。”
    “我明明还没活多少年,怎觉得这样累?算了,不再想这些破事。”白马苦笑摇头,同岑非鱼将酒喝掉,掀开营帐门帘,惊飞了落满帐前的喜鹊。
    夜幕降临,荒原上,雀鸟啼声清亮。
    军营里挂起了大红灯笼,篝火燃得正旺。
    寒冬将要过去,成群的喜鹊从南方飞回,仿佛是赶着前来恭贺新禧。
    岑非鱼和白马都已没了爹娘,便让手下们坐在高堂的位置上,见证他们的结合。
    苻鸾领着白马,陆简领着岑非鱼,将这两个穿着同样制式红黑新郎服的人,带到众人面前。
    寇婉婵掩嘴偷笑,道:“两个男人成亲,倒也省了不少事。自个儿大摇大摆地走上来,简直再新鲜也没有了。”
    白马胸前绑着朵硕大的绸缎红花,走路时摇摇颤颤,令他觉得很不自在。他没走两步,就会总去用手扶正那朵花,冷不防撞在帐篷的木架上,惹得众人拍桌大笑,打趣道:“带兵打仗的人,竟还怕拜天地!”
    岑非鱼使劲拍了拍那根木架,怒道:“让你不长眼!”
    “你才喝了几杯酒?别丢人现眼。”白马将岑非鱼拉走,看了眼月亮,“吉时已到,主婚的呢?”
    岑非鱼大喊:“众将听令,本公要成婚了,快来个人主婚啊!若延误吉时,莫怪老子军法处置。”
    “成婚了不起吗?”
    寇婉婵施施然行来,命人点燃红烛,擂鼓、奏乐,颂唱《诗经》中的定情歌谣,再让白马和岑非鱼并排站好。她手中拿着张写着祝词的红帖,笑着念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一拜天地——”
    “从此受尽老婆气!”陆简没个正型,将人带到以后,就爬到帐篷顶上躺着看热闹,此时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白马一掌拍去,用真气把陆简托至半空,问:“从此什么?”
    陆简欲哭无泪,连忙讨饶:“从此,伏天比翼,在地连理!”
    白马将真气一收,让陆简掉在蒿草丛里摔了个四脚朝天,继而同岑非鱼一齐双膝跪地,俯首一拜。
    寇婉婵忍着笑,道:“二拜高堂。宜室宜家,尔昌尔炽。”
    白马和岑非鱼先是躬身而立,向诸位兄弟作一揖;继而面相西方,双膝跪地,重重叩首,遥拜玉门关。
    岑非鱼郑重道:“大哥、大嫂,多谢你们把白马送到我身旁,往后我将同他生死相依、白首不离。”
    白马:“曹祭酒、夫人,从此我与非鱼相互照应,你们可放心了。”
    寇婉婵:“新人对拜。白头共影,黄泉同赴。”
    白马披散着一头如云霞般的赤发,面颊仿佛被头发染红了,看得出来,多少有些不自在。
    岑非鱼捏了捏白马的手,鼓励式地与他相视一笑,道:“害羞个什么劲?”
    白马故作镇定,“你眼睛瞎了?我才没有害羞。”
    两人推搡一阵,相互拱手作揖,拜了最后一下。
    寇婉婵:“请新人饮合卺酒!”
    白马与岑非鱼各拿半个瓠瓜,两手相交,把瓠瓜贴在自己唇边。
    不知是谁有意使坏,将这硕大的酒器盛满了浓香的美酒。
    岑非鱼的酒量不好,闻见这一大碗酒,直是眼前发黑,委屈地望向白马,道:“你让哪个倒的酒?诚心坑老子呢。”
    众人怂恿道:“二爷别怂!”
    陆简躲在人群里瞎起哄,说得更加露骨,喊道:“你两个日日都在洞房,二爷喝醉睡下就是,日复一日,来日方长嘛!”
    众人哈哈大笑,竟把岑非鱼都弄得脸红起来,见状笑得更欢了。
    白马把酒一口喝光,道:“二爷别怂,快来喝一个。”
    岑非鱼苦笑道:“我喝醉了,遭殃的是谁?是你让我喝的,可不能怪我。”
    白马:“你只管喝!今日大赦天下,侯爷不治你的罪。”
    咻——!
    岑非鱼的嘴唇刚刚沾上酒水,黑暗中忽然飞来一箭。那箭通体黝黑、没有尾羽,悄无声息破风而来,令人反应不及,一击扎穿了岑非鱼手中的瓠瓜,死死地钉在帐篷的梁柱上。
    岑非鱼眼神敏锐,一把抓住箭尾上绑着的小筒,怒道:“什么人?”
    苻鸾追了片刻,反身来报:“一个黑衣人,轻功甚是了得,已经跑得没影了。”
    白马捡起箭矢,发现这箭乃是孟殊时军中所用,直觉不好,催促道:“先别管他,快打开看看。”
    岑非鱼迅速展卷,念到:“半夜袭营,尔力不敌,速向东撤。”
    白马看不懂字,但见岑非鱼面上神色复杂,心中便有所猜测,问:“这是孟殊时的字迹?”
    岑非鱼细细看过,点头道:“千真万确。”
    白马:“可他知道我不识字,怕我被你骗了,每回来信,必定会在末尾画个什么东西以明其意。这信上只有字没有画,有些蹊跷。”
    岑非鱼“且”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信不是孟殊时送的,他假意退兵,实则准备一举歼灭我们?若真如此,又有谁能窥得此等作战机密?我虽看不上那姓孟的,却知道他不是出尔反尔的奸诈小人。”
    “别管谁报的信,宁可信其有。”白马与岑非鱼相视一眼,“不过,我们已知敌军计谋,不如将计就计,打他个措手不及?”
    岑非鱼:“兵力悬殊,须得出奇制胜。他军中没几个像样的将领,此战我们有些胜算。咱们冒这个险?”
    白马召来亲信部下,同他们商议过后,都觉得值得冒险,合计一番,迅速排兵布阵。
    夜半时分,孟殊时的军队果然潜行而来,突然向岑、白的军营射出火箭,继而擂鼓喊杀,冲锋上前。
    然而,当偷袭者掀开营帐,却见其中空空如也,当即知道中计,但撤退为时已晚。
    “有埋伏!”
    “不是已将孟殊时看押起来了?他如何能够里通外敌?”
    领兵的几人迅速商议对策,所用皆是匈奴话。
    原来,齐王信不过孟殊时,得知他以五万大军同岑非鱼的三万人马对峙近半月,便暗中将府中的天山高手派来,在孟殊时决定班师回朝支援楚王的时刻将人换下,决定一举歼灭岑非鱼的军队。
    齐王计谋虽歹毒隐秘,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有人会将消息传给岑非鱼。对方早有准备,眼下局势倒转,大摇大摆冲进埋伏的,反倒变成了他们。
    敌军被打得措手不及,瞬间倒下了一大片,岑、白二人的军队士气高昂。
    “全军出击,反抗者格杀勿论!”
    岑非鱼吹响锋镝,与白马同时领兵,自南北两侧向敌军杀去。
    白马大笑,喊道:“瓮中捉鳖,也太没意思了吧?丘穆陵真、符威、陶冉、弓良骥、闫延年,咱们比比谁斩得将领最多,把他们的头提到敕勒坟前去!”
    冯明长戟一挥,刺穿敌将胸膛,把人挑下马来拍成了一个肉饼,喊道:“侯爷不带我玩儿,是怕我胜过你的济北六骑,扫了你们的面子?你可不要太护犊子啊!”
    白马一枪拍断敌军旗帜,笑道:“愣着干什么?别人都欺负到你们头上来了!”
    白马挥动银枪,一马当先杀将出去。
    众将在白马身侧散成两列,形同一支利箭,闪着凌厉的寒光,带领队伍向前猛攻。
    不过四五个回合,敌军便被冲散开来。
    火光照亮原野,同样照亮了交战双方。
    济北六骑各自缠上敌军头领,而白马却停在原地。
    火光闪动,白马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一把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剑。那剑比寻常刀剑都要长,足有四尺余,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
    仅仅只是一眼,白马就认了出来,此人就是当年追杀周望舒的“四尺剑”,更有可能是下毒暗害自己全族的人。
    “纳命来!”白马知道对手武艺高强,于是就将银枪往马腹上一挂,从后腰革带中抽出一把弯刀,双腿夹紧马腹,一手紧抓缰绳,探出上身,整个人悬在马的一侧,另一手挥动弯刀,一击斩断对方坐骑的前腿。
    咴——!
    敌将战马吃痛,突然仰起前足咴咴长嘶,猛然向前跪倒在地,一个翻身,将背上的“四尺剑”狠狠摔落在地。
    坐骑已无法站立,“四尺剑”果断放弃骑行,在地上一滚后原地跃起,踩在兵士肩头,几个辗转腾挪逼近白马,双手握剑,当头向他刺下。
    白马眸光一闪,运气内劲,抽出另一把刀,以双刀架住这迎面刺来、犹如闪电的一剑。
    只听“咔”的一声,长剑被弯曲的双刀卡住。白马发力一挣,将对手震得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
    “四尺剑”看得明白,方才白马所用的,正是当年阿九对付周望舒的那招。他心下惊疑不定,低声用匈奴语暗骂:“那羯族女人果然不是善类,肯是她出卖了我们!”
    战场上兵戈鸣响,白马只隐约听见“羯族”“女人”两个词,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怀疑,但那点怀疑,很快就被仇恨所淹没。他用双刀架住长剑,向前一推,再猛然向后一拉,令长剑从对方手中脱出,瞬间被甩出几丈远,深深地插进土里。
    白马再出一刀,砍断对手的大腿,另一刀架在他颈间,质问:“当年下毒杀害我族人的是不是你们?若是,你们又是受何人指使?说!”
    “四尺剑”自知今日将葬身此地,下定心思要给白马布下疑阵,激他去杀泄露军机的阿九。
    “原来是你。”“四尺剑”哈哈大笑,啐了口唾沫,“当年,你的族人逃不过阿九的毒;将来,你定也会死在她的手上。羯族畜生,你猖狂不了多久了!”
    白马心细,不会轻易被骗,立马追问:“阿九当时所用的是什么毒?”
    “四尺剑”不答,向前猛力一冲,抽出袖里匕首,妄图偷袭白马,反被白马一刀砍断了脑袋。
    “弓良骥,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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