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
    当宁宁跳完第三遍《杀鬼》时,众人脸上的期待与兴奋早已半点不剩,只余冰冷跟愤怒。
    “这不可能!!”观众席上,前大乐透得主第一个发飙,手里的可乐瓶子丢在地上,重重几脚,然后抱着头道,“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对了,对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宁宁,险恶的笑道:“你得去死。”
    “你在胡扯什么?”宁玉人冷冷道。
    “我说错了吗?”他转头看向宁玉人,笑容怪异,“每次傩舞结束,宁家就要死一个人,你爹如此,你爷爷如此,代代如此。”
    宁玉人不信,可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人的眼里写着:他们信了。
    “……那现在该轮到我了。”宁玉人哈哈笑了几声,冷冷道,“你们谁来动手?”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落在村长身上。
    “你吗?”宁玉人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到台上,护犊子的母鸡一样挡在宁宁面前,冷冷俯视他,“我先说好,我不是我爸,也不是我爷爷,我可没一辈子活在村子长在村子里,外面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是影后,宁玉人。”
    她亮出身份,环顾众人:“你们谁敢杀我!!”
    片刻的寂静之后,村长开口打圆场:“我们又没说要杀你……”
    “杀我女儿就是杀我!!”宁玉人大叫道。
    前大乐透得主豁然站起,眼睛里亮着险恶的光:“我来!!”
    一群人惊愕的看着他,宁玉人也惊愕的看着他,半晌尖叫道:“你敢?你要是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倾家荡产也要报复你!!”
    “……今天我要是进不去人生戏楼,哪还轮得到你动手。”前大乐透得主喘着粗气,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拽紧了几张彩票马票,“我借钱买了彩票马票,一张都没中,呵呵……借贷公司已经满世界在找我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泛着血丝的眼睛盯着宁宁,半是贪婪半是哀求:“你是我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朝宁宁走过来,宁玉人同时朝他冲过去,两个人厮打起来,宁玉人哪是这种亡命徒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他仍在地上,用脚不停的踹,其中一脚踹在脸上,那张被万人喜爱的脸沾上了泥水,鼻血流了下来……
    “宁宁,别动怒。”宁青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你不能生气,一旦生气,你就完了……现在你得惹他们生气。”
    肩膀微微发抖,面具下,宁宁不停的深呼吸,呼出来的热气撞在面具内,又返回到眼睛里。
    “够了。”她对前大乐透得主淡淡道,“你说的是每次傩舞结束以后,宁家就要死一个人,但现在傩舞还没跳完呢,我死了,我妈妈死了,这场傩舞永远也跳不完了。”
    正要踹向宁玉人的脚慢慢收了回来,前大乐透得主盯她很久:“你说这场傩舞还没跳完?”
    “是啊。”宁宁笑道,“第四幕不是还没跳吗?”
    前大乐透得主楞了一下,转头看村长:“还有第四幕?”
    人群中也一片交头接耳,“不是说只有三幕戏吗?”“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既然前面三幕都没成功……也许真的有第四幕?”
    “听她瞎说。”村长被一堆问询的目光盯着,忙摇摇头道,“历来只有三幕戏,哪儿来的第四幕?”
    “历来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吗?三幕戏演完,人生戏楼的鬼影子都没看见。”宁宁问。
    她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交头接耳声更大。
    “三幕戏就是三幕戏,规矩就是规矩,老祖宗既然这么传下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怎么能随便更改,随便往里面加戏?”村长心里觉得不妙,急忙搬出规矩压人,可他如今威严大减,村里的人还好,外面回来的人哪儿肯听他说话。
    “村长,少说几句吧。”宁宁转头看着他,“反正都是放屁,没人爱听。”
    村长大怒,用拐杖点了点地,见没人看他,又更加用力的用拐杖点了点地,发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然而众人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就别过脸去继续讨论,正如宁宁所说,浑然不将他放眼里,将他当个屁,将他的话当个屁,没人爱听。
    村长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里的拐杖指着他们:“你,你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
    ……不知道是不是宁宁的错觉,当他怒不可遏的叫唤时,她脸上的面具似乎更热了。
    “哈哈,继续吧。”宁青在她耳边说,“让他们更加愤怒一点……”
    众人的讨论有了结论,前大乐透得主看向宁宁,舔了舔嘴唇:“你说的第四幕戏是什么?”
    “《楼主》。”宁宁回身走了几步,“第四幕的名字……就叫《楼主》。”
    第157章 雾中戏楼
    “第四幕戏?”村长笑道,“从来没有过什么第四幕戏。”
    果真如此吗?
    “从我出生开始,村子里的人就在对我演戏。”宁青的声音在宁宁耳边说,“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尊重我,只是表面如此而已……”
    顿了顿,他低沉一笑:“把我捧得高,是为了日后将我摔得惨。”
    第四幕戏是存在的,一直都在。
    其他三场戏放在戏台上,但唯独第四场戏放在现实里,日日夜夜,连续不断的在演,演员是宁家人,是村子里的所有人。
    但这是为了什么?
    荧幕上制造这样的悲喜剧,是为了博观众的同情跟泪水,但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你能想象吗?我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每天给我送饭吃的婆婆,陪我一块长大的玩伴,代替我父亲把我养大的村长……在祭祖仪式期间突然都变了一个模样,打我骂我侮辱我,还都心安理得,说给我吃给我喝,假装对我好,就为了最后动手的时候少点负罪感。”宁青自嘲道,“所以怎么会没有第四幕戏呢?这就是第四幕戏,村子里的人对我演的戏。”
    或者说,对我们演的戏。
    面具后,宁宁的目光从一张张充满欲望的面孔上扫过。
    如果外婆不是突发奇想,带着妈妈突然改嫁给村外人,或许她们还将把第四幕戏延续下去,一代又一代,上演同样的戏码,最后落得一样的结局。
    “我们又不是有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花十几二十年,就为了寻我开心?不,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愿意花这个时间跟力气,但不至于所有人都愿意费这个神,一定有什么理由,让村里村外的人坚持下来。”宁青诡异的笑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了……”
    故意的。
    他们故意要打击宁青,让他惊愕,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像个笑话,让他愤怒的无以复加。
    祭祖仪式的三幕戏完全是烟雾弹,为的是掩盖第四幕戏,掩盖真正的理由。
    ——将这场荒诞不经的第四幕戏,将戏里那个被人玩弄的主人公,献给人生电影院。
    “你在干嘛?”前大乐透得主喊,沉闷的雷声过后,终于开始下雨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开始啊!”
    雨水冲刷着宁宁的身体,冲刷着她身周的黑暗,以及她脸上雪白的面具。
    “别急。”她慢吞吞道,“先说好,待会哪三位进去?”
    前大乐透得主一愣,问:“什么三位?”
    “人生电影院会在每天晚上十二点时准时开始,片子是随机放的,没人知道今天晚上会放哪一部电影,我只知道……”宁宁环顾众人,“你们当中只有三个人能进去。”
    众人哗然,前大乐透得主立刻反驳:“胡扯,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人能进去?”
    “因为在我身上,你们最多只能拿到三张票。”面具后的眼睛瞥向村长,“每年的祭祖仪式不就是为了这个,折磨一个人,不管他姓不姓宁,但只要他痛苦绝望,人生电影院就会前前后后,一共向他寄出三张票,而只有手里有票的人,才能进去人生电影院。”
    这是宁宁对这场祭祖仪式的理解。
    否则这个村子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一个人?裴玄的前车之鉴,宁宁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想要钓票。
    “没有这回事。”村长反驳道,斩钉截铁义正言辞,“我祖祖辈辈都在村子里,都主持祭祖仪式,你说的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只管把电影院打开,让在场所有人都进去!”
    宁宁盯着他看了一会。
    奇怪了,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你说的东西,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宁宁缓缓道,同样斩钉截铁,同样义正言辞,因为她也没说谎,“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用你的办法,电影院连个影子都看不见,那只能是用我的办法了。”
    “你怎么可能不会呢?”村长吼了一声,然后愣了愣,声音渐弱,“你怎么能不会呢……”
    怎么不能?
    宁宁是在村外长大的,她从来没演过第四幕戏。
    曾经用在宁青身上的那套没法用在她身上,或者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反过来了,以前是村子里的人演戏给宁家人看,现在是宁宁演戏给他们看,让他们愕然,痛苦,怒不可遏。
    一个愤怒的男人从旁将村长推倒,旁人急忙拉住他,他一边挣扎一边发泄似的吼:“给我个解释,年年问我要钱,年年给你那么多钱,最后我能得到什么?”
    雨在下,村长坐在泥水中不说话。
    “对啊,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不要解释,票呢?给我票!”
    “你算老几,无论是比先来后到还是比辈分大小,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停一停,都停一停,票都还没看到呢,大家别先记着内讧,免得上当!”
    “话又说回来了,谁能证明一定要有票才能进去?”
    “我能证明。”
    纷乱嘈杂的声音忽然一停,众人齐齐看去,目光定格在宁玉人身上。
    “我能证明。”宁玉人重复了一句,然后慢慢走到宁宁身边,返身对众人说,“这里大部分人,可能不认识彼此,但都认识我。”
    这不是自夸,而是陈诉一个现实。
    作为一代影后,而且还是尚未退出娱乐圈的当红影后,只要有电视的地方就有她,哪怕不看电视的人,也能从身边的人嘴里听说过她。
    “我出道很晚,红的也很晚,但几乎是一夜爆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人凭什么一夜之间改变那么大?”宁玉人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跟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还有某些人的父辈母辈一样,也进去过人生电影院,而且不止一次。”
    正如宁玉人所说,下面这群从村子外面回来的人里,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因为祭祖仪式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可以推测得出,他们当中有一些人是真的进去过人生电影院,但更多的是自己没有进去过,但是家里有某个直系亲属进去过,自己受其遗泽的。
    “村长不选我,我当不成楼主的原因也很简单。”宁玉人自嘲道,“从宁宁身上能拿到三张票,从我身上,估摸着只能拿到一张了……加上我的一共四张票,虽然不能满足所有人,但至少有四个人能进去不是吗?我们有票,我们知道电影院在哪,我们能带你们去!”
    宁玉人现身说法,众人有的信,有的不信,倒也有人冲动的说:“何必这么麻烦,照我说,还是杀了她……”
    “万一杀了她,电影院还是不出现呢?”
    “谁提的建议,谁去动手,反正我不会动手的,我可不想电影院没进去,反而变成个杀人犯四处逃窜。”
    “都看着我干嘛?别指望我动手!你们不想当逃犯,难道我想吗?”
    实在没得选择的话,倒还有人会铤而走险。
    但现在有的选择,而且是三个选择——毕竟票有三张不是吗?
    一线生机面前,谁愿意当那个众目睽睽下的杀人犯,有好处也是大家的好处,但有坏处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坏处,于是票还没出现,一个个先争个面红耳赤。
    “停下,都停下。”村长仍坐在地上,两个儿子各扶一边,他艰难的站起来,呵斥了好几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听他的话,他转头对本地人说,“别看了,快去阻止他们。”
    有一个人上前几步,但看身边的人都按兵不动,于是又退了回去。
    “村长,算了吧。”有一个好心开口,“都是村里的财主,何必得罪他们。”
    村长沉默的看着他们,父辈祖辈说一不二的权利出自于哪里?出自于祭祖仪式,出自于祭祖仪式上出现的人生戏院,但在戏院不再出现的时候,这种权威也就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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